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苡仁:“请问你负责几位患者,那位谢里尔医生负责几位患者?”
    李超越:“目前我负责三位,谢里尔负责两位。”
    “加上我的话,你负责的患者已经太多了,”许苡仁示意埃尔维斯放手,独自拄着双拐面朝门口而立,尽量站得端正笔直,“考虑到时间和精力的问题,我认为,还是由原来那位医生来负责我比较好。”
    李超越在想什么?如果安排给其他负责人的病人都是随机的,他这样主动申请调到自己病区,并且是在自己手上的病人已经比别人多的情况下,难道不是更容易被人发现其中的端倪吗?
    许苡仁继续道:“有句话叫‘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我想,那位谢里尔医生一定非常优秀。”
    他们二人来自的城市相同,年龄相仿,甚至毕业的院校也是同一所,只要这里的人稍加追查就能查到他们的关系,再一推敲不难得出其后的结论。李超越是想玩“灯下黑”吗?这不是太把别人当傻子了吗?
    病房内,三人陷入了各自的沉默。
    埃尔维斯尴尬道:“唔,其实……”
    “没关系,我尊重志愿者本人的意愿。”李超越笑了笑,合上了手中的病程夹,“真遗憾,我刚才还和谢里尔打赌谁的病人能更快康复。好吧,我去请他过来。”
    ☆、第30章
    一般的医院,餐台、床头柜、探病椅都会采用高密度塑料材质,经久耐用且方便消毒。这里的病房却剑走了个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偏锋,在靠窗位置摆的是一张四四方方的实木餐桌,刷了一层平滑而不溜手的漆。
    许苡仁习惯了自己分辨物体的材质,这比询问埃尔维斯靠谱得多。他用指节在桌面轻轻叩击,发出厚重材质特有的沉闷音色。
    “在这里签字,就可以了。”埃尔维斯扶着许苡仁的手,放在了《知情同意书》末页的受试者签名位置,“签完之后再用印泥按一下指印。”
    这份知情同意书和当时卢川给他念的内容当然是截然不同的,许苡仁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他没想到的是,其上所描述的内容也是如此中规中矩。
    从可能获得的受益到风险与不适,几乎没有夸大其词和含糊不清的成分,受试期间一切费用由聂氏集团提供,如在受试过程中发生与该项目研究相关的损害,受试者可以获得免费的康复治疗和高额赔偿,而且在‘试后成果分享’中做出承诺,将终身负责受试者与项目相关的健康调理。
    也有“自由退出”的权利相关规定,只是没有写退出后能否将受试者送回来处的条款。
    除他自己外,在场的有三人,分别是谢里尔医生、李超越和埃尔维斯。
    许苡仁自然是一个字都看不见,全靠听谢里尔医生宣读英文版和李超越翻译的中文版了解其中内容,但是其实,就算他们念的是一份,再把李超越也瞒着,拿给他签另外一份,许苡仁也不知道。
    他提起笔,不得不犹豫了片刻——这签的哪是知情同意书,根本就是卖命书。
    可是既然“千辛万苦”来到了这里,又怎么能“临阵脱逃”?如果许苡仁不签,他们肯定会觉得奇怪——不是志愿者吗?怎么又不签了呢?然后就寻根究底找到了送他来的车和人,把路上的情况一对质,李超越就浮出水面了。
    许苡仁思及此处立刻落笔,刷刷刷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大拇指沾了沾印泥按下了手印。
    “哦!你的字真好看!”埃尔维斯拿过笔,“接下来是负责人和见证人的签名。”
    听着另外几人落笔的沙沙声,许苡仁有些焦躁地皱着眉,欲言又止。
    埃尔维斯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许苡仁确实有想说的。
    他毕业时通过红十字会与学校签了无偿遗体捐赠,他想问问,万一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到时能不能把“他”送回沈城。
    转而又一想,且不说人家会不会费心耗力地把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他”千里迢迢送回去了,就算能送,要是这些人问他,捐给了哪儿?他怎么说?沈医大吗?
    到时这些人三聊两扯的,你一句我一句再把李超越也是沈医大毕业的事沟通了出来,真相又要大白于天下了。
    许苡仁心情沉重摇了摇头:“没事。有点口渴,劳驾给我一杯水,谢谢。”
    他所能做的,就是多吃多喝,争取压压称了吧。
    “埃尔维斯,他是要喝水吗?”谢里尔医生只能听懂简单的中文,但是不太会表达,于是用英文和埃尔维斯交流,“麻烦你转告他,等会儿我们要开始第一次‘细胞改造’,在治疗前如果不是非常渴,不应该喝太多的水,血容量增高会给操作带来不便,降低我们的效率。”
    埃尔维斯转头向许苡仁说:“没水了。”
    许苡仁:“……”
    李超越:“……”
    埃尔维斯:“不过你放心,先和dr.谢里尔去治疗室吧,等会儿有水了我会给你端过去的。”
    如果在场三人中有人会暗中换一份知情同意书给他签的话,这个人非埃尔维斯莫属了。
    许苡仁假装没听懂谢里尔的话,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时候能有水?”
    “唔,一次治疗时间是四个小时,你治疗结束的时候水肯定可以准备好了。”埃尔维斯煞有介事地说,“你也知道,我们喝的是自取水,要等水过滤沉淀,才能喝到干净的水,对吗?”
    许苡仁无比庆幸自己刚来时没有尽信埃尔维斯的介绍:“你说得对。”
    所谓的“治疗”在一间比病房更加温暖的房间中进行,许苡仁要做的只是盖着被子在治疗舱中的病床上躺着。
    从声音判断,谢里尔医生的年龄大概在四五十岁左右,有着相当丰富的临床经验。根据埃尔维斯和谢里尔的交谈,许苡仁感觉这像是一种类似血液透析的装置,区别在于没有静脉搭桥和血管造瘘,他们通过打开手环,将血液引经一个装置,由谢里尔通过这个装置对许苡仁的细胞进行“计划改造”。
    除了“细胞改造”,许苡仁都能理解,但是没有人能放心将自己的血交给不信任的人,他也不例外。
    “你的‘标记器’工作即将达到临界值,正准备逐渐向你的血液反馈标记过的葡萄糖,接下来我们要通过‘细胞改造装置’,促使被标记过的葡萄糖在你体内得到利用。”谢里尔医生说,“埃尔维斯,麻烦你向他翻译一下。”
    “好的。”埃尔维斯说,“mr.许,你只要在这儿睡一觉就可以去吃饭了!整个过程不会对你造成任何的痛苦和影响。你早上不是没有吃饱吗?我们快点开始就可以快点吃饭啦!”
    许苡仁:“……如果不做这个,会怎么样?”
    埃尔维斯向谢里尔医生翻译之后,谢里尔说:“此时不进行细胞改造,那么这一部分葡萄糖将重新进入你的血液,你依然需要终生注射胰岛素,和过去没有区别。不同的是,由于你体内仅有的胰岛素在促进被标记的葡萄糖参与生理功能之后,胰岛β细胞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奖励,这将使它们产生一定的抗性,再次建立奖励机制有可能变得更为困难。”
    埃尔维斯:“如果现在不做这个,那你以后都只能吃昨天晚上加餐的那种菜了。”
    许苡仁:“……”
    他无奈地伸出手,让埃尔维斯把手环和“细胞改造装置”连接在了一起。
    贵要静脉的血液流速略低于中心静脉,他猜想这就是为什么谢里尔不让他多喝水的原因——因为他们不是要简单地过滤掉其中的有害物质,而是要在血液流经装置的时候完成“改造”。
    刚进入治疗舱时,室内的高温加上埃尔维斯在他身上盖的一层薄被,许苡仁还觉得热,可随着血液流经改造装置,他的体感温度逐渐下降,意识也略微有些模糊。
    他像是一个在冰天雪地中行进的旅人,尽管穿着厚重的棉服,仍不能阻挡四肢远心端渐渐变得冰凉。而脚下的这条路,看不到起点和终点也就算了,最让人心情沉重的是,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侧的山体就会来一次雪崩,让他再体会一次人生的无常。
    正当他思维混沌,在茫茫雪地中找不到方向,耳边忽然传来一句:“今天的时间到了。”
    谢里尔关闭机器,和埃尔维斯共同把许苡仁的手环归位戴好,“和我预料的情况差不多,不过有些话我需要跟他谈一谈,埃尔维斯,麻烦你帮我翻译一下。”
    埃尔维斯:“没问题。”
    许苡仁:“……”
    “mr.许,人在患病时,需要用积极的态度面对疾病,拥有战胜疾病的信心和勇气,这样能极大程度上调动机体潜在的免疫力量,进而帮助患者早日康复。”
    谢里尔一板一眼地说,“它不仅是一种心理暗示,更能有效地反应在你的神经系统,促使神经传递质对免疫器官产生支配作用,阻止β细胞遭到选择性破坏。但是我在你身上没有看到足够的这种力量,这意味着我们今天的改造有可能在奖励机制形成前,随着你的代谢变成无用功。”
    埃尔维斯翻译:“他说你应该开心,开心一点儿。”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左右着你的精神状态,可它已经对你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对我们的治疗也形成了障碍。”谢里尔说,“你应该尽快卸下心理包袱,适应这里的环境,用积极的心态面对疾病,这样对你有好处。”
    埃尔维斯:“你开心一点儿,病会好的快一些。”
    谢里尔等了一会儿,见埃尔维斯没有再说什么,忍不住质疑:“埃尔维斯?你已经翻译完了吗?有没有漏掉什么?我感觉你说的特别简短,你确定他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埃尔维斯无辜道:“汉语,就是这样的。”
    谢里尔显然不能接受:“请你去看一看dr.李现在有没有时间,麻烦他过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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