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何尝不痛,她虚伪透顶,设下那个局卑鄙地羞辱了他,她蒙蔽了他们所有的人,可是,她是真的“别无选择”!

    屋子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可怕沉默,她怕他就要崩溃,可崩溃了也好,痛了这一次,以后就不会再痛了。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他果真知道了一切,真的要将枪口对准于她,也好下得去手!

    她就这样等待着,等待着,然而他只是走过来,距离她很近,她甚至闻到了他衬衣上散发的难闻气味。他牵起她的手,她能感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她不敢看他,只是任由他这样拉着。

    “跟我走好不好?”他沉声问道。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忡间眸光抬起:“裔风……”

    他目光恢复了往日的柔和,如是在哄着一个迷路的小孩子:“我们走吧,到一个没有束缚,没有限制的地方去,我给你造小木屋,一定造得和你蛋糕上那个一模一样……管他们怎么说,这一辈子,就你和我……”

    她却是突然甩开他:“你疯了么?”

    “我没疯!”他抓着她的肩膀,语气坚定地道,“听我说,素弦,我已经想了很久,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是的,我恨不得一枪打死大哥,可是我彻底地想通了,他从来都是那个样子,总也走不出情殇,说到底也怨我,那一次别墅里他就险些把你认错,我非但没警觉,反而一再疏忽……”

    他几乎是在恳求着她:“素弦,跟我走吧,这些事我可以忘掉,我们还可以有未来……”

    她的目光一下子空掉,找不到可以聚焦的地方,锥心的痛,似是腐蚀到骨髓里去了!

    怎么办,她欠他的,下辈子、下下辈子,直至永生永世都还不清了!

    他看得出她在纠结,在挣扎,果断地一把便拽住她:“走,我现在就带你走!”说着便拉着她出门,她怔怔忡忡地任由他拉着,一直到了门厅的过道,她才回过神了,奋力想挣开他的手:“裔风,不可以的!”

    青苹惊恐地跟过来:“霍……霍总长,您这是……”

    他突然掏了手枪出来,指着青苹,喝道:“不关你事,退后!”

    素弦已然懵掉了,糊里糊涂地就被他带上汽车,他开得飞快,面色冷峻地盯着前方,任她怎么央求,怎么劝说,却是一言不发。

    头脑一热之间,他竟然就这么把她“劫”出来了。未来的路尽是茫然,一如这兜头笼罩的沉寂夜色,他自己也看不清楚,但,他知道他不悔,错过这一时,就只余下,浮生凉透的落寞了!

    他便这样一路开着,漫无目的地开着,她焦躁又疲累,于是渐渐地睡去。朦胧间望见一钩残月,三两星星,那是一种诡异凄迷的美,冥蒙中似乎带有血色,耳边隐隐传来阴冷可怕的回声,她不敢再看,低下头,登时双脚软了,自己竟身处高耸的危台楼阁之中,周身云雾缭绕,淡淡蒙蒙之间,却见火光冲天,直破云端而来!

    “不要!”她惊恐地叫了一声,骤然惊醒,心脏咚咚跳个不停,方才发觉自己仍在车里,她的手被沉睡的他紧紧握着,她只得轻轻地抽出手来,他也醒了,关切道:“做噩梦了么?不要怕。”

    她怔了一下,打开车门便跑出去,他也急忙追了出去。

    这里竟是沧凌江畔,天边泛了青灰色,肃杀的冬日里万般景物皆看起来有些寡淡,岸边插着一个结成冰柱的木头桩子,她忽然就想起来是那个栓小木舟的地方,曾经有一个盛夏晴好的夜晚,他撑着船,载着她去江上看星星,多美好,她还唱了歌给他听。

    他站在她身后,双臂深情地环住她,他的唇轻轻吻着她小巧透亮的耳垂,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素弦……”

    她却是挣开了他,眼里噙着泪:“裔风,你该醒醒了!”

    他脸色顿时阴沉得可怕,吼道:“你,就那么想嫁给我大哥么?”

    她已是满面泫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你胡说!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说……”

    他一把便将她揽过来,通红的眼睛似是要把她灼伤了:“那便是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什么名利、地位,一概弃了,不要了,我霍裔风敢,你又顾忌什么?!”

    她顾忌什么?她恨不得能说,我是你的,你带我走吧!她的心理防线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土崩瓦解,可今天的一切皆是她自己的作弄,断不掉这份情,难不成还要再连累他一次?

    她的心在淌血,想着,算了,就这样自作自受吧,于是坚持着要挣开他:“裔风,听我说,我们都要冷静一些……”

    然而她越是拒绝,他越是冷不掉、也静不下来,他力气大,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放手,“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纠缠间她外套的袖口翻起,露出藕段似的白皙手臂,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就慌忙去弄袖子,他死死地盯着她的手臂,不由分说便抓起来细看,那是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红色的细线,他登时如是被电击了似的,激动地质问道:“这是什么?这是那天弄的,对不对?床上的血,是你手臂的伤口流的,是不是?”

    她慌慌张张地摇着头,目光闪烁,却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浑身都激动地颤抖:“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大哥一定不是那样的人!”

    他捏得她手腕发痛,她的大脑嗡嗡作响,说不上惊慌,抑或无助,甚至还掺杂着丝丝恐惧,慌乱中只听不远处有汽车驶来的声音,有人大声唤道:“素弦!你在不在那里?”

    又有人喊道:“二少爷!二少爷!”

    原来是张晋元和霍管家带了人追来,霍方上前道:“二少爷,老爷太太都发了大火,还请您赶快跟小的回去吧。”

    张晋元肃着脸道:“霍总长,您可是总长大人,便这样强行带掳我妹妹走,天下可还有这样的事?”走上前去,牵起素弦便走,霍裔风挡在她身前,如是一堵高大的墙,冷笑道:“张先生,你也配做她的兄长么?只顾及自己的脸面,可曾问过你妹妹她的想法?”

    张晋元才不怕他,亦是冷笑道:“好啊,素弦,你倒是说说看,你是愿意就此把事情平息了呢,还是继续这般不清不楚地,与这位总长大人纠缠下去?”

    他态度居然如此傲慢狂妄,霍裔风登时火气上涌,挥起拳头就要揍他,素弦赶忙拦住他,满面都是乞求的神色:“裔风,不要!”

    第二十七章 终料得、人间无味,心字已成灰(二)

    张晋元却是面不改色,嘴角一勾,道:“素弦,没关系,你让他尽管动手,我姓张的要是躲闪半寸,就由他带着你去。”看着霍裔风神色黯淡下去,拍拍他的肩膀,慢条斯理地道:“霍总长,不是我说你,你总归还是太年轻,做事只凭一时冲动,丝毫不顾及后果。您霍二少倒是爽快,说带谁走就带谁走了,佩枪往出一拔,试问谁敢说半个不字。旁人提起,还道您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弄不好还混个快意恩仇的好名声去。您倒是称心如意,我这妹妹可就惨了,名节被霍大少爷毁了不说,一抬脚又跟您这霍二少爷天涯海角地私奔去了,你叫她今后如何做人?街头巷尾那三姑六婆的唾沫星子,还不得把她活活淹死!霍总长啊,我尊叫你一声总长,那是客气,可论到底,素弦是我的亲妹子,我顾及姓张的脸面,不也是怜着她的面子?我说不允,便是不允。”

    他眼瞅霍裔风再没了方才的气势,心想自己这回可是扬眉吐气了一把,几句话便将他震慑住了,心里那个得意,仍旧板着脸,沉着声命令道:“跟我走。”便负起手,转身去了,素弦心里揪着,担心地看了裔风一眼,还是跟着去了。

    霍管家赶忙过来劝道:“二少爷,老爷他被大少爷气到,已是情况不妙,太太还费心巴力地帮你瞒着,若是不快些让张小姐回去,怕是要纸里包不住火了。”

    他便这样眼睁睁地,望着她跟着张晋元上到车里去了,她脚步犹豫,想回头却又不敢回头,他看得真切,就痛得真切,脚下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或许,这便是所谓的,造化弄人么?

    三天后她就嫁进了霍府,霍裔凡伤势方才好转,一切从简,给老爷太太磕了头,就由青苹搀着回房去了。张晋元却是个好面子的,硬是派人把大少爷的东院装点得一派喜气,宴桌上一片祥和融洽,客气地给霍家二老敬着酒,绝口不提以往不快之事。倒是霍裔凡,一副无精打采的颓然神情,张晋元看了就来气,端了酒杯上前:“来,妹夫,做大舅哥的敬你一杯!”

    见他愣着神,太太便递了个眼色过去:“裔凡,还不快接着!”张晋元仰脖便一饮而尽,这时却郑重地肃起脸来,紧盯着他,意味深长地道:“霍裔凡,我可就这么一个妹妹,这下便放手交给你了。之前的事我也不愿再提,你先前许下的承诺,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把酒杯递到他面前,“我知道你旧伤刚愈,这一小杯酒意义重大,你却是不得不喝的。来,干了它,张某便认下你这个妹夫了!”

    众人的目光便都汇聚到霍裔凡这里,他抬起手,在接与不接之间徘徊犹豫,老爷便开口道:“凡儿啊,你还不快接着。非要亲家举得手都酸了么?”

    他这话是劝道,却也带着命令的口吻。霍裔凡向来遵从父亲,便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家族里几位叔伯舅婶便鼓起掌来,交口赞道:“大少爷,好样的!”

    过去他陷在情殇里无法自拔,总是借酒消愁,如今他更是郁闷愁苦,却连酒都喝不下去了。

    宴席未散太太就叫他回房去,他只得应声去了,揣着无比沉重的心情走到卧房门口,想到将要面对的是她,心里竟是比死了还要难受,一直伫立在那儿,腿上如是灌了铅,无论怎样,都提不起勇气迈进去。

    忽然背后有人不确定地叫了声:“大少爷?”

    他回过头去,认出那是她陪嫁过来的丫鬟,微一点头,便推了门进去。

    青苹把铜盆放在架上:“小姐,你要的洗脸水。”

    素弦早已自己将大红盖头揭了,吩咐道:“你先去吧。”问霍裔凡道:“宴席散了?我哥回去了么?”

    她这般的平常和淡然却叫他很不习惯,仓促答了一声:“哦,还没散。”

    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把发钗、珠花、耳环等首饰一样样取下,盘起的头发散开,他看到她的长发已然剪去,发尾烫着少妇式的盘丝卷儿。

    她拿起绢布对着镜子,将淡色的唇膏仔细擦下,便起了身,见他仍是在原地站着,便问:“大少爷不去洗漱么?”话一出口,才发觉这称呼已然不甚妥当,犹豫了一下问道:“揭盖头、喝交杯酒的程序还没走呢,你要再来一遍么?”

    他登时觉得很怪异,内心没缘由的忐忑,道:“不必了,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她笑了一下:“我觉得也是,已是旧人了,那些繁文缛节的东西,没有多大意义。”便弯下腰去洗脸,他知趣地出去了,刚把门带上,才发觉自己的心脏一直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才缓了口气,凤盏却似从天而降般出现在眼前,似是说着风凉话:“洞房花烛夜,大少爷这是怎么了?叫新媳妇给赶出来了?”

    他觉得烦躁,也不接她话茬,便转身往书房的方向去,她在身后又道:“新婚夜让人家独守空房,你就不怕太太怪罪?”

    素弦闻声便从卧房出来,看了看他们,问:“裔凡,你这是去哪儿?”

    凤盏看出他们之间气氛不对,却也巴不得呢,又阴阳怪气地道:“素弦妹妹,你说可笑不可笑,几日前咱们还吵得欢呢,这下倒好,咱们由妯娌成了共事一夫的姐妹了!怎么样,你看是这二姨奶奶好当,还是二少奶奶好当呢?”

    霍裔凡严肃道:“凤盏,你先回房间去。”

    凤盏也不在意,仍旧瞅着素弦:“妹妹,你倒是说说看哪。”

    素弦平静地道:“大少奶奶不太好当,妹妹今天倒是真真得见了。”也不看她,便挽起裔凡的胳膊:“我们回去吧。”

    凤盏登时便来了火气,不依不饶道:“怎么,才不过头一晚上,你这偏房,就要给我这正室脸色看了么?”

    霍裔凡面上浮现出厉色:“凤盏,不许胡闹!”

    青苹闻听响动也跑过来,挺身上前道:“大少奶奶明明是故意刁难,小姐,我们找太太评理去!”

    凤盏恨得咬牙切齿,扬手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刮子:“好你个臭丫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威胁我!”

    “青苹,你先退下。”素弦依旧十分平静,对霍裔凡道:“我累了,先回去了,你自便吧。”便转身进屋去,把门关上。

    霍裔凡道:“现下你满意了吧?我去书房。”便拂袖而去,凤盏咬牙一跺脚,又追将过来,拽住他的手臂不放:“裔凡,难道你没看出来么,她这是明摆着,故意做给你看的!她绝对不怀好意,你相信我,女人的直觉你们男人不懂,却总是极准的!她一定是故意要害你,故意挤兑我,要让我难堪!”

    霍裔凡已是很不耐烦:“够了,别说了。”

    凤盏此时却如是疯了一般不肯罢休:“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的!她想跟我抢家庸,她恨我,于是放着好好的二少奶奶不做,跑来跟我抢男人,趁你不备勾引你,陷害你,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霍裔凡脸色骤然阴下,低声警告道:“这些话,我只当你一时气急,胡言乱语。记着,休得在爹娘面前提起。如若不然,连我也救不了你。”便进了书房,把门砰的从里面锁上。

    翌日一早,素弦便打扮妥当,到上厅给公婆敬了媳妇茶,又给大房的凤盏敬茶,凤盏心里憋屈,整晚不曾合眼,这会儿恨不得把滚烫的热茶直接泼到她脸上,却终究碍着太太的脸色,还是忍气接了。

    太太便训起话来:“素弦,以后要和凤盏和睦相处,做好为人妻的本分。凤盏先进门,懂的比你多,今后凡事要多向她请教,可记下了?”

    素弦恭敬地回道:“是,媳妇记下了。”

    太太又道:“凤盏,既然你与素弦两个不分大小,同是大少爷的妻子,你又较她年长,以后可要多让着她些,你可明白?”

    凤盏看了素弦一眼,还是低眉顺眼地回道:“是,儿媳明白。”

    太太便哄着怀里的小孙子道:“家庸乖,快改口叫二娘。”

    家庸迫不及待地跑到素弦面前磕了头,奶声奶气地叫了声:“二娘!”素弦便笑吟吟地拿了红包塞在他的口袋,扶了他道:“快起来,地上凉。”

    凤盏心里窝着一团火,这一情形便更是不小的刺激,眼看就要起身赌气走掉了,桃丹倒是个心细的丫头,赶忙按住她的胳膊,暗暗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拂了太太的颜面。

    老爷便笑呵呵地道:“好,这样便好啊!”

    太太这时却蹙起了眉头,怅然叹了口气。众人明白她心里记挂着二少爷,当下也不便过多言语。

    晚饭后,太太把素弦单独叫到听雨阁上,屏退了左右丫鬟,长长叹了口气,道:“这几日我是吃不下、睡不着啊,找你来说些个体己话儿。”

    素弦问道:“二少爷他,还是不肯回来么?”

    “唉,他从小就是个犟脾气的,都是我把他惯坏了。”太太满面愁容,道,“本以为裔凡娶了你,他就能死心了,可谁知,他非但不归家,反倒再不来见我了。”

    素弦劝道:“许是还需要一些时间,前些日子对他打击太大,他也需要时间恢复。”

    太太道:“风儿他这一天不回来啊,我这做娘的心里就空落落的,打牌都没精神了。”握起她的手,脸色少见的柔和:“我知道他听你的,素弦,我的好媳妇,你就随我去劝劝他好不好?”

    素弦忽的便把手抽回来,面色愕然道:“娘,这可使不得,媳妇不可以再去见他的!”

    太太连声劝道:“莫怕,有娘在,娘陪你去,看他们谁敢说出半句闲话,还不行么?”

    “可是……”素弦心里纠结着,犹豫道,“这要问问裔凡的意思吧。”

    太太登时硬起了口气:“哼,问他?是他先做出那畜生不如的事来的,还问他做什么?”

    第二十八章 终料得、人间无味,心字已成灰(三)

    她的内心远没有强大到那种境界,又怎么敢再去见他?只得请求太太给她几天时间考虑,暂且拖延一下,太太也允了。

    她回到东院的卧房,一个丫鬟正往花架上摆琉璃盆养的水仙花,行了礼道:“二姨娘,这是老爷叫人送来的仙客来,您看摆在这行吗?”

    她还不习惯被人这样称呼,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儿,只略一点头,看了看那丫头,突然觉得很面熟,便问:“香蕊么?那天厨房里,是你在帮衬着吧。”

    那丫鬟摇了摇头,腼腆一笑:“回二姨娘的话,我叫香萼,香蕊是我的双胞胎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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