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铎这才面色稍霁,“今晚不许吃饭,在祠堂面壁思过。把女训好好抄十遍,拿来我看。”

    “是。”云霓彻底低头耷脑,没了精神。

    云裳一愣,然而楼铎已经站起了身,他年纪大了,今天本来在朝上折腾了一天,又回府弄了两个儿子的喜宴,已经很是疲惫,没有多少精神再和她姐妹俩周旋,草草的收了阵仗,二夫人扶着他自回去休息,临走时嘱咐了一顿云霓好好面壁思过。

    “楼云裳。”跪在地上的云霓忽然说了话,云裳停下往外走的脚步,“我不会善罢甘休的,你等着。”

    云钰皱了皱眉头。

    云裳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却在回头的时候看到云霓正瞪着一对白眼珠瞟她,云裳叹了口气,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会有效果的。拽了拽云钰的袖子,“四哥,走吧。”

    出得大厅的门,云钰略略担忧的看了看她脸上的青紫,“伤的厉害吧?她从小习武,手劲儿大着呢,你和她动手,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云裳笑了下,这一笑又扯动了脸上的伤,胳膊也跟着疼,“没什么,只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是她逼我。”

    “以后不会了。”云裳抬头朝他笑笑,竟然有着如同山间兰芝一样的轻快明亮。忍着痛伸展了下筋骨,“打了一架就是浑身舒服啊!”

    云钰皱了皱鼻子,“真不知道你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女孩子还喜欢打架。”

    云裳朝他办了个鬼脸,“我当然是肉做的啦!”

    云钰彻底被她打败,揉了揉脸,提了点精神,“你呀。”

    翌日清晨,云霓是被小丫鬟给扶回去的,至于小红,她却从那日之后就再没见着。香香端上香茶的时候神色得意的很,“小姐这一次可是扬眉吐气,挫挫她的锐气,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和咱们嚣张。”

    云裳端起茶杯,吹了吹水面上浮着的茶叶,摇了摇头,“你这次可说错了,我也是一时头脑发热,她日后肯定是要将这口气撒回来的,咱们要做好准备。”

    香香赶紧点头,“知道了,小姐,香香坚决不给小姐惹麻烦。”

    云裳淡淡一笑,呢了一口茶,顿觉唇齿间有一股香气隐隐,“这茶叶……”

    “是四少爷昨天带过来的。他上次不是在咱们这儿喝过一次茶水么,直嫌弃咱们的茶叶不好。”香香把茶盘擦干净,挂起来,“四少爷真是个好人,对小姐真体贴。”

    云裳偏了偏头,如果这个相府里的人都对她冷言冷语,她倒觉得踏实,没什么牵挂,可如今偏偏多了一个楼云钰这样的对自己好的人……云裳揉了揉额角,且不说别的,若是真的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她会不会真的对这里,对这里的人,还留有这么一丝的不舍?

    她正思量深深,艾管事已经到了门口,“五小姐,老爷请您到书房里去。”

    第十九章 最难是西席

    云裳随艾管事一起走了老远,香香还在不放心的跳脚看着他俩的背影。

    书房里,楼铎原来不止是叫来她一个人,还有其他几个儿女。

    人都到齐,楼铎这才开了腔,“明年皇上就要为太子选伴读,咱们楼家上承天恩已久,在这时候,理应为皇上多多分担,太子即是明日的储君,未来的君王,太子能通晓治国之道,也是我等臣子的幸事……”

    楼铎说了很多,都是些如何要精忠报国,如何要担负重任的劝勉,让云裳听得有些发困,最后听见楼铎说了一句,“从后天起,云良和云峥还有云钰,你们三兄弟仍旧是从前的吴先生教导,云霓和云裳两人,为父新为你们请来了一个先生,为父和他交谈过,此人学识渊博,你们要好好跟随他修习功课,知道吗?”

    云裳赶紧答应,云霓也没精打采的点了点头。

    出来之后,云钰朝她眨了眨眼,云裳悄悄放慢了脚步,等到其他人都走了,云裳又返回走廊,果然看见了云钰在回廊里等她,快走了几步,问道,“四哥,有事啊。”

    云钰看了看她脸上的伤,“恩,这化瘀膏不错,倒是瞧着见好。”

    云裳揉了揉脸,“还是有点疼。”

    “问你个事儿。”云钰开了口,果然云裳很好奇的睁大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他,“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三姐今天这么没精神么?”

    云裳想也不想,“应该是昨天罚跪的缘故吧?她心里还不痛快?”

    云钰摇了摇头,“她身体特别好,罚跪算的了什么,真正要命的,是今天父亲说的话。”

    “要请先生的事让她不高兴了吗?”

    云钰神秘兮兮的笑了下,“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时间倒是过得快,转瞬这三天就过去,新来的先生也和云裳和云霓见了面。

    在西边给他们收拾了一个房间,算作是临时的学堂,云裳和云霓每天早上都要在这里呆上一个上午,将先生教授的东西都背的熟练了才能吃中午饭。

    云裳渐渐明白了云钰那天和自己说的话的意思了,云霓看着挺机灵的,实际上……只要先生一开口说话,云霓就会打瞌睡,好几次把先生气的都要拿戒尺敲她的头,又碍于她的身份,不好下手。而云裳则觉得这些东西实在是太简单了,她也不是第一天在这个世界里混日子,早在扬州的那七年,她那个染了病的母亲就教她读书写字,大大小小的书前前后后读了也有一面墙那么多,写的字也颇有些味道,只是她性子洒脱,无论如何也学不好这个小楷,那规规矩矩的格子她是压根瞧不上的。

    只是没想到,云霓比她的情况还糟糕,除了小楷写的比她好一些之外,先生几乎要对这个学生大发雷霆。每天读的书不解其意,让写的功课也写的如同涂鸦一般,这也都算了,最要命的是,她竟然还在课堂上用弹弓弹他!

    如此一来,没过几天,这个先生就收拾东西,滚蛋了。

    云霓十分开心的玩了一天,第二天,楼铎就塞来一个新的先生……

    就这样如此往复,几个来来回回之后,云裳也记不起来自己到底见过多少个先生了,在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里,这个云霓就压根没闲着,弹弓,绷弓子,小飞针样样齐全。

    在上一个先生走了之后,楼铎有七八天都没有请来新的先生。

    估计是楼家的三小姐的臭名已经传了七里八村,再也没有什么先生愿意来做西席了,饶是楼家将束修(古时候东家给西席先生的工资)提高了三成,到最后提高了五成,七成,都没有人来应聘。真是愁煞了大丞相楼铎。

    云霓每天都出去走鸡斗狗,玩得不亦乐乎,楼铎也对她头疼难耐,云裳每日闲的无事可做,也就随便画点什么小像,描个花样给香香,让她照着绣出来。

    不过楼云霓的这种好日子很快就终结了,因为楼铎和二夫人商量之后,决定给这个不听话的女儿找一个武教官,来教她耍刀弄枪,舞刀弄棒。楼云霓这一次倒是很开心的接受了父母的意见。

    没有了云霓捣乱,很快就有一个先生来应聘,给楼相递了一张关书(古时候西席先生给家长的入学申请表),楼铎很是高兴,讲定了束修和平时的礼遇,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云裳正蹲在鱼池旁边看鱼的时候,艾管事就领着那个先生过来,香香推了云裳好几把,云裳才回过神来,上半身还趴在鱼池的栏杆上,半扭过头来瞧了一眼,那个先生似乎不怎么修边幅,有些落拓,但一双眼睛里包含着深邃的内容,有些阴沉,亦有些精明。

    这样矛盾的光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眼中,这让云裳有些感到诧异,她微微愣了下神,随即朝那先生笑了下,也从鱼池上跳下来,“炎日之中让先生跑来,实在是失礼了。”本来新来的先生到了,她作为学生应该是亲自出去迎接才对。

    那先生扯了扯嘴角,抱了抱拳,“晚生姓文。”

    就这么简单的四个字,将他自己介绍完毕,云裳愣了一下,又笑了,走到他跟前,施了一礼,“学生姓楼。”

    香香在一边忍不住笑了下,被艾管事一瞪,又赶紧收敛了。

    艾管事将人送到,没了他的任务,就回去复命。

    云裳收拾了一下心情,打算上前和他交谈的时候,那个文先生看了看这个小姑娘只撂下一句,“今日已晚,明日开课。”也转身走掉了。云裳站在原地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香香见她实在是无趣的很,提议道,“小姐,要不咱们过去看看三小姐那边吧。”

    “三姐那儿?有什么新鲜玩意?”云裳无聊的抖落着手里的狗尾草,问道。

    香香一下跳到她的跟前,“三小姐那儿不是新来了一个吴师傅嘛,那个师傅可是真有本事,把三小姐这几天就给拿下了!”

    “拿下了?”

    “拿下了!”

    云裳一甩手里的狗尾草丢到一旁,“走,看看去!”

    东跨院里,云裳和香香两个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自己挂在了墙头上,往里头偷眼看着。

    云霓正背着一袋子不知道是啥的东西练习扎马步。头上的汗水如黄豆般大小,争先恐后的往下落,云裳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都能看到云霓的双腿都在瑟瑟发抖,眼看是坚持不住了。而这个时候她的那个吴师傅竟然又拎着一袋子东西过来,毫不留情的把它放在了云霓的背上,云霓咬牙苦撑,还是被重物压得晃了一晃。

    连云裳都忍不住为她捏了把冷汗。

    香香捂了下嘴,“这回可好了,总有人能制得了她了!”云裳来不及提醒她,就看见一只手扒着墙头的香香哎呦了一声,呼噜一声掉了下去,摔得嗷嗷直喊。云裳没忍住笑了起来,又怕里面的人听见,一缩头,脚底下没踩住,一晃悠身子也跟着掉了下去。主仆二人哎哟了半天,坐在地上笑作一团。

    转天早上,云裳早早的起床,生怕耽误了新先生第一天的讲课,然而当他到了学馆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先生竟然已经坐在里面睡着了。

    云裳捧着自己的学具有些尴尬的上前,还没走到他面前,文先生就醒了,睡眼惺忪的看了看她,又抬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时辰误了,明日再来吧。”香香大惊失色,也看了一回天色,说,“不是吧,先生,这天还早的很呢。”

    文先生没说话,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幅“天地君亲师”。云裳拉了拉香香,对着他使了个礼,转身走了。

    第二天,云裳特意比昨天早了一个时辰到达学馆……却……还是晚了。

    文先生仍旧是扔下一句,“时辰误了,明日再来。”

    云裳二话没说,拉着香香又回了倾芙园。两人一进门,云裳就反手关死了大门,下了命令,“香香,铺床,咱们接着睡。”

    香香“啊”了一声,“刚起来还睡啊?”

    “睡!现在就睡!”云裳三下五除二的脱下外衫,躺了下去,两人这两天睡眠缺少,躺下就睡着了,中间也没人来打扰,主仆二人睡得很是香甜,将近傍晚的时候,云裳睁开眼,推了推身旁还在打鼾的香香,“香香,起来了。”

    香香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小姐你饿了吧?我去弄饭。”

    “嗯,带上点干粮,咱们出去吃。”云裳起来飞快的拿凉水抹了一把脸,回头嘱咐香香,“把薄被带上一条,咱们就走。”

    “小姐,咱们这是去哪儿啊?”香香飞快的收拾好了云裳要的东西,跟在她身后一溜小跑,云裳蹭蹭的往外走,好像赶集似的,“去学馆!”

    “先生这个时候是不会在的呀。”

    “就要趁他不在,我就不信了,我这个时候去,还能误了他的时辰!”云裳又紧了紧自己的腰带,朝着学馆大摇大摆的走去。“这回咱们给他来一个守株待兔!让他知道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好猎手。”

    第二十章 薄饮鞠云楼

    翌日清晨,当文先生打着哈欠打开了紧闭着的学馆大门的时候,不由得就傻掉了。

    宽大的书案之上,他的那个新学生,正捧着一本书坐在晨曦之中,口中朗朗有声。而她身旁的小侍女也正在擦拭桌案,见他进来,云裳笑了下,但这笑容在他的眼里看来,却有几分挑衅的色彩,“文先生,您早啊。”

    文先生半晌才虚虚的圈了拳头,放在下颌上,假装咳嗽了一下,“小姐早。”

    云裳灿然一笑,从椅子上站起来,“先生,我们今天讲什么?”

    文先生沉默着走到自己的那条长长的桌案前,一一将上面的书本摆正,捡起一本书丢到她的桌上,“将这书读完,说给我听。”

    云裳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本《兔园册》(古时候给儿童读的一种启蒙读物)。竟然拿这种水平的书来给她看!云裳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坐下老老实实的读书。一个上午,无声无息的流淌了过去,文先生站起来,舒展了下筋骨,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好了,就到这里了,明日再来。”

    云裳站起来,规规矩矩的说道,“先生慢走。”

    文先生看了看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还是走了。

    香香目送他离去,有些愤愤,抓过来云裳跟前的那本书,又重重丢下,“他就给小姐你读了一上午这个书啊。”

    云裳轻轻一笑,绕过自己的桌案,到了文先生的桌案前,看了看他带来的那些书,露出了一个笑容。

    香香指了指薄被,“小姐,咱们今天晚上还要睡在这里么?”

    云裳活动活动胳膊,“才不要,这桌子硬邦邦的,一点都不舒服,咱们回去睡。”

    “那您不怕明天那文先生又来这么一手儿啊。”

    两人一边往外走着一边说话,云裳踢踢腿,伸伸腰,“他呀,明天就不干了。”

    “可是他老让您看《兔园册》也不是个事儿啊。”

    “这个嘛……我再想想办法。”

    “唉,小姐,你看那不是四少爷嘛。”香香一指对面,云裳早就跑了过去,亲昵的拉起他的袖子,“四哥,你来找我玩儿的吗?”

    云钰点了点头,瞧她眼睛底下有着一团黑影,“怎么?这是没睡好么?”

    云裳揉了揉眼睛,“没事啦,都摆平了,对了,四哥,你今天不用上课,不用读书吗?”

    云钰胸有成竹的摇了摇扇子,“你四哥我不是读书的料,那些书啊读了几遍就腻了,不如出去走动走动来的舒服。”

    云裳还没说话,香香已经不干了,“四少爷至少还能读点大人的书,以后不如让小姐跟着四少爷学算了,也总好过我们那位先生让小姐看了一上午的《兔园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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