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皇上并非年迈昏庸之人,有了缇骑作为耳目,自是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

    唔,作为缇事厂督主,他当然不会瞒下这两张帖子的事情。

    汪印一下一下啄着桌面,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小姑娘,你所知的,皇上在哪一年……”

    他指了指天上,没有说出那两个会令举国震动的字。

    叶绥半眯着眼,说道:“在永昭三十九年,距今还有二十年。”

    永昭帝在位时间太长了,将近四十年的时间,有几个帝王能在位这么久?

    这四十年的时间,大安朝从上而下深深地打上了永昭帝的烙印,直到太宁五年,太宁帝尚无法完全消弭永昭帝的影响。

    不过缇事厂,却早就不在了的。

    到了她寿辰之时,已没有多少人记得这个可怖震慑的存在了。

    汪印细长的眉眼合上了,俊美的脸容半掩在烛火里,看起来有种飘渺感,似不存在人间一样。

    叶绥突然心里一慌,生怕他就此消失不见,忍不住伸手往前,想握住他……

    她的手在一半时停住了,随即缩了回来,最终只是嘴唇翕动,连话都没有说。

    汪印双目仍旧闭着,并没有看见叶绥的动作。

    良久,他才睁开眼,眼中带着凛冽寒芒,说道:“小姑娘,你再与本座说说后来的事情吧,就从永昭十九年说起好了……”

    烛光映衬着他们的身影,叶绥细小的声音响了起来,气氛是说不出的温馨柔和。

    然而在东宫府邸内,气氛却是严肃紧张,随着“咣当”“噼啪”的摔碰声响起,空气中弥漫着暴戾与惊恐,让在东宫侍候的内侍瑟缩不已。

    太子郑重呲牙裂目,狠狠将桌上的书本古玩一把扫在了地上。

    纵如此,他犹不解气,在这些奏疏上跳着踩踏了数下,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太子妃齐氏立在殿中,看着郑重疯狂的发泄,忍不住蹙着眉头,最后上前规劝道:“殿下请息怒,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安静蛰伏,等待这风波过去……”

    郑重猛地看向她,双目赤红:“冷静?!皇后和五皇子府已去拉拢汪印了,万一缇事厂倾向他们,本殿怎么办?本殿还怎么冷静?”

    他说罢,冲向了一旁的博古架,狠狠地踢了几脚,直到博古架摇摇欲坠,他才停下来。

    “殿下,缇事厂不可能倾向他们,缇事厂是皇上的势力……”卫士这样苦心规劝道。

    太子颓然地倒在地上,眼中的暴戾褪去,面上却是一盘苦涩:“是啊,缇事厂是父皇的势力。可是父皇却不喜欢本殿了……”

    郑重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活着,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揣测永昭帝的心绪喜怒。

    虽然他不擅测帝心,却对永昭帝的心绪掌握得精准不已。

    光是鉴颜辨色这一点上来说的话,他比汪印还猜测得准确。

    虽然永昭帝没有什么举动,也没有什么话语,但从永昭帝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郑重无比确定,里面有失望和不喜的情绪。

    意识到这一点,郑重心里惊恐不已,就像洪水没顶似的,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了。

    他无法挥去这种惊恐,只得通过摔东西来发泄,纵然如此,他仍旧日夜不安。

    从古至今,太子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登基为帝,掌握天下至权;

    一是被废被黜,然后幽居身死。

    郑重哆嗦了一下,寒意从背后升起,他不要有第二个下场,绝不能有!

    卫氏急忙上前,安慰道:“殿下,不会的,不会的,殿下是皇上选定的太子,皇上怎么会不喜欢殿下呢?”

    她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没有什么底气,目光便有些闪烁。

    郑重一把推开她,目光藏着怒火,恶狠狠道:“滚开,都怪你!什么世家望族,将本殿拖进泥沼里面了!哼!”

    卫氏一下子倒在地上,手肘被擦伤了,痛得她忍不住惊叫出声。

    可是手肘上的痛,却不及她心中锥心之痛。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郑重,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喃喃道:“殿下,您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说……”

    她的娘家卫氏一族,若不是为了殿下筹谋,何至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哪怕卫家现在颓败了,她的父兄仍旧殚精竭虑,想尽一切办法为殿下铺势。

    昨日,父亲才给殿下送来书信,请殿下冷静对待,只要牢牢靠着皇上,殿下地位便可无忧。

    卫家,会竭尽所能为殿下拉拢势力的……

    可是,殿下如今竟然会这样想?还将她推搡倒地?

    世家望族得势的时候,殿下不止一次感叹过幸好当时父皇指婚世家,才得到这么多的支持和势力。

    如今世家落败了,正是需要殿下扶持市恩的时候,殿下竟然嫌弃责怪她了?

    见高拜见低踩,殿下身为国朝储君,怎么能这样?

    想到自己娘家艰难的处境,想到东宫暗淡的前程,卫氏再也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郑重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晦气”,便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子妃寝殿,宿在了太子良娣周氏那里。

    一番云雨过后,周氏娇喘着,汗津津的螓首抵在了郑重胸膛,像餍足的猫儿一样。

    “殿下,妾身今日收到一封书信,十分特别。”周氏娇笑道,眯起了一双狐眼。

    “哦?什么书信?”郑重声音低沉,还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周氏微微坐起身,伸出玉臂从床头妆匣子拿出了一封书信。

    她将书信递给郑重,边说道:“这封书信,是从千绝峰顶慈云庵送来的……殿下知道慈云庵吧?”

    郑重略思片刻,随即目光一凝,猛地坐了起来。

    慈云庵,前不久他的三皇妹才被押送去那里,怎么会有书信从那里送来呢?

    他飞快地打开了这封信,仔细地看了起来,随即他一把揽过周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三皇妹果然曾是最受父皇疼爱的人,难怪会想出这样的计谋!

    此计甚好,此计甚好,本殿终于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了。

    任它韦皇后和五皇子府去拉拢汪印,本殿再也不怕了!

    第317章 消暑

    缇事厂耳目遍布京兆,但对各家的闺阁之事没什么兴趣,东宫寝殿的起伏波澜,他们自然没有关注。

    因此,并不知道千绝峰慈云庵有书信送抵东宫的事情。

    谁能料得,人迹罕至的千绝峰顶,从来没有人能出来的慈云庵,还能递得出书信呢?

    那么,就更没料得到,太子会因这书信而放松大笑了。

    太子口中的计谋,此时的汪印当然不知道,他正在斯来院养伤呢。

    当初设计受伤时,汪印就想过受伤会诸多不便,遂故意往轻伤那里靠去。

    休养了数日,他的左臂虽然还裹着纱布,行动却是自如了。

    到了现在,户部、御史台和光禄寺的官员纷纷奔向各道,世家望族之事已淡出他视线了。

    他最近十分空闲,留在斯来院的时间也多了。

    这一日,汪印看着翻看着府中账薄的叶绥,忽而开口问道;“小姑娘,可有兴趣陪本座去万映楼消暑?”

    夏日暑热,汪府中当然有完备消暑设施,那铺陈在地下的一条条管道,已由冬天的地龙变成了如今的冷水,凉意从地下渗透出来,让人浑身透凉舒适。

    汪印还命人将揖春榭改造了一番,将池水抽上揖春榭,从四周飘洒下来,形成了独特的雨幕,既可以消暑,又可以欣赏美景。

    叶绥最喜欢待在揖春榭了,这里让她感到无比自在舒适,仅次于剡溪茶庄那个角落了。

    这会儿听到汪印说起万映楼,她好奇地眨了眨眼,重复道:“万映楼?”

    万映楼她当然知道的,京兆最出名的酒楼之一。

    许多朝廷重臣都喜欢在这里宴客,却甚少听说有夫人姑娘去万映楼。

    而且,府中都已这样舒服了,万映楼是什么独特的消暑去处吗?

    汪印笑了起来,脸容少了淡漠,答道:“当然!万映楼精绝奇巧,揖春榭的雨幕,本座还是从万映楼学来的。”

    顿了顿,汪印目光突然变得晶亮,喉结都滚了滚:“万映楼的酒很好喝,和西施坊的豆干最为相配!”

    叶绥无语了。

    她之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大人在说起吃食的时候会两眼放光呢?

    还是,万映楼的美酒和西施坊的豆干真那么好吃?

    这般想着,叶绥不由得对万映楼充满了好奇,兴致勃勃道:“大人,我很有兴趣陪着大人!我们这就出发吧!”

    汪印笑了笑,目光里满是温柔。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说到出去玩的时候,小姑娘的表现便与年龄相符了。

    毕竟,小姑娘才十六岁啊。

    本座十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唔,本座应该是在雁西卫浴血拼杀了。

    万映楼什么时候都不会少了人,当汪印携叶绥来到这里的时候,很是引起了一阵轰动。

    一楼这里坐着许多寒门官员,在见到汪印和叶绥时,他们都下意识站了起来,恭敬地弯腰行礼。

    汪印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话,便领着叶绥往楼上走去了。

    万映楼的掌柜,是一个身材极为圆润的小老头,留着一缕山羊胡子,眼睛极小极小,稍眯起来就连成了一条缝。

    小老头脸上堆满了笑意,热情而恭敬地说道:“奴才见过督主大人、见过督主夫人,请随奴才来。”

    说罢,他便弯腰相迎,领着叶绥与汪印穿过了一扇镂空的雕花门。

    穿过了这扇门之后,叶绥顿觉眼前一亮,原来万映楼里面别有洞天。

    只见一道水帘从高处倾斜下来,溅出了细微的水花,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清凉,在这炎热的夏日里,让人觉得舒服无比。

    以水帘为中心,错落有致地摆着一圈白玉椅子,显然是让人坐在这里欣赏美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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