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爬起身来,仓促披了一件外套就打开了房门,只见站在门外的是孙连仲。

    “孙排长?有什么事?”

    “袁大人,你果然还在睡觉,早上陈大人找你许久不见,所以陈大人只好自己去见潘大人了。”孙连仲看着袁肃睡眼朦胧的样子,哭笑不得的说道。

    “哦?现在什么钟点了?”袁肃连忙问道,心中暗暗叫糟,这一觉睡的实在太过头了。

    “都已经中午了,不过袁大人毋须多虑,陈大人跟潘大人说您是到城外安抚一营、二营士兵去了。就在半个钟点前陈大人和潘大人已经会商完了,所以才让小的来找袁大人,把会商的结果告知袁大人。”孙连仲不慌不忙的说道。

    “是吗?都开完会了?行,你稍等一下,我先去洗漱一下。”袁肃快速的说完话,然后返回宿舍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又冷水清洗了一下脸颊,整个人总算精神了起来。

    之后他与孙连仲离开了宿舍,前往军官食堂吃饭,顺便坐下来谈一谈今天早上陈文年与潘统制会商的结果。不过就在前往军官食堂的路上,他赫然发现今天标部大院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一眼望去,许多七十八标和八十标的官兵正在捆扎行囊,北营区的那几顶军营帐篷也都拆除了,好几处营房的士兵正在向外搬动,俨然就像是一副整装出征的样子。

    看到这里,袁肃心里已经大致猜到今天早上陈文年与潘统制会商的结果,尽管这些正在收拾行李的士兵一个个态度散漫,但无论怎么说他们总算是要离开标部大院。

    来到军官食堂,里面的人并不多,大部分军官还在外面指挥麾下做撤离前的准备。

    袁肃和孙连仲领了午饭之后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他直接切入正题,问道:“今天早上就只有陈大人一人去见潘大人吗?”

    孙连仲说道:“张大人、赵大人都去了,小人也去了。”

    袁肃缓缓的点了点头,心中暗道:看来还真是一次大会!

    孙连仲快速的向嘴里拔了几口饭,然后接着说道:“袁大人你肯定不知道,今天早上滦州可出了好些事故。陈大人还没去见潘大人之前,滦州知州王磷同王大人倒是先来见了一趟陈大人,府衙今天清晨接到几个大户的报案,说他们在石门镇的庄子凌晨时被人劫了,有人看见劫庄子的贼子穿着新军军服,还拿的都是长枪。”

    滦州知州是从四品官员,论级别与袁肃这位协参领同级,因此尽管二十镇统制潘矩楹尚在标部大院,知州也不敢轻易越级拜见,只好先找到标部参谋陈文年。至于石门镇遭劫的事情还真是让人意外,若说是之前流窜在外的逃兵所为并非没有这个可能,但这些逃兵胆子也太大了一些,明知道滦州城现在驻有这么多军队,竟然还敢顶风作案!

    “陈大人怎么说?”默然过后,袁肃开口问道。

    “正因为这件事,所以陈大人才找到张大人、赵大人还有小人立刻去见统制大人。统制听说石门镇的事情后,本打算派七十八标负责处理,但张大人却说这件事发生在七十九标辖区,而且作案的也很有可能是七十九标逃兵,所以应当由七十九标负责。”孙连仲一边抹着嘴巴上的饭粒,一边快速的说道。

    袁肃不清楚张建功为什么要抢着担待这份责任,但他肯定张建功绝对不是有责任心,十之八九只是想在统制大人面前表现一番。

    “陈大人一开始没表态,不过在张大人说完话之后,他立刻向潘大人呈递了一份文件,说是关于召回逃兵的通告,还有七十九标整顿的计划。潘大人似乎心思没有放在这件事上,他只简单过目了一遍,然后就批准了。”孙连仲又说道。

    “是吗?这倒不是坏事。不过,张大人之前没有看过这份文件才是,他是什么态度?”袁肃若有所思的问道。

    “张大人什么话没说,好像算是默认了。呵呵,话说回来,这次真是有感谢袁大人您的安排,小人已经被提拔为第一营第二队队正,今日下午就随赵大人一起带队赴营。”孙连仲说到后半句话时,整个人变得由衷起来。

    “你毋须谢我,我也只是希望能人尽其才而已。你刚才说下午就带队赴营,这么快?”袁肃客气的回了一句,随后又转而问道,在他看来现在标部这边正需要人手,若赵山河、孙连仲带着警卫队赴营,日后连一个跑腿的人都找不到了。

    “这是张大人的意思,他说七十九标要尽快恢复过来,所以整顿工作一定要从速从快。”孙连仲说道。

    原来是张建功,这就不奇怪了!袁肃暗忖道。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张建功之前没反对陈文年提出的整顿计划,看来张建功首要之事就是掌握滦州城中的大权。不仅如此,只怕对方还会另有所图。

    “如此也好,尽快恢复七十九标秩序也能尽快让滦州太平下来。”袁肃不动声色的说道。

    “不管如何,但凡日后袁大人有任何用得着的地方,只要传话小人,小人甘为前驱。”孙连仲认真的说道。

    “言重了。”袁肃轻声笑了笑。他倒是确实很看重孙连仲,不仅因为对方是日后的大人物,更重要的是自己现在身边需要一些可以用的人。

    他端起饭碗吃了几口饭,继而又想到标部大院里的情况,就算陈文年早上跟潘矩楹说过关于撤走滦州城内多余部队的事,但这件事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决定下来。正所谓情深容易,尤其是第四十协那边一直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

    “对了,七十八标和八十标的人打算撤离吗?这是怎么回事?”他再次向孙连仲问道。

    “七十八标是打算返回唐山了,毕竟总镇那边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潘大人计划今明两日就随七十八一起返回。八十标第一营是接到通知调往东安各庄驻守,唉,四十协的那些人总算还是占了咱们滦州一席之地。”孙连仲叹了一口气说道。

    东安各庄是滦州城外北郊区的一处乡镇,也是遵化到滦州的必经之地。虽说算不上是富庶之地,但毕竟是滦州北边的门户,让八十标派人驻守此处,日后滦州就不是七十九标单独说的算了。不过,对于这件事所有人都早有觉悟,经过三天前发生的起义动乱,上面不放心是很正常的,再者七十九标现在也缺乏足够的军官,必然需要另外的部队分担地区军务。

    就增派驻守滦州部队的问题,前天开会的时候总镇与四十协已经露出了火药味,想必这几天也都在为这件事争执不休。不过现在看来,显然是潘矩楹决定让步了。

    “这么说,范大人不会在这里多留了?”袁肃不慌不忙的说道。

    “具体的情况小人说不准,今天早上陈大人也向潘大人强调过这个事情,潘大人说应该就在这几天里各路部队都会陆续撤离。小人听营里面的兄弟说,四十协的范大人同样急着赶回去,因为遵化那边也有革命党在活动,有不少八十标、八十一标的军官都参与进去了。”孙连仲兴致勃勃的说道,一旦聊到小道消息,总有一些军营中人会很感兴趣。

    “是吗,竟有此事?”袁肃颇有兴致的说道。

    他倒是记得历史上滦州起义引起了直隶一带不小波动,除了七十九标之外,二十镇八十一标第三营管带冯玉祥也密谋策划起义。不过最终事败被捕。看来遵化那边所谓的革命党活动,说的正是冯玉祥的事情吧。

    不管遵化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些都袁肃没有太大关系,他现在最关注的当然还是各路部队退出滦州的问题。潘矩楹与范囯璋既然不在争执派遣哪一支部队留驻滦州,剩下的问题就简单多了。至于巡防营那边理应也不会有什么差池,从昨天开始巡防营的人马就在陆续撤离,只怕会比四十协那边更快撤出滦州。

    这时,孙连仲已经吃完了自己的午餐,他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巴,补充的说道:“对了袁大人,稍后你去一趟北营那边,潘大人让你下午去找他。”

    袁肃扬了扬眉毛,问道:“潘大人有说是什么事吗?”

    孙连仲摇了摇头道:“小人可不知道。”

    午饭过后,孙连仲要回警卫队收拾行囊,于是先告辞离去。临别时袁肃倒是好言叮嘱了孙连仲几句,让其在第一营尽忠职守、努力做事,还说七十九标正值重新整顿之际,日后必然有很多升职的机会。最后一句话自然是一种暗示,孙连仲不是蠢人,连连应诺了一番。

    第26章,统制试探

    袁肃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现在刚好过了十二点,他打算前往北营区去见潘矩楹。就在路过满目疮痍的标部旧营楼时,突然有人从一旁叫住了他:“袁大人。”

    袁肃侧目望去,只见旧营楼偏门前站着一人,正是军医处的老军医。不等他应答,老军医紧接着又喊道:“袁大人,林大人醒了!”

    听到这句话,袁肃心头大大的舒展了一口气,他连忙快步走了上去,迫切的问道:“仁卿现在状况如何?”

    老军医微笑着说道:“袁大人勿慌,昨日城里的西医已经为林大人诊断过,用了一剂针药,今日又挂了一个药瓶,早些时候已经能吃东西了。”

    袁肃感激的说道:“真是太好了,有劳先生照顾,我现在就去见一见他。”

    他与老军医一起穿过偏门,来到军医处的小屋子,又快步绕到屋子后面的小院子,这里的医疗帐篷并没有拆除,不过住在里面的伤员已经少了许多。掀开林伯深所在的帐篷,只见对方正半坐着闭目养神,脸色仍然有些苍白,身子倚靠在一床折叠起来的被褥上面,帐篷顶上还悬挂着一个已经空了的药瓶。

    帐篷掀开的动静让林伯深苏醒了过来,他立刻看到站在门外袁肃,虚弱的开口道:“梓镜,你来了?”

    袁肃走进帐篷,在林伯深面前蹲了下来,关切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现在感到怎么样?你可知道你已经昏迷两天时间了!”

    林伯深憔悴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今天早上医生还说过,既然可以开始吃东西了,那就表示恢复的很好。梓镜你毋须多虑,我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袁肃本来还想说一些谢谢的话,可是一想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考虑到林伯深对革命的态度,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陷入一阵无奈的沉默。

    略略顿了顿,林伯深彷佛看出了袁肃的心思,他缓缓的说道:“前几日发生的事情,我今天早上已经听说过了。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呢?这个世道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袁肃深沉的说道:“仁卿,有些事必须一分为二的来看待,革命有它的正面也有它的反面,当然,最终还是事在人为。只是……人心难测啊。”

    林伯深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唏嘘的说道:“是啊,很多事完全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哦,对了,潘大人会如何处置我?”

    袁肃笑了笑道:“这方面你不必担心,你的事情我已经向上面交代过了,是你救了我,上面不会把算作会党分子的。”

    林伯深听完袁肃的话,脸上没有任何轻松的表情,相反一股忧愁愈发明显。

    袁肃心里很清楚,以林伯深对革命的热忱之心,却遭受这样的变故,实在是一种沉重的打击,再没有什么比打击一个人的理想最残酷的事情。

    再次叹了一口气,林伯深沉重的说道:“经过这件事之后,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了。”

    袁肃拍了拍林伯深的胳膊,语重心长的说道:“仁卿,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多想,最首要的事情就是养好自己的伤势,等你彻底恢复过来后再想今后的路怎么走。”

    林伯深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袁肃的话。

    袁肃知道林伯深现在身体很虚弱,一定要多休息,因此没有在这里待很久。他再三叮嘱林伯深安心养伤,自己一旦有空就会过来探望,随后便起身告辞离去。

    出了帐篷,袁肃又跟老军医说了几句话,希望老军医这几日能再悉心照顾林伯深一番,等标部大院整顿过后,他会尽快安排林伯深搬回宿舍修养。

    从军医处走出来后,袁肃心中仍有一些杂念,林伯深的事情始终在他心头有挥抹不去的东西,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只是有一种拿捏不准的感觉。

    之后他直接来到北营区,正好在营务处门口遇到一名总镇的侍从官,袁肃让侍从官先去潘矩楹那里通报了一声,片刻过后侍从官返回门口,带着他来到营务处二楼的一间押房。

    押房里面除了潘矩楹之外没有其他人,在袁肃走进来之后,潘矩楹示意侍从官先退下,然后对袁肃招了招手,让其在面前的座椅上落座。

    袁肃没有客气,直接在座椅上坐下,然后微微欠身的问道:“潘大人,不知您何事找在下前来?”

    潘矩楹不慌不忙的将自己面前一份文件推到袁肃面前,平静的说道:“梓镜,这份是我昨天晚上刚刚拟定的电文,稍后会直接汇报到京城,你要不要先看一下?”

    袁肃不禁诧异,这种电文轮得到自己来看?他仔细琢磨了一下潘矩楹的这番话,既然对方是问“要不要”,显然还是有保留的意思。于是他立刻说道:“既然是潘大人您亲自拟定的电文,在下岂敢僭越。”

    潘矩楹淡然一笑,说道:“你看看并无妨,若不想看我也不勉强。今日找你来的原因,与这份电文多多少少是有关联。”

    袁肃面露疑惑,思索一阵之后,他说道:“在下敢问潘大人究竟所为何事?”

    潘矩楹见袁肃确实不打算看这份电文,于是重新拿了起来,在手上摇晃了一下,然后说道:“严格的说这份电文并不是由我一个人拟出来的,王总兵和范协统都有参与斟酌。昨天晚上我在过目这份电文时,发现王大人在电文里面刻意添加了几句,正是关于你的。”

    袁肃最先想到的是自己“袁世凯侄子”的事情,他与王怀庆唯一的交集就是这一点,如果没猜错肯定是王怀庆在电报里加上了这一点。

    想到这里,他倒是有些担心这份电报就这样发到京城去,因为电报肯定会转交到京城真正掌权人袁世凯的手里。尽管他确实与袁世凯有族亲关系,可这份关系毕竟太过疏远,要是袁世凯根本不认自己这个远亲,到时候可就打肿脸充胖子了,别说会在王怀庆、潘矩楹眼里大打折扣,只怕在军中的形象也会严重受损。

    当初之所以敢夸下这样的海口,一则是投机的心理态度,二则是从没想过会有人敢把这件事报告到袁世凯那里。倒是王怀庆真是无事找事,什么话都要往上面报。

    他没有将心里的忧虑表露在脸上,故作沉着的问道:“是吗?不知道王大人在电文里提及在下的是什么事?”

    潘矩楹不动声色的反问道:“据说,袁宫保是你的叔父,可有此事?”

    袁肃不假思索的回答道:“确有此事。”

    潘矩楹仔细盯了袁肃一阵,似乎要从袁肃的脸上找到破绽似的,过了一会儿之后他露出了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说道:“发生暴x乱那天晚上,很多事情我并没有亲眼目睹,不过王大人在电文里提到,那天在滦州南郊时他率众及时赶到,在混战之中救了你。正因为你与袁宫保的关系,所以他才将这件事写了进去,也好让袁宫保不必担心。”

    袁肃心中暗骂:王怀庆这个老匹夫,真是什么牛皮都敢吹,就为了多贪这一丝功劳,竟然把老子给卖了。他同时也揣摩着潘矩楹对自己说这番话的用意,要么对方是对王怀庆有偏见,希望自己拆穿这些谎报的功绩,要么对方是在怀疑自己与袁世凯的关系,借机试探一番。

    他犹豫了一阵,这才开口说道:“当日之事滦州危在旦夕,在下无力阻拦叛军入城,庆幸王大人及时赶到解了燃眉之急,若是这么说来,王大人确实是救了在下一命。”他故意说的模棱两可,但只要稍微有些心思的人也能听出其中的真意。

    潘矩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一副开门见山的态度,说道:“这么说吧,毕竟这件事并非我亲眼所见,王大人简单两笔描述的又不详尽,所以我才找梓镜你来,希望由你再补发一份电报,亲自向宫保大人把事情说清楚,对宫保大人是一个交代,对梓镜你是一个公平。”

    听到这里,袁肃脑海里快速思考了起来,表面上看来潘矩楹还真是对王怀庆不满,不过不方便亲自去打小报告,所以才让自己这个袁宫保的侄子来捉刀。但细细想来这未尝不是一次试探,假使他的电报不被袁世凯受理,不仅自己与袁世凯的关系被揭穿,而且还背了得罪王怀庆的黑锅。

    第27章,验证关系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对潘矩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袁肃真是袁世凯的侄子,那他既能打击王怀庆,又给了袁肃公正的人情;就算袁肃不是袁世凯的侄子,他同样打击了王怀庆,而且还找到一个狡诈之徒来替自己挡箭。真正是两全其美。

    然而在这一阵思考之后,袁肃好整以暇的回话道:“潘大人所言极是,看来在下确实有必要发一封电文,将整件事交代清楚。”

    若潘矩楹只是将之前的电文发出去,袁肃确实有些担心,不过现在潘矩楹让他亲自再发一封电文,自己不仅不再有担心,反而更有信心能让袁世凯确认自己的身份。

    看到袁肃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潘矩楹也乐得其所,颔首说道:“如此最好不过,梓镜你现在就去草拟电文,明天中午之前送到这里即可。”

    袁肃轻笑一下,说道:“一份电文毋须多少功夫,今天之内在下便送到大人这里。”

    潘矩楹自然没有异议,相反在心里倒是更相信袁肃的身份,他道:“是吗?那甚好。”

    袁肃没有在押房里多留,直接起身告辞离去。

    出了营务处,他心绪一时间十分复杂,不过好在自己还是能够理清楚头绪。关于那份电文的事情他早已经盘算好内容,如果成功了那自然是最好,就算不成功自己也另有出路。

    袁肃没有立即回到宿舍开始撰写电文,一篇电文百余字的内容,根本用不着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先去找了一趟陈文年,了解一下今天标部的情况,无论如何标部里的事情还是要处理妥当,这里可是自己真正的“本钱”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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