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这竟是龚局长的主意?”素弦陡生疑云,“他又为什么要与张氏为难?”

    “确是如此。”尉迟铉面容庄肃,“人人皆知,龚局长是有名的‘古董痴’,看上了你们张记玉器行的几样宝贝,欲强行取得,这才弄出个怀疑你们的货品来路不正的由头。”顿了一顿,“副总长怀疑张晋元和别墅管家被杀的案子有关,一直苦苦寻找证据,只可惜不能亲自审问张晋元,龚局长便是借此机会,抓住他急于脱身的心理,想好好捞一笔。”看到素弦面带疑虑,似是有话不吐不快,又严肃道:“太太,事不宜迟,您还是赶快回去准备东西吧,如若霍副总长归来,再要带走张先生,恐怕可就难了。”

    素弦自然疑虑重重,这尉迟铉可算得上霍裔风最贴身的亲信,竟然不惜将龚局长的用心透露给自己,以求帮助张晋元脱身。这个张晋元,触角究竟已经深入到了什么程度?她不禁感到惶恐和后怕,自己将要面对的这个敌人,真的强大到无所不能,深不见底么?

    她想来还是眼前要紧,便微一颔首:“尉迟队长,还是烦请您直接带我去见龚局长吧。我已想好对策,你大可放心。”

    尉迟铉面露异色,还是道:“好吧。”便唤了个警员进来,“带张小姐去见局长。”

    龚啸天的办公室在警局大楼的二层,那警员请示道:“龚局长,这位便是张先生的妹妹——张素弦小姐。”

    龚啸天正卧在长椅上看报,闻声便抬起头,只见一位白衣胜雪的美貌女子款款进来,如纯色百合般气度超然,发型虽不是时髦的烫发,却显得别样温婉别致。他平生也见过不少女子,这样气质娴雅的女子却是少见,当即便起了兴致,放下报纸,一副和蔼的面色,道:“我想起来了,前几日霍府晚宴上见过的,夫人便是霍大少爷的二太太,我说的可对?”

    素弦微笑着略一行礼:“龚局长客气了。”

    龚啸天咧开嘴笑道:“再客气也不为过啊。”唤下属倒了上好的茶叶来,二人在沙发上一坐,便问:“夫人此次前来,可是为了张晋元张先生之事?”

    素弦只听说此人觊觎霍家家传之宝,想不到竟也是好色之徒,眼光有意无意地瞟过来,总觉得万分厌恶,无奈还是忍了,满面愁容便欲跪下:“人人都说龚局长办案公正,我哥哥是冤枉的,还请龚局长给我们平民百姓做主啊!”

    龚啸天赶忙扶了她,佯装了一副严肃样,道:“夫人,张先生的玉器店被人举报商品来路不明,我们正在调查,夫人且不要着急。”

    素弦泣声诉道:“先前我们家在宁康也做的这个生意,税款是从来不差的,玉器来源也干净,想必是有人故意泼脏水了。局长大人,这玉器行的生意不比一般的卖米卖粮,耽搁一天便有大笔损失,小女子斗胆,烦请局长大人开个恩,如何?”

    龚啸天笑容挂在脸上便如面具一般,呵呵一笑:“这冤不冤枉,一调查便知。我手下的霍副总长是你的小叔子,他办事一向细致严密,太太不妨再等几天,等霍裔风从省里回来,一切便清楚了。”

    素弦知他提起裔风,便是有意拿此事威胁,便道:“万万不可,我那小叔子与我兄长先前结怨,我哥哥若因此事栽了跟头,落到霍副总长手里,恐怕……唉!”说罢,似是红了眼圈,“局长大人,不知哥哥店里有什么东西您能看得上眼,不如我就做主,拿来孝敬局长大人了。”

    龚啸天眉目一转,“太太这可是摆明了在贿赂我啊。”

    “不敢不敢,”素弦忙道,“只是一些不起眼的物件,我会派人送至府上,若是龚局长看得上眼,那便是我和哥哥莫大的福分了。”顿了一顿,“对了,龚局长可知道一件前唐皇宫里传下来的宝贝,名唤‘宫盏夜明珠’的?”

    龚啸天一愣,“夫人竟也听说过这件东西?”

    素弦笑道:“这倒巧了,我不仅听说过,而且知道此物现在何处呢。”

    龚啸天心里一咯噔,上次围困霍府,霍彦辰叫裔风拿了一颗夜明珠送来,想不到她一个小小妾室,竟然也知道此事,又怕她故弄玄虚,便道:“哦?我倒是愿闻其详。”

    素弦心想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便道:“我原听说这宝物是人间难得的奇珍,自明朝覆灭以后,便几经辗转流落,后来便成为我们霍家的传家宝。这夜明珠共有四颗,其中三颗在我们霍家,这最后一颗嘛……”

    “你不要再说了。”龚啸天立时打断了她的话,紧绷起面色,压低声道:“你知不知道,这事事关重大,你想通透了,要拿此事当做筹码,与我谈条件?”

    素弦面不改色:“龚局长,我既打定了主意只身见您,自然做过周详的考虑,没把握的事情,素弦是绝对不会开这个口的。素弦并无其他要求,只求龚局长放了我哥哥,这事我吞进肚里,此后绝不再提。龚局长若是看上了玉器行哪样物件,到时候只管列上单子,我们悉数呈上便可,这岂不是双赢局面,龚局长何乐而不为呢?”

    龚局长阴沉地看着她,目光说不上是恨是厉,令他更加想不到的是,她一个纤弱女子,竟然有这样大的勇气,敢把这事拿到台面上,直截了当地跟自己谈条件。他知道她并不敢将自己收受霍家贿赂之事捅出去,然而她既然知道这事的原委,想必张晋元也知道,自己当然不可随意与他为难。思来想去,还是走到办公桌前,写了张手令给她:“拿去提人吧。”

    素弦赶忙收了起来,朝他深深鞠了一躬,“龚局长的大恩大德,张家没齿难忘,今后一定常来孝敬。”

    正欲转身,龚啸天却又跟了上来,沉声道:“张小姐,霍二奶奶,你拿霍家的私事来做张家的买卖,就不怕霍裔风知道了,对你不客气么?”

    素弦浅淡一笑:“霍副总长势力渐强,局长大人若想制衡,我哥哥人脉广泛,又好结交朋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局长大人何不考虑考虑?”说罢,便款款而去。

    龚啸天转念一想,她说的也不无道理,霍裔风这些年羽翼渐丰,凭借秉公办案又攒下不少口碑,依托着霍家的势力竟有赶超自己之势,几件玉器哪及得上自己仕途重要?若能与张晋元联手,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有了龚啸天亲笔写下的手令,素弦很容易将张晋元保了出来,老寇和青苹在警局门前已然等得心焦气燥,见了少爷出来便赶忙迎上前去,却见他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你是怎么跟龚局长说的?”坐在车里,张晋元似乎憋了很大一股火气。

    “他不过看上了店里几件玉器,想趁着霍副总长回来之前,尽快压榨你一笔罢了,我便擅自做主,应下他了。”素弦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道。

    张晋元恨恨地捶了下座椅,“这个狗官,果真是老奸巨猾!我那几件古董玉器乃是镇店之宝,岂能随意就便宜了这种小人?”

    老寇见他气愤难平,只得劝道:“少爷,且忍他这一时吧。龚局长也算是临江响当当的人物,我们摆平了他,也算是一桩好事。”

    张晋元把头撇向窗外,不再言语。

    回到玉器行,老寇忙不迭地命人撕了封条重新开张,张晋元气冲冲地上了楼,只撂下一句:“素弦,你跟我过来。”

    素弦只得跟去,锁了门,见张晋元把皮包往桌上狠狠一摔,手插兜里背身站着,似是发了很大的火。素弦便道:“你是认为我冒着风险救你,是救错了?那我也无话可说。”

    张晋元倏地转过身来,目光阴狠地似要吃人:“你说,金萍是不是你藏起来的,你给我说实话!”

    素弦略显怔色,想不到他才从囹圄脱困,这样快便揪起这件事兴师问罪开了,却也并不惧怕,也未打算撒谎,便直截了当地道:“对,是我干的。”

    张晋元登时怒不可遏,冲过来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直把她打得摔倒在沙发上,他仍不解气,冲上去狠狠揪住她旗袍的衣领,膝盖压住她的腿不能动弹,咆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你说!”

    素弦早就料到他会作此反应,他野兽般的嘶吼几乎要震破她的耳膜,她坚持着毫无惧色的眼光,狠狠地咬住唇,似要将全部的眼泪吞下,那话语却是异常平静而安然,“我没有背叛你,我只是在为自己找一条退路。自从上次你强占了我以后,我便一直在想,我的全部把柄都捏在你的手里,我没有为自己说半个不字的余地。可我也是个人,我甘愿被你控制,可是也需要自保,我只是迫于无奈,才出此险招。”

    张晋元已然失去了理智,愤然将她提起,却又狠狠一摔,将她丢在沙发上,手指着她诅咒般的骂道:“贱人!你这个贱人!”忽而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拿住金萍母子,就是拿住我的把柄了么?天真!你简直太天真了!你信不信,我一个命令下去,金萍母子绝对活不过今晚,在我眼里,他们根本一钱不值!你想反客为主,做梦!”

    素弦不知道他说的有几分可信,然而凭着他的冷血心肠,坐到这一点却并非不可能,她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挫败感,硬撑着从软垫上站起来,却晃晃悠悠地踉跄着:“我这般对你,难道你就一点不念着我的好?实话对你说吧,你以为你灭了周大头的口,别墅的案子就能死无对证了,其实霍裔风早就查到了蛛丝马迹,早就怀疑到你的身上,当然我也逃不脱嫌疑!他早就当着裔凡的面逼问过我,只因我咬紧牙关,死不承认,他拿不到确凿的证据,你才可安枕无忧。龚啸天只不过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你拿古董喂饱了他,有他罩着,才能和霍裔风抗衡,你明不明白?”

    张晋元似是被她一席话镇住,怔怔地似乎回不过神来,却听楼道里传来一阵嘈杂却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小伙计慌忙阻拦道:“对不起,霍副总长,您现在不能进去!”

    第八十二章 陌路情何限,唯有落花知(三)

    想不到他竟跟来地如此之快,素弦略略缓了口气,匆忙理了理鬓旁凌乱的发丝,便已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似乎不容人半点犹豫,有人在外喝道:“快开门!霍副总长来了。”

    张晋元与素弦互一对视,虽暗骂倒霉,也只得开了门,一脸阴沉的霍裔风跨进来,一眼便看到素弦脸庞尚清晰的红色指印,强压了心头一股怒火,沉声道:“对不起,张先生,你还得跟我回警局一趟。”

    张晋元只觉得这阵势难以招架,忙道:“我可是拿了局长大人的手令的,不过是一场误会,已然解释清楚了,不知霍副总长还有什么事要问我?”

    霍裔风负手一声冷笑:“张兄的案子缺乏调查,结案匆忙,不合常理,我不过也是照章办事。闲话少说,还是请张先生走一趟吧。”略使了个眼色,几名警员上前便要押走张晋元,却听一声:“且慢。”

    素弦镇定着走上前去:“霍总长,先前有人举报张记少缴了去年的税款,不管数目多少,我们已然按双倍补齐了,连印花税也一并预缴。龚局长的手令上写得很清楚。”便从包里拿了手令出来,“请总长大人细看,再做决断不迟。”

    霍裔风拿过那张盖有鲜红印鉴的纸,只是略扫一眼,便丢给旁人,冷冷道:“既然如此,我且问你,这手令你们是如何拿到的?”

    “是我。”素弦平静地看着他,“是我找到警局说明了原委,龚局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便签了这手令放人。总长,我哥只是少交了税,民国的律法并无规定不可补交,总长您难道连民国律法也可以无视么?”走近了一步,又道:“至于其他,烦请霍总长拿到了逮捕令,再来抓人不迟。”当下并不是拂逆龚啸天的时候,霍裔风心想她的话不无道理,沉眉凝思,便挥了手,命人撤下,转身欲走,却又驻了足,道:“素弦,跟我过来。”素弦明白他有意救自己脱身,她正求之不得,虽然知道张晋元正阴狠盯着自己,还是拿起手包跟他下了楼梯。

    警车发动了,霍裔风沉声问道:“你一个人去见的龚啸天,是么?”

    素弦淡然道:“我急于救哥哥出来,旁的也顾不得了。”

    霍裔风登时提高音量:“你这么做,无异于羊入虎口!”

    “我心里有数,这不是安然无恙地出来了么。”她坐在他的身边,却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底气面对他,只得偏过头看向窗外。正月里的街头年味总是很浓,望着那些欢跳追逐的孩子,心头却被苦涩塞得满满。汽车穿过了凤凰大街,在分岔路口却忽然转了个方向,素弦起初并未在意,汽车沿着并不熟悉的小街一路前开,她这才发觉有些不对,转过头道:“裔风,这不是回宝石巷的路。”

    他面无表情:“我们不回霍家。”

    素弦慌了一下,“不回霍家?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枫港。”依旧是白水般温吞的话音。

    素弦愈发感到不安,唤司机道:“停车,我要下车!”那司机却并无反应,她只得再次小心翼翼地问他道:“裔风,为什么要去枫港?我出来得够久了,再晚回去,娘恐怕要责骂了。”

    她看着他依旧冰冷的神情,便如突然一股坠力强压住心头一般,隐隐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抓住他的胳膊,愤然道:“霍裔风,你疯了么?我不是你的犯人,你没有权利带走我!放我下去,我要回家!”

    他铁了心肠,竟是丝毫不为所动:“大嫂不必慌张,只是有些话,必须问你不可。府里人多嘴杂,这也是为你考虑。”“你——”素弦惊讶地迟迟回不过神来,激动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玉蔻的死与我没有关系,我不会跟你去的,放我下车!”

    霍裔风显得很不耐烦,从腰里掏了手铐出来,抓过她的一只手腕拷上,另一端锁在车窗上方的拉环上:“不必再挣扎了,你必须跟我走。”

    她明白自己再挣扎也无济于事,抿着唇恨恨地盯着他,心里却似早就被绞干、抽空了似的,

    自己已无路可逃,然而,比无路可逃更加令她感到恐惧的,却是独自面对这个男人。

    汽车行驶了将近两个小时,在枫港别墅的大门前停下。司机打开车门,用钥匙打开拷在车上的那只手铐,素弦才认出他是自己曾经见过的警员小林。这个青年黝黑的面上,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夫人,请吧。”

    霍裔风已经径直朝前走了,素弦望着这幢欧式建筑别致典雅的高大拱门,此时却仿佛一个即将吞噬自己的巨大黑洞。她站在那里,迟疑着不敢挪步,他忽然意识到了似的,转身走了过来,一言不发,攥住她的手腕,很强硬地拉着她走。

    她很是绝望,想到自己即将面对怎样严酷的场景,心里突然不寒而栗,话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裔风,你听我说……”她努力想抓住最后那一星希望,“裔风,你要想清楚了,你这么对我,意味着什么,你大哥知道了会怎么想……”他将她拽到自己身前很近的地方,眸光里沉淀着决绝和狠厉:“素弦,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我说过,我霍裔风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不!”她终于声嘶力竭地喊叫出来,“霍裔风,你如果君子坦荡荡,大可在这里把事情问清楚!我不是你的囚犯,我死也不跟你进去!”

    “这由不得你。”他的话沉重而有力,将另一只手铐拷在她的右手上,她拼命地挣扎,手腕上已现了丝丝血痕,然而他没有丝毫罢手之意,强行将她横抱起来,带进屋里去了。几个女侍站在一旁,看到这场景万分诡异,更是吓得不知所以。

    他将她抱到大厅里,将手铐铐在沙发柱上,她挣扎地太过厉害,倒在沙发上不停地喘息。渐渐缓过气来,恍恍惚惚中一袭警装的他就在不远处笔挺地站着,那情景竟分辨不出是幻是真,只是脑海中依稀浮现出一个印象,那一年她为他剪去一头青丝,她劝他从此对自己死了心,后来呢,对了,她心里一直埋藏着一个信念,将来有一天他真的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将乌黑的枪口对准自己,也好下得去手。

    只是想不到,这一刻竟然来得这样快。

    想到这里,于是渐渐地平静下来,她瘫倒在沙发上,怔怔地望着地摊上殷红的织纹。

    直到他锃亮的靴头慢慢地映入她的眼帘,直到那陌生的仿佛从未听过的话刺入耳膜:“想清楚了吧。说,为什么要害死玉蔻。”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如同一句简单而无情的判决。

    她慢慢抬起头来,眸光中说不清是恨是悲,觉得太过凄楚,于是僵硬地冷笑了一声:“我为什么害死玉蔻?霍总长,既然您无所不能,那便自己去查好了。从我这里,一句有用的话,您也得不到。”

    说完这一句,她默然等待着他的怒火轰然爆发,良久,他却缓缓地低下身来,目光阴沉地仿佛疾风骤雨前浓重的黑云,他这样阴冷如刀地盯住了她,似是要剖开她的内心一般,片刻过后,终于沉声开口:“别这样,素弦,不要将我仅存的一丝耐心也全然耗尽。素弦,我曾经天真地认为,爱上你是我一生中最美妙的事情,哪怕后来你不再属于我,哪怕我必须在众人面前,装模作样地唤你一声‘嫂子’,我都是如此坚决地认定,认定你就是我一生无可取代的女人。”

    他顿了一顿,“直到我查出了粮行纵火案真正的幕后主导,就是张晋元无疑,他为什么要处心积虑陷害一个无辜的女人,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你!”他扳过她的脸庞,不允许她有丝毫的迟疑:“我不会再问你玉蔻的死是否跟你有关,因为这已是不可辩白的事实!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告诉我,为什么害她,为什么一定要她死!”

    她深吁了口气,鼓起最后的勇气与他对视,“你杀了我吧,我不会说的!”话音未落,他已经掏出手枪上了膛,立时便对准了她的太阳穴:“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我不敢么?”

    她微微叹了口气出来,最后凝视了他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想不到,自己的复仇大业,竟然在这个时候便早早终结。可自己欠他那么多,总是要还的,不是么?她尽量强迫自己坚强一些,不要把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不要难为他下不去手,然而,化在心间的眼泪是无法控制的,它不争气地从眼角缓缓滑落。

    她等待了许久,四周仿佛空野旷谷般可怕的寂静,却迟迟没有等来那声最后的枪响。她轻轻地睁开眼睛,他握枪的手仍在微微颤抖,眼神里透着无垠的凄绝,仿佛无声地刺痛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我对不起你,裔风。”她开口道,“我不能说,我什么也不能解释。”她缓缓地抬起头,空灵的目光似是怀有无限的憧憬,“你是不是也想不到,当初美好的际遇会以今天这样的结局收场。”

    “不要说了!”他喉头颤抖着,“不要再说了!”

    她嘴角微微勾起,瞬时却有无比的释然:“动手吧。”

    他几乎咬碎了牙关,手腕一抖,再次将枪口死死抵住她的额头,绝望得几近惨白的脸上,竟浮现了一丝诡异的笑容:“我杀了你,我也会去死,我们一起到黄泉路上去。那个时候,你赎清了你的罪孽,也没人可以再阻扰我们,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厮守,你说,好不好?”

    第八十三章 陌路情何限,唯有落花知(四)

    “你这又是何苦?”素弦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冰凉笑意,“这些日子以来,我跟裔凡还有家庸,我们在一起过得很好。自从你从桥上丢下‘素月晴风’的那一刻起,我们便是陌路之人了,你又何苦自己折磨自己?”她决意将自己的秘密永远埋葬,然而在这之前,她需要极力消除他所怀有的负罪感。

    她明明是在激他,她不要他跟自己一起去死,然而他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她口中甜蜜的幸福对他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讽刺,他突然怒不可遏,将手枪狠狠地摔在墙角,双手狠命地掐住了她的脖子,那种力量足可以使她瞬间晕厥,她早就认命了,于是不再挣扎,缓缓将双目紧闭,一张曾经令他无比留恋的秀丽面庞血色渐失,可他仍然无法消解心中的怒气,所谓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哪怕他仅存着半点微薄的理智,也早就被痛恨和嫉妒冲蚀殆尽,直到有人冲上来奋力推开了他,嘶吼着将他刺醒:“副总长,不可以!”

    他耷垂着双臂愣愣站着,久久无法回过神来,甚至不能意识到自己做过怎样的举动。而发丝凌乱的她摔倒在地毯上,支撑着手肘不断剧烈地咳嗽,唾液中隐现血丝。

    小林生怕他再度疯狂,死死地抱住他:“总长,你会后悔的,你不可以杀掉张小姐!”

    霍裔风眼神飘忽,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这时有人推了门匆匆进来,却是尉迟铉,见到眼前的骇异场景,也不由得深吸了口气,立正行礼道:“霍副总长,龚局叫小的来传话,请您马上回去!”

    霍裔风微微转头,“什么事?”

    尉迟铉面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端正道:“是重要的事,局长未曾言明!”

    霍裔风略略正了正行装,令道:“小林,把她带到楼上房间去,严加看管。若出了状况,拿你是问。”

    小林明显有一瞬犹豫,“副总长,这……不妥吧。”

    霍裔风面无表情:“尉迟铉,你去!”

    “是!”尉迟铉立时答道,走过去小心地搀起素弦:“夫人,对不住了。”

    素弦方才缓和了一阵,艰难地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阴凉的目光盯视着他:“霍裔风,你这么做,会后悔的。”

    他不再看她,转身朝外面走去,小林苦着脸不知何去何从,只得仰头朝楼梯上看去。

    尉迟铉将素弦带进了卧室,继续将手铐锁上,虽然有心帮助,却是力不从心,只得微微鞠了一躬,再次道:“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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