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男子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公主殿下,属下等已经在此等候您的大驾多时了。”随着这个青年男子的一句话落下,忽而一眨眼的功夫,一招手,身后就蹭蹭的多出了三个同样便衣装束的青年精壮男子出来,一下围拢在云裳的周围。

    第二百零七章 千里为永别(中)

    身边忽然被这么好几个人一下围住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云裳自己都觉得背后冒上来一阵凉气,倒吸了口气,完全是靠自己的毅力强迫自己让自己的神经看起来放松一些,然后出声问道,“各位久等了,陛下有何旨意?”

    为首的那个青年男子赞许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道,“公主殿下猜测的一点不错,我等的确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在此等候公主殿下的。”

    云裳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底下头在自己的唇边绽放出来一个苦笑的弧度,“陛下的旨意呢?”

    “陛下的旨意在此,公主请接旨。”那青年拔高了一点声音,好让四周围的人都听见,云裳微微敛衽,跪倒在地,双手向上,“云裳接旨。”

    云裳听了半天,这封旨意其实说的很简单,如果要说今天早上那一道告诉她要强留楼云钰在皇宫里陪他商议国事的旨意是一个脆生生的巴掌的话,那么现在这一道圣旨就是香甜甜的一颗枣子。

    先给一个巴掌,然后再赏一个甜枣,这种事……云裳也只有苦笑,凤紫泯这一个手段可真说不上高明,甚至还有点幼稚的让人可发一笑。

    她楼云裳虽然不太明白官场之中的事情,可是她也不是一个三岁半不懂人事的孩子啊,这么简单的手段她能看不出,能不觉得可笑吗?

    不过眼下是人在矮檐下怎得不低头,云裳只能暗气暗憋,等到她听见那个青年男子继续说道,要他们几个人一起随行,陪同楼云裳回扬州的时候,云裳强忍着一肚子的怒气噌的站起来,那个青年吓了一跳,以为她要干嘛,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这一退,就退弱了几分气势。

    云裳冷冷一笑,将他手中的黄绢圣旨一把劈手夺过来,“楼云裳领旨谢恩!几位要是真打算与我同行而归的话,还请快些上马,人命关天,时间不等人,我一人表代两子,不敢耽误一时半刻。”

    那人点头,一扬手,后面的三个人都一起上了马,云裳一看人家的高头大马十分漂亮,是马匹中当之无愧的高富帅,一看就是吃的好,喂得足,相比较之下,自己的马就显得有点明显的……矮穷挫了些。

    云裳朝自己的马走了过去,那青年就抬手拦住她,“公主,陛下体会您的心情急迫,特意让属下带来一匹好马,此马可以日行八百,夜行一千是眼下皇家的马圈里最……”

    “是好马就成!走了,驾!”

    那个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眼前那个一身素色衣裳的女子已经一翻身上了马,将缰绳一勒,马儿高高的扬起前蹄发出系缕缕的一声嘶鸣,再看时,只能听见云裳从马上传来的一声包含了太多情绪的嘱咐,“二位大哥,我四哥就拜托你们了!”她的心里如同被一缸沸腾的水正在来回翻煮一样的煎熬难受,潜意识里总觉得这一次的扬州之行并非是去给楼铎探病那么简单。似乎冥冥之中还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而这些事情总归是不能被她楼云裳提前猜测到一二的神秘所在。

    马蹄奋力蹬地,发出一阵聒噪的声响,挞挞哒哒的声音清脆悦耳,却也让人感到其中的仓促和紧急的味道。

    刚开始的时候楼云裳还算是骑得很平稳,毕竟是在京郊之地,路上还有一些贩夫走卒在挑着货物从城外往城里赶,而等到天色将近中午的时候,他们的马已经出了京郊,到了四边的空旷地的时候,楼云裳在马上一塌身子,几乎是完全抱住了马的脖子,一手的鞭子高高举起,啪啪的抽打在马的臀部,马儿吃痛,丝律律一声惊叫奋力张开四蹄往前头奔去!

    那几个青年男子几乎都要跟不上她的速度和节奏!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不约而同的加紧马腹,也抽打马臀,几匹马快如离弦的箭弩一般,在乡间小道上留下一路尘土飞扬。

    如此奔波的,高强度的赶路,让云裳很快就体力消失殆尽,勒着马缰绳的手指都木然的没有了知觉,耳边只有呼呼作响的风声在不停地从耳边掠过,再消失,掠过,再消失。

    这样下去……她一定会从马上掉下去的!云裳心里很明白这点,她现在马速非常快,如果不能很好的握紧缰绳的话,被摔下的概率那就是百分之百,想到这儿,云裳一咬牙,腾出右手来将马缰绳在自己的左手腕上,牢牢的缠了两圈,这才罢休,在她的身边奔驰的那个青年男子,也就是这几个人的头目看见她的动作,忍不住眉头一皱,在马上给身边的人打了一个眼神,那边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将自己的马更加往云裳这边贴近了些。

    她的这种做法简直已经不能用疯狂来形容了,她现在这个做法就是典型的作死!

    骑过马的人都知道,马缰绳最忌讳被勒住在骑马人的身上了。因为这样的话,很容易让骑马人在突然发生什么危险的情况的之下不能跳马逃生,最糟糕的可能就是人掉下来了,而身上的缰绳没有松开,被继续牵连在疯跑的马儿的身上,就会被自己的马活活拖死。

    是以,她这一个举动刚刚做完,身边的挨得最近的两个男人就不约而同的握紧了自己的佩刀,时时刻刻做好她意外坠马的情况发生的对策。

    而云裳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不是第一次骑马,自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十分的可怕,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完全来不及了,她的心里总有一个人,总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说着,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好像,她不这样做的话,她的心,就不会安安稳稳的在肚子里呆着似的。

    “公主,前头再过一座山,咱们就停下来休息休息吧。”青年头目大声的对着她喊道,云裳如若没有听见一般,继续带马前行。

    青年和随后的三个人打了个手势,只能继续跟着这个已经陷入半疯狂状态的女人一起发疯的在月色下继续风驰电掣一样的前行。

    星夜兼程的好处是她可以很快到达扬州界面,而这样的坏处就是……在第二个不眠不休的晚上,他们继续奔跑的时候,楼云裳的身子忽然一歪,从马上华丽丽的跌了下去,而她被缠住的右手很给力的没有松开,被缰绳套的牢牢,整个人被拖着走了好长一段路。

    头目一见不妙,加快马速,在超过云裳的马头的时候,挥刀一刀将马的头迎面砍下!

    鲜血溅了满地,满身,那人也不在乎,直接跑出老远,再兜头回来的时候,其余的三个人已经将昏迷过去的云裳弄到了马上,解开她手上还勒住的绳子,他们才看见,原来她的手早就在不知道是什么的时候磨出了许多的血泡,而那些血泡又破了,鲜血早就浸染过了那颗缰绳的表面。

    这双前天还水灵灵的玉葱似的手掌,这会儿就变成了这样一幅血肉模糊的可怕样子,这三个莽汉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头目从前方将马带回来的时候,看见被他一刀劈死的马头躺在距离马身五六米远的地方,而马的嘴巴旁边已经流出了大量的白色唾沫,这匹马就算自己不劈死它,它也大限已到,活不成了。

    这种生命力极强的大马都被累死,那这个看起来纤细的女子……岂不是?

    他想的自己心头一凉,临出发的时候,陛下的旨意可是让他们平平安安的护送这个女人回扬州老家,可不是让他们将这个女人送到送命为止啊。

    “快,把药拿出来,给她灌下去。掐人中,对!”头目立马吩咐其他几个人忙碌了起来,他们都是当兵的行伍出身,谁也不知道该如何照顾女孩子,一时之间,乱作一团,遥遥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从背后忽然袭来!

    毫无征兆的,他们的身体一麻,根本不能动弹。

    而这几件事只是发生在几秒钟之内,凭借他们的功夫,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躲得过这个人在背后这电光火石的一招。

    几人都被人家点中了穴道,丝毫动弹不得。

    只能是转转眼珠子,你瞪我,我瞪你,用有限的视线一角侧目看去,只见到了一袭雪白的衣袍的人影在他们面前一晃,说时迟那时快,就是那么一晃神的功夫,他已经弯下腰,将躺在地上还处在昏迷状态之下的楼云裳打横抱起,一派逍遥自在的,不紧不慢的节奏好像是在嘲笑他们的愚蠢一样。

    没来得及看清人家的面目,那个一身白色衣裳的人已经将楼云裳带到他们剩下的马上,一抬腿,将她托上马,自己也翻身上去,两人共乘一匹马,再一眨眼,这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一瞬间的功夫他们只来得及看清楚这个将楼云裳带走的人,是个男人。

    而且,是个很美很美的那人,虽然没有看清楚正面的五官相貌,但是,这个人身态风流,举止潇洒从容,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瓢然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去敬畏和恭顺。

    这个人,肯定不是一个普通人。

    这几个如同木雕泥塑一样的男人保持着刚才救人的姿势,尴尬的用眼神彼此进行着眼神之中的交流。

    而他们当中最倒霉的就得说是那个头目,他哀伤的想着,自己将陛下最宝贝的无忧公主殿下给弄丢了,他是不是还不如和刚刚那匹倒地而亡的马一样,来个口吐白沫,辞别人世比较好一些?

    第二百零八章 千里为永别(下)

    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是什么?对于饥饿的人来说是一顿果腹的饱餐,对于困倦的人来说是一张舒服柔软的大床,而对于一个已经被四个莽撞大汉紧紧的贴身服务了五天,又几天几夜没有合眼,没吃好一顿饱饭的人来说呢?

    那当然是莫过于醒来的时候,身下有床,身前有香喷喷的一桌饭菜,身旁有一个飘逸如仙的美男了。

    而现在刚刚从昏迷当中清醒过来的云裳的眼前就是这么一副耐人寻味的景象。

    美男子莲准笑眯眯的看着她迷迷糊糊的从睡梦之中醒来,从起初的一脸朦胧到随后的错愕的睁大双眼,莲准看着她的眼睛从一条缝隙变成了那么惊讶的一对鸡蛋一样的形状,神情很是欣赏。

    “怎么样,云裳小美人儿,是不是很惊喜的感觉?”

    眼前的人还是那么的嬉皮笑脸,还是那么的清俊甚至有点妩媚,可是……云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半天这才敢说出一句话来,“莲准?!”

    莲准一皱眉,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这是要将人家的耳朵震聋了么?自然是我,不必如此惊讶吧。天底下,还有几个人是你的莲准?”

    云裳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这副笑眯眯的样子,忽然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难过从她的眼中闪现,就连云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出现。莲准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眼中似乎还升起来一点泪花一样的晶莹之物,让他十分震惊的向后退了一步,“你不是这么想我吧?”

    竟然想到哭了?

    云裳抬起手来打了他一下,自己破涕为笑,揉了揉发酸难受的鼻子,“谁想你了,厚脸皮!”

    “不想我的话……那你也得想吃饭了吧?过来瞧瞧,东坡肘子,龙井虾仁,焗烧鳝背,黄焖鸽胸,你尝尝看,都是你喜欢的菜,不过这家馆子我也没吃过,不知道味道好不好呢。”

    “我……”她拿起了一碗稀粥,慢慢的喝掉,却觉得这样热气腾腾的稀粥在她的嘴中没有一丁点味道,味同嚼蜡一般的难以咽下。

    她将一碗粥硬生生的咽下去,随即后面的话却有些难以开口。

    他一定是在暗中跟了自己很久,不然怎么能这么快又这么准确的,一看见自己身体抱恙就出现了呢?

    对于他的这份情谊,云裳已经心领了。可是有些事情他,她做了决定,她就必须要去完成,而且……还要是那种很决绝的一次性完成。不等她开口说出后面的话,莲准已经轻启唇瓣,道,“等一会儿吃完了饭,我还得亲手把你送给那几个莽汉啊。唉,说起来,我可真是不甘心,我的如花似玉的娇滴滴的小云裳,怎么就非得他们送到扬州去呢?”他边说着,边给云裳再盛了一碗粥。

    “你……不是来将我接回去的?”云裳有点哑然,她下意识里觉得,莲准一出现就会将自己带回去,不让她南下了。

    “我为什么不让你回去啊?我可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啊。”

    云裳好奇的瞪大眼睛瞧他,“你……会送我回去?”

    “对。”莲准好脾气的朝她笑了下,将碗递给她,“所以如果你不想耽搁太久的话,就赶紧吃光了,然后一起起身。”

    云裳闻言一笑,将碗里的粥三下五除二的吃光,一抹嘴站起来,“那就走吧。”

    莲准:“……”

    “去哪里?”莲准稍稍扭捏了下,道,“难道真的要再把你送到那几个莽撞人的身边去啊。”

    “我也没说要回去找他们。”她狡黠的笑了下,“我直接去扬州,他们找不到我,估计也回到扬州去的。”

    “恩……”莲准笑了下,随手包起来两个驴打滚的年糕点心,往怀里一揣,“这样最好,这个护花使者,只能我来做才是。”

    又过七日,他们二人才分乘两匹宝马,一路奔波到了扬州城内,扬州的楼家是高门大户,她们很容易就打听到了楼铎的住址,饶是云裳的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然而在跨进楼家的院子的时候,她的心还是跟着动了一下。

    艾管事在院内等着她的到来,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她今日会回来一样,二夫人和王妈也站在院中,不知是在赏花看景,还是在等着她的到来。

    云裳自己也曾经设想过许多次这样再见的场景,只是,这样的场景真的到眼前的时候……她反而心情平静了起来。

    看着这个昔日雍容华贵的女子身上多出的苍老衰败之气,云裳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

    云裳一惊,顾不得满身的征尘,提起裙摆来往前走,艾管事看见她要往里走,忽而一抬手,对她说道,“公主殿下请留步。”接着他便做出了一个让云裳根本捉摸不透的动作。

    艾管事的手一抬,身后的所有下人,小厮们全部都跪了下去,在她的面前。甚至包括……那个高傲的二夫人。

    “恭迎无忧公主回府。”所有的人都在她面前跪拜下去,齐声说道。

    云裳一惊,“这是……”

    “这是老爷的意思,跪迎公主入府,这是老爷的意思。”

    云裳忍不住倒退了几步,堪堪的站定了身形,随即,有苦笑攀上她的唇角,他的意思,她如何不懂。

    楼铎这是要让她知道,她今天所有的成就和功绩都是靠他得来,若非她是楼家的五小姐,五郡主,她所有的功绩就都不会存在!

    这算不算的上是一种示威和警告?

    “各位……请起来吧。”云裳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了下去。她垂眼,看向了和她最近的一个女人的身上,“父亲的身体如何了?”

    “你来了。”二夫人和众人一样恭敬的跪在院中,身上披着一件单薄的毛绒外衣,看见她,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眼睛在她的身后看了很久,没有说话。云裳明白她的意思,接口道,“四哥没有来,陛下有旨意,他在宫中陪伴君王商议国事了。”她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有点没有底气。

    二夫人了然的一笑,含着太多的无奈,又似乎有太多的怨毒,但终于她眼中所有的神色都退了下去,抬手抚摸了下自己的鬓间,“你回来了,也好,进去看看他吧,老爷已经时日无多了。”

    听闻此言,云裳并没有很快的进去看楼铎,左右她的人也已经在此了,总不会还能跑了他去。此时此刻的云裳反而安静了下来,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个女子,神情回复成了平时的冰冷和疏离淡漠,“二娘,你在恨我,对不对?”

    “没错,楼云裳,我的确是在恨你,我非常的恨你!”二夫人从地上径直站了起来,嘴角挂着恶毒的笑意,“我和老爷有两个孩子,可到了老爷大限将近的时候,却没有一个能为他送终!老大老二两个,一个死,一个傻,我儿子一个因为你被软禁在皇宫大内,生死不知,我女儿因为你得罪了长公主而被发配到西山防务营帐里去做苦兵!这么多的原因被夹杂在一起,难道我不该恨你么?难道我不应该么?”

    她问的很是决绝,那话语之中的狠绝几乎让她难以招架,可是云裳听罢多时,却不过是挑起了唇角来微微一笑,“你说的不错,你的确是该恨我,可是你恨我又能怎么样?难道你现在能杀了我,来解心头之恨么?”

    她说这话,用眼角斜睨着二夫人,二夫人瞪得眼睛都红了,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可她却没有动静,只是这样几乎目眦尽裂的瞪着云裳。

    “公主殿下,老爷在书房里等候您。”艾管事也走了上来,他在这府中多年,早就洞悉了这里的一切,只是……他也敏锐的感觉到了,这座早已经偏离了京城最忙乱的漩涡的楼宅之中,很快就要爆发一场不为人知的战争。

    一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战争。

    他作为这座宅邸的管家,对这种事情,只能是……旁观。

    他无能为力。

    云裳点了点头,伸手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她一路赶来,没有来得及换衣裳,在衣服的褶皱处还藏着肉眼可见的尘土的痕迹,她甚至来不及都将它们拂去,就匆忙向着楼铎的书房的方向走去。

    二夫人在她的身后,眼光里默默的化出一抹清泪,“王妈,去收拾收拾,请来的大夫呢?去叫他们陪着公主殿下一起去看看老爷。”

    她吩咐完毕,身边却没有听见王妈的回答,她一愣,回头却看见的是王妈已经变得狰狞起来的面孔,二夫人一惊,向后倒退了几步,愣怔怔的问道,“王妈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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