带着这样的决心,叶绥离开了映秀院,回到了自己的西棠院。

    西棠院在映秀院的西侧,因这里种着许多西府海棠,她便直接名为“西棠院”。

    西棠院占地不大,却是一处三进院落。这样的地方,在叶家姑娘当中算是很好了。

    她七岁搬到这里,直到十六岁嫁人离开,在这里足足住了九年。

    西棠院的一草一木,房间里的一桌一凳,都是她极为喜爱的,都是最合她心意的。

    出嫁前,她还不舍地跟母亲提了要求,让母亲空着这个院子,待她以后省亲的时候继续住。

    可惜她再也没有住过了……

    那时候叶家早被毁了,三房所有的院落都被一把火烧掉了,只剩下一些破砖烂瓦。

    幸好,现在西棠院还存着,院中的西府海棠还生机勃勃,一切都是她希冀的那样。

    这时,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人迎了上来,笑眯眯地道:“姑娘今儿在马场玩得可开心?点心都备下了,姑娘快进屋。”

    说罢,她便上前扶住叶绥,态度自然而亲密。

    叶绥眼眶一红,哑声唤道:“奶娘,我……”

    这是她的奶娘季妈妈,从小到大一直陪着她、后来又跟着她去了南平顾家的季妈妈!

    季妈妈还活着,并没有死在南平顾家的碧砚池!

    直到如今,她都还记得季妈妈被打捞起来时,身子是如何的冰冷僵硬……

    她伸手握着季妈妈的手,感受那种从心底透出来的温暖,几乎要落泪。

    见到叶绥这个样子,季妈妈的笑容凝滞,急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叶绥摇摇头,回道:“奶娘,我没事,我从马上摔了下来,差点吓坏了。”

    她怕季妈妈不放心,还特意转了转身,表示自己一切都好。

    季妈妈见她确实没事,才放下了心,却严厉地看着叶绥身后的丫鬟,沉声问道:“姑娘摔下了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问话的对象,正是跟着叶绥出府的佩玉和佩青。

    她话一落,佩玉和佩青便低下了头,既不安又愧疚。

    在季妈妈面前,她们不敢有任何隐瞒,先后请罪道:“是奴婢疏忽了,请季妈妈责罚。”

    季妈妈既是叶绥的奶娘,又是西棠院的管事妈妈,在院中地位非同一般。

    便是佩玉、佩青这样的大丫鬟,平时都对季妈妈敬畏有加。

    这一会儿她们自知犯了错,也不敢有任何推诿解释,只惴惴地等待季妈妈处罚。

    叶绥安静地站在季妈妈身边,细细打量着自己的两个大丫鬟。

    怎么说呢,其实她已不大记得这两个丫鬟的相貌了,却一直记得她们做过什么事。

    实在太深刻了啊!

    她摔下马之后,娘亲震怒不已,认为是佩玉佩青疏忽所致,立刻将她们调离了西棠院。

    佩玉成了粗使丫鬟,后来一直尽心照顾哥哥,成为了哥哥的妾室,再后来……

    叶绥目光冷了冷,最后看向了佩青。

    佩青是去了浆洗房,应当是受了不少苦,不然也不会变成那样。

    也正因为受了苦,佩青才能历过重重磨难,在临死之前将真相带到南平顾家……

    如今从头再看时,叶绥便越觉得自己识人不清。

    连身边大丫鬟是什么样的性子,她过去都不知道。——或者说,她压根就不在意。

    她以为沉稳妥帖的佩玉,其实是偏执狠厉的人;她以为木讷内向的佩青,却冒死去了她身边。

    现在想想,她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明白、实则糊涂的性子,莫怪会有人说她好命!

    无知故无碍,可不就是好命么?

    叶绥眸光一闪,便开口道:“这一次是意外,念在你们过去用心的份上,就从轻发落,罚你们三个月月钱。”

    季妈妈诧异地看着叶绥,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

    姑娘还是心软。罢了罢了,以后她严加看管便是,只希望这两个丫鬟记得姑娘的好。

    听到这个处罚,佩玉佩青都松了口气,忙不迭地道谢,心中感激不已。

    罚月钱还是好的,她们最怕的就是丢了差事,怕被调出西棠院。

    幸好,姑娘是个心慈的……

    想了想,叶绥便唤来佩青,吩咐道:“你且去候着,若是见到五少爷,就请他来西棠院一趟。”

    听了这话,佩玉一怔,忍不住抬头看向叶绥。

    以往去五少爷院子的,都是自己。这会儿怎么是佩青去了?

    但她刚刚才犯了错误,尽管心中有想法,却低下了头什么都不敢说。

    叶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别开了眼。

    她还得再观察一番,倘若佩玉还像前世那样,她断不会轻易饶了她!

    第6章 教兄

    午后,阳光从窗棂格漏进来,在地上投照出点点光彩,看起来既静又美。

    但季妈妈无心欣赏这种静美,她心里有些不安,时不时看向叶绥。

    姑娘正在案桌上写写画画,已经快一个时辰了,都没有说过话。

    姑娘是个活泼跳脱的性子,以往读书练字时总忍不住说话,还经常被三爷责罚,怎会这么安静?

    季妈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待见到叶绥稍歇,她便立刻上前问道:“姑娘,歇一歇吧。不如老奴唤人来陪姑娘踢毽子?”

    叶绥摇摇头,笑回道:“奶娘,不用了,我还得再写一会。”

    季妈妈顿了顿,继续道:“那么,姑娘要不要去明照湖闲步?”

    “奶娘,我在马场累了,就想好好坐一会儿呢。”叶绥这样回道,脸上故意带了些倦意。

    奶娘是怕她闷了,在想办法儿给她解闷呢。

    奶娘哪里知道,她年少时跳脱的性子,早随着日复一日的磨磋与计量,变得沉静不已了呢?

    到后来,她更是心如古井,哪怕亲眼见着顾璋咽气,她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如今,哪里需要什么热闹消遣?

    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

    她还是叶绥,却也不是原来那个叶绥了。——她没打算尽力掩饰这一点。

    任谁也想不到她是重生的吧?那么奶娘等人只好慢慢适应了。

    总归她已经及笄,受了娘亲的提点教导,也该变得懂事了……

    正如她所料的那样,季妈妈虽则觉得有些不寻常,却也没有想更多。

    大抵每个人都会习惯按照希冀的去想,季妈妈心想着姑娘或许真的累了,便没有再说什么。

    叶绥似乎真的累了,她放下笔,背靠着雕花椅,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脑中出现了一幕幕场景,有欢欣愉悦的,也有悲恸冷寂的;有平静安稳,也有跌宕起伏……

    最后都渐渐模糊。许是劳神太过,她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她是被季妈妈唤醒的,甫张开眼的时候,叶绥还以为自己又做梦了,便下意识唤道:“羡初……”

    才开口,她便倏地止住了。她瞬间清醒过来了,这不是在做梦,奶娘还活着!

    季妈妈伸手将她扶正,边问道:“姑娘,什么先初?”

    叶绥笑了笑,脸上还带了些茫然:“奶娘,我还以为在梦里,胡乱说呢。”

    羡初还没有来到自己身边呢,而且这个时候,她也不叫“羡初”这个名字。

    现在,还只是永昭十八年啊……

    季妈妈也不追问她的梦话,而是开口道:“姑娘,您醒醒神,五少爷来了,正在小书房候着呢。”

    忘了说,叶向愚在同辈中排行第五,下人们都称呼他为“五少爷”。

    听到哥哥来了,叶绥眼眸一亮,立刻便站了起来,急道:“快快,我要去见哥哥!”

    季妈妈一听,眉眼便笑开了。这会儿的姑娘,倒是心急火燎的。

    可见刚才那过分的安静,还真是累了。

    她哪里知道,叶绥已经二十多年没见过自家哥哥,哪里会不急呢?

    在踏进小书房那一刻,叶绥反倒不急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角扬了起来。

    映入她眼中的,是一张曾无比熟悉的脸,剑眉星目,看起来刚毅自信。

    虽只有十六岁,但叶向愚却没同龄人的浮躁,反而有些少年老成。

    唯其老成,才能写出那一篇篇精彩的策论。

    对叶绥这个妹妹,叶向愚的确是真心疼爱,才见面便问道:“阿宁,我听说你摔下马了,可还好?没伤着哪里吧?”

    因仪鸾卫选拔考核在即,他这些天都在府外操练,每天都早出晚归,现在才知道此事。

    听到叶绥有急事找他,他连渗满了汗水的衣裳都来不及换,便急急赶来西棠院。

    现在亲眼见到叶绥真的没事,他才放下心。

    不过,阿宁急着找他,是为了何事?

    听到哥哥的问话,叶绥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哥哥,我没事……”

    许是见到父母时,她内心已有了最大起伏,这会儿见到哥哥,倒有些波澜不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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