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不再去看那座寝宫,她怕眼里的暴戾杀气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低头匆匆走过寝宫,七折八弯,才到得御膳房。进出御膳房非常严格,要考虑到安全等原因,故建立在稍微偏远些的地方,靠近皇宫内一条叫半月的湖泊。

    媛湘不知不觉走得越来越快,连额头上也渗出了少许汗珠。她走到御膳房前,几个宫女太监正忙忙碌碌地搬运菜篮子,清洗各色鲜蔬。她才靠近,就有个人问:“你是哪个宫的?来御膳房什么事?”

    媛湘忙清了清声音,道:“我是欢颜宫的。颜欢公主想吃山药红枣膏,命我来取一些。”

    听说是颜欢公主身边的人,立刻就有宫女走到她他前面,微笑打量:“欢颜宫的宫女儿我也见过几个,瞧你倒是眼生。”

    媛湘报了名分,并拿出欢颜宫的行牌,那宫女看了笑道:“原来是司仪官,这等跑腿儿的事,怎么不让别人来?还累你亲自跑一趟。你且稍等,我去整一食盒给你。”

    “不必太多,拿一牒子就好。”

    那宫女笑笑,进厨房中,很快又出来,手中拿着个小巧玲珑的食盒。她道:“将这个提去吧,回头叫个小宫女儿送回来就行。”

    媛湘点头道:“多谢。”

    那宫女儿笑笑:“舒司仪慢走。”

    媛湘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差点把件事儿忘了。公主问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宋禄的人?”

    宫女道:“哦,他啊……公主怎么会问起他来?”

    “我也不知道呢,”媛湘笑笑,“我来御膳房之前她特意问的,至于为什么问起他,我也不敢过问。”

    那宫女笑笑:“明白了。原先宋禄是在御膳房没错,后来翠妃娘娘欣赏他的手艺,所以他现在就在宝翠宫当差了。颜欢公主经常出入他宝翠宫,难道从来没碰见过?”

    媛湘心下一跳,说道:“那便不知了,公主叫我问,我便替她问就是了。多谢你。”

    “不谢。”

    媛湘转过身,轻轻吁了口气。差点就露陷儿了……不过不管怎样,总算知道宋禄在哪儿了。

    她提着食盒往前走,心里活动着该怎样到宝翠宫去?思索了会儿,她想,既然知道他的所在,那么便不必急于一时。此时冒然去宝翠宫未免生硬,而且就算找到了宋禄,宝翠宫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还得想个什么周全的法子把他约到外头来见一面才是。

    回到欢颜宫,媛湘将山药红枣膏递给颜欢,颜欢伏在床头闷闷不乐:“不想吃。”

    “公主,舒司仪见你身体不适,特意去御膳房拿的,你多少吃一点吧。”宜宁在旁边劝说。

    颜欢瞥了媛湘一眼,“多谢费心。但是我不想吃就是不想吃。”

    “公主……”

    媛湘扬了扬手,轻声说:“想必公主十分不适,提不起胃口。我倒是知道有一道菜,公主必定能喜欢。”

    颜欢懒懒地扬了扬眉毛,大眼睛里满是疲倦。“是么?你说来听听。”

    “酸醋鱼。将两面鱼儿切成方格,以三十六种香料佐食腌制半日,放锅中捞炸至金黄,再以凤梨、椰果儿、松仁等勾欠成酸甜可口的芡汁,浇淋在鱼上。这道鱼松脆可口,外脆里嫩,是南越国的国菜呢!”

    颜欢眨了眨眼,“听起来不错……可是是南越国的国菜,岂不说了也白说?”

    媛湘微笑道:“我听说宝翠宫有个厨子,因为深受翠妃娘娘喜爱,所以从御膳房调到了宝翠宫的私厨里,叫宋禄。这样资深的御厨,说不定能做得出来呢。”

    颜欢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撑着脸看她:“你怎么知道宋禄?”不等媛湘回答,她就自顾自地道,“宋禄烧的膳食确实比别人好,就依你的话。宜宁,”她叫唤,“差个人去把宋禄叫来,让他给我烧这道菜。”

    宜宁见颜欢有胃口,忙差小宫女请去了。

    媛湘的眼中,笑意一闪而过。进展比她想象的要顺利,多谢颜欢了。

    果然不久后,翠妃娘娘带着一众女眷过来,将颜欢搂在怀中百般爱宠,“既然有想吃的,又喜欢宋禄做的东西,就且将宋禄留在这里,等你吃腻了,再送回我宫里去。”

    颜欢笑着吐了吐舌头:“那颜欢要是不还呢?”

    “那就把杜锦程赶出宫去。”

    “哎呀,不要啦不要啦!”颜欢嘟着嘴,“就让宋禄做两道菜就是了。”

    “不妨,且把他让给你几天。我近来体态渐雍,要少吃些才好。”

    母女俩携手到偏殿说话,颜欢叫媛湘道:“你去和厨子说那道菜,让他立刻做了来。”

    媛湘笑道:“材料也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公主还是稍等些时候吧。”

    “那晚膳弄来我吃,不然拉他出去鞭刑。”颜欢调皮地挤眉弄眼,一扫刚才懒洋洋蔫歪模样。

    媛湘目送他们母女离开,心情瞬间紧张起来。宋禄此时,就在欢颜宫的小厨房;这个人的近在咫尺,让她格外感到难安。

    第14章 探寻(2)

    也许她是害怕得不到母亲的消息吧……虽然告诉自己,之前的四年她以为母亲离开她,不是也一样渡过来了吗?现在也要用正常的心态去找宋禄,假如宋禄告诉她,这件事根本子虚乌有,她也该回到以前的生活!

    但如果,娘真的还在世,娘也在宫中……

    热血顿时沸腾起来。她的心理在忧与喜中矛盾的交织。

    绞了几回手帕,她终于走向厨房。

    几乎每个宫殿都有自己的小厨房,除了份例的菜由御膳房提供,别它由各有的厨子另外烧制。

    厨房不大,在门口站着个宫女,宋禄应当就在厨房里面。

    媛湘的心怦怦直跳。

    她压抑住内心的紧张,握了握冰冷的拳头,才走近厨房。那宫女笑盈盈地迎过来,“舒司仪可有什么事?”

    “宋禄可在里面?”

    “在呢。”

    媛湘点点头,借过走进厨房。明亮的厨房里,一个身材颇为高大的男子站在里面,正对个小太监说话。他的服饰深粽稍暗,但料质上乘,配饰与衣着看起来也都很体面,想必在宫中颇有地位。

    仿佛感觉到她的注视,他回过了头来。

    媛湘一怔。

    他长得……十分英气,不同于她见过的任何一位内监。他轮廓深刻,剑眉星目,一双眼睛深遂有神,眼角的几条皱纹加深了他的沧桑感;他的眼睛扫过她的脸盘,神情冷淡地又回去和小太监说话去了。

    媛湘提起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她真不知道这样好样貌的人怎么会在宫里当太监?他看起来比她见过的男子都英伟,都更像个男人。

    忽的,他又回头看她:“有事么?”

    媛湘刹时愣住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公主想吃一道菜,是南越国国菜酸醋鱼,或许你能知道怎么做。”

    “听说过,但从未试手做过。既是公主要吃,必然一试。”

    媛湘抬起眼来看他,目光与她对视,不免又心儿乱跳。她真想脱口而出问他,你知道我娘在哪儿吗?我娘还活着吗?

    但她,硬生生地忍住了。

    她还未确认他究竟是不是宋禄,再者,就算他是宋禄,她也不能冒然行事。她只问:“欢颜宫可有材料?”

    他转身去看食材,媛湘便问:“不知这位公公怎么称呼?”

    “宋禄。”

    果然是他。媛湘此时反倒平静了许多,她听到宋禄道:“酸醋鱼须得用草鱼,但因草鱼价廉,宫中甚少采购。我且去御膳房看一看吧。”

    媛湘道:“我与你同去。”

    宋禄看了她一眼,兴许觉得她有些奇怪。媛湘也不解释,跟在他身边一起往御膳房走。媛湘为了切入话题,便一路上东扯西扯,问他一些做菜的法子。几番交谈,已经知道他是成年才入的宫,故而不像宫中内侍那般脂粉味浓。

    媛湘十分好奇他为何成年了还到皇宫中来?但转念又想,又有谁愿意当个太监?必定是被环境所迫了。行至中途,两人稍稍熟稔一些,媛湘便试探着问他家乡在何处。

    “在滇河。”

    媛湘的心念一动!滇河,也是她母亲的故乡啊!“真的啊,我娘也是滇河的人。滇河是富饶水乡,我小的时候曾经去过。”

    “是吗?”宋禄淡淡一笑,“那倒是很巧。我们滇河是最出美人的地方,瞧你的模样儿,想必你母亲当年也是个美人。”

    媛湘笑道:“是。瞧你年岁与我母亲相当,指不定你们当年在滇河还见过面呢。”

    他想了想却道:“瞧你也眼熟,倒很像我一个旧友。”

    媛湘的心一跳,终于切入正题了么?她停下脚步,望着他。“真的么?我像你的旧友?”

    他轻轻嗯了一声,媛湘追问:“那位旧友,现在还在吗?”

    他望向别处,“算了,已经过去的事和人,不必再相问吧。”

    已经过去的事和人?媛湘顿时急了。“你可否告诉我,那位与我长得像的旧友,是叫什么名字?”

    “夏珍。”

    媛湘往后退了两步。果然是娘!她的脸色一定变得雪白了,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在变得冰冷。“你刚才说……已经过去的人和事,是说她……已经不在了么?”

    他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你先告诉我,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她摇着头:“你必须先告诉我,她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四年前我为护她,在宫中给她谋了个职位,但好景不长,她整天以泪洗面,最后……”

    媛湘往后退了两步。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比四年前从国舅口中知道她的父母被处斩更让她感到昏天黑地的痛苦。她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便虚浮了。

    她清醒得感觉到宋禄在叫她,可是她动弹不了,发出不了任何声音。直到感觉自己被到某个地方,平躺,然后有冰冷的水滑到了自己脸上。

    缓了好一会儿,媛湘才逐渐感觉自己能动了。睁开眼睛,宋禄的神情有几分焦急,“你没事吧?”

    媛湘整个人都软软的,讲不出话,只能合一合眼睛她表示自己没事。宋禄这才松口气:“怎么说着话你就晕倒了?真真把人吓死。天还未大亮,你不会是中暑了吧?”

    她轻轻摇摇头。

    宋禄道:“要不我去找两个宫女来将你背回去?”

    不行,她还没有问到她要的答案呢!媛湘挣扎着爬起来,宋禄扶着她,等她坐稳了,才拿开手。媛湘紧紧抓住他:“你说的,是真的吗?夏珍,已经死了?”

    “是。”

    一股强烈的酸意涌上眼眶。

    他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太难过,你不是早该当她已经死了吗?”

    眼前仿佛都是黑暗的,她完全看不到一丝曙光。那刚刚在她心头盛开的希望的花朵,又被冰冷地掐灭了。

    她听到宋禄又接着说:“刚在厨房看到你,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夏珍的女儿。你莫非疯了?该离皇宫远而又远才是,怎么会跑到皇宫里来?”

    媛湘无助地望向他,他叹了口气,用只有她听得清的声音道:“当时知道你爹娘要处斩,我想了许多法子,才买通监狱中一个最铁的哥们,将你娘从牢里带出来。”

    媛湘的眼里,终于慢慢地凝聚了眼泪,轻轻扇动睫毛,眼泪便扑朔而下。“你为什么不带她去找我,而要把她带到皇宫里……”

    “最初将她藏在宫外一处旧房里,但因为被人认出来,我迫不得已,只得将那个见过她的人杀人灭口,而后想,皇宫虽然危险,将她安插到受冷落的贵人那儿,既成日见不到人,也就不容易被识破身份。所以铤而走险将她接进了宫。进宫后,因为你父亲已死,你又不知所踪,她觉得日子灰暗,成天以泪洗面,很快就抑郁成疾……”

    想到母亲过的最后一段岁月,媛湘泪流成河。娘是在怎样的绝望中渡过最后一段光阴的啊?她在妓院中,在相府中思念娘的时候,娘应该也在皇宫里,对着同一片天空默默地流泪吧?

    宋禄轻声地说:“快擦擦眼泪,叫别人看了要心生疑惑的。哎,你真的不应该进宫。父母都已经不在了,你能活着已经不易。对了,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媛湘没有回答,她只幽幽地问:“我娘去世前,可曾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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