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徐循偏偏就不乐意猜,这和她在太后那里不把话说透是一个道理。有些事,你可以暗示,她可以会意,大家可以心照不宣,但谁捅破了窗户纸,那就有点太露骨了。就不说孙贵妃知道了心底怎么想吧,徐循也觉得这么背后道人短长有点没意思,反正不管是有问题还是没问题,不管这问题到底是什么,那也影响不了何仙仙和徐循带小孩不是?

    真要着急上火的,那应该是皇后才对,现在连坤宁宫都没声儿呢,她们在背后议论得热火朝天了,要是被人传出去,那多不好。

    “你管那么多干嘛。”她便白何仙仙,“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事儿,你自己宫里闹清楚了吗?”

    女人多了,彼此倾轧、彼此说小话,金枝欲孽的事儿哪处能少得了。和徐循这样得宠的,有子女的,生活还算是有个重心。赵昭容这种经年累月不能承宠,又没个子女傍身的,那就是会走路的是非,有她在,咸阳宫哪里能消停得了?就上次何仙仙过来给连载到的进度,青儿、紫儿貌似是忍够了,正联合刘美人一道大战赵昭容,赵昭容又拉焦昭仪一起抗衡,活脱脱一出四国大战。

    “就让她们闹呗,热闹点也有事做。大面上别给我丢人那就行了。”何仙仙有些不屑,“这么闹闹也好,免得啊,长夜漫漫,黄豆拣完了,就该惦记着养宦官了。”

    拣豆那是很有名的寡妇娱乐,大晚上,谁家都是天伦之乐,寡妇没人说话啊,一盘黄豆一盘黑豆混在一起,拣完了又抓一把,就这么打发无聊的日子。何仙仙这样讲,有点太刻薄了,徐循扑哧一声,笑道,“去你的,这又不是村子里,无聊了不会看书下棋啊?我劝你还是管管,后院里太闹腾了到底也是不像话。”

    “说起来,”何仙仙哦了一声,“我就说你最近怎么也无心管外头的事呢——课又加了不少吧?你身边的李嬷嬷不是教坊司出身的么,这几个月,肯定没少给你布置功课。”

    虽说已经是身居高位,但徐循也不能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吧,身为妃嫔,精益求精不断寻求进取,那是她应该有的态度。尤其点点大,为了生她徐循下面还挨了一剪刀,不勤加练习的话,她都感觉有点没脸见皇帝。在月子里时候那是不能练,出了月子以后,她跟着李嬷嬷,连侧手翻都给捡起来了——生了孩子,肚皮是松弛了点,不加点功课,就这么胖胖的,徐循自己都觉得不想照镜子。

    毕竟是年轻,这么几个月下来,她奶也褪了,胸也小些,赘肉也下去了。生产带来的负面影响消除,正面影响倒是留了下来:整个人更慈爱、更妩媚、更圆润了点。至于私。处么,伤口拆线了以后,愈合得很好,以李嬷嬷的秘方来锻炼,自我感觉也是没受到多少的影响……

    她微微红了脸,却也没矫情的否认,而是道,“你不也练的呢吗?——当时练了多久?”

    “狗尾巴小啊,”何仙仙道,“我月子里还受风生病了,一直在休养,也没怎么锻炼。反正在南京住了那么久,上来的时候基本也差不多都好了。说起来,你天癸还没来吧?”

    生产过后,按例是等天癸来了一次,才把牌子放回盘内,重新开始侍寝的。妃嫔不哺乳,也是这个道理,不然,哺乳期内基本都是没法生育,这也有悖于她们的职责。

    “还没呢。”徐循摇了摇头,“大哥过来的时候,多数都是看看点点,然后就回去了。有时候也把小吴美人她们给带回去。”

    何仙仙低声嘀咕了一句,“现在倒是没以前那么着急了。”

    “估计也是有点心灰意冷了。”徐循也是挺低沉的。——这要是生育能力正常点的,按皇帝这个频率,现在后宫估计都有二十多个大肚婆了,皇帝就是不容易生儿子,这有什么办法?改变不了也就只有接受了。“唉,这种事急也急不来,只能随缘了吧。”

    “也是,哎,提都提到了,我这就给你讲讲赵氏那边的新进展。”何仙仙八卦无望,也不执着,转移话题继续给徐循直播。“上回说到哪了?李氏、王氏受不得赵氏的做派了?”

    两个女人一通八卦,也消磨了不少时间,送走了何仙仙,徐循这边乳母也抱了点点来给她看,点点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地,和徐循互动了一下,又拉了一泡好大的臭臭,人们忙又把她抱下去换尿布了。

    柳知恩一直在一边侍立,现在看点点退下去了,徐循又是若有所思的,便笑道,“其实,点点是比莠子的气色要好。”

    为了吉利,宫里孩子们,还在襁褓间都是不让叫称号的,全以小名呼之。徐循被柳知恩一说,也回过神来,摇头笑道,“我不是担心点点的身体……我是在想,你说坤宁宫那里一直没动静,是不是因为她们也根本没收到消息啊。”

    “这——”柳知恩有点犹疑了,“恐怕不会吧,怎么说,那也是皇后娘娘……”

    “这宫里是怎么回事,你可比我清楚。”徐循摇了摇头,“现在还有谁把皇后这两个字当真?再说,长宁宫那些异常之处,也不是说随便一个人就能看得出来。”

    南医婆被打发回去,不会是敲锣打鼓地被打发回去的吧。孙贵妃用哪个太医,你逮着一个扫地的那也问不出来啊。一般来说,这种消息那都是六局一司的女官,不经意间和谁聊天的时候给透露出来的——徐循身边几个嬷嬷,在尚宫局、尚食局、尚仪局里都有老姐妹。尚宫局管的是后宫和外朝所有的来往交通,请御医就是从尚宫局过,周太医说他和尚食局没往来,绝非虚言。理论上说,除了尚宫局外,谁也不能和外朝有什么沟通。

    尚食局那管的是吃饭和医药的事儿,不必说了。尚仪局里有内起居注啊,有侍寝记录,天癸记录什么的,也是要紧的局司。反倒是尚寝局、尚功局、尚服局稍微无关紧要一些。

    一般的说来,除了外聘的女史以外,六局一司的女官来源就是宫女上位,在宫里混了这些年,通过激烈的竞争进入尚宫、尚食、尚仪三局的,能是省油的灯?若在以前,也许大家是争着给皇后送消息,可现在……这些费油的灯也许会观望,也许会四处示好下注,会回去搭理坤宁宫的人,只怕是少之又少。

    再说,原来的一些老关系,随着历年来的各种变迁和自然退休去世等减员,现在估计也是剩不下多少了。新女史们刚刚补充进来,也建立不起什么人情关系。下房又是早分开了的……坤宁宫现在,就像是聋子、瞎子一样的,要想察觉出不对,只怕都有些难了。

    柳知恩想了一下,也是认可徐循的猜测,他却没附和,而是帮徐循分析道,“娘娘以为,长宁宫这番异常为的是什么呢?”

    “反正左不过那几个可能吧。”徐循也的确没和柳知恩分析过,此时顺势也整理自己的思绪,“不是她打算在宫外抱一个来当自己的,就是打算把别人生的充做自己的了呗。”

    想了下又补充,“大哥估计还没傻,所以前一个肯定是不能的,要么就是后一个吧,身边宫人有孕,打算据为己有了。”

    “那您可要想好了。”柳知恩道,“贵妃娘娘这么做,只怕就是在防着坤宁宫——您若是在坤宁宫那里把这事儿给捅穿了。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徐循也没有隐瞒柳知恩的意思,她坦然道,“所以,我这不是在犹豫呢吗……不提醒吧,我觉得心里过不去,若是要提醒,那可就的确是得和孙姐姐结仇了。”

    柳知恩垂下眼,小心地选择着词句,“后宫妃嫔间,有些许不合也是常事。奴婢担心的也不是这个……娘娘,如今看来,贵妃娘娘这么做,起码是经过皇爷首肯的。”

    甚至于,皇帝很有可能都是把清宁宫那边给说通了也未必。在不知水深水浅的情况下,就去掺和上一脚,若是惹怒了皇上,弄湿的那可是自己的衣襟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件事,小循是该管还是不该管会管还是不会管呢……

    第138章 渣滓

    天色刚亮,紫禁城内各处宫宇,已经有服色各异的宫女、宦官蚂蚁一样地进进出出。从城外运水进来的车辆,也已经从神武门慢慢地被拉了进来。——紫禁城里,各宫院子里都有水井,大部分人吃得都是井水。只有皇帝、皇后乃至太后等寥寥数人,才能吃上专门从玉泉山拉回来的山泉水。

    这水车进了神武门就分了几条道,有往清宁宫去的,有往乾清宫去的,有往坤宁宫去的。虽说乾清宫、坤宁宫就隔了一条甬道,但用度上可是泾渭分明,没有什么可以含糊的地方。

    水车进不得坤宁宫,到北角门便停了下来,自然有人上前拿桶子往里搬运,这哗啦啦的倒水声,在清晨寂静的天空中传出了老远,越过高墙,一路就飘到了皇后耳边。

    皇后缓缓睁开眼,望着绣工精细的帐顶,过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子,却不就起身,而是靠在床头望向了窗外。“什么时辰了?”

    “刚是卯时一刻。”正值夜的藕荷从她盘腿休息的墙角很利索地就站起了身。三两下收拾好了自己过夜时垫在身下的厚毯子——宫女值夜,当然是不能在家具上睡着的,就是寒天冬夜也没这个规矩。按例都是发给一条厚毛毯,半垫半盖,打盹的时候也有个遮盖。主子就寝的床。上一有动静,她们就得灵醒起来备着伺候。“娘娘再睡会吧?”

    “睡不着了。”皇后摇了摇头,屈指计算了一下,“昨晚到现在,睡了两个时辰没有?”

    “从您睡着到这会儿,满打满算也就是一个半时辰。”藕荷眼中虽藏了忧色,可语气却还是那样的轻快而家常,她上前给皇后掖了掖被子。“娘娘,醒了就起吧。用过早饭,园子里松散松散,今儿是小请安的日子,您要是愿意,就出去和妃子们玩笑玩笑,若是不愿意,那就回来用了点心,看看书下下棋,回来吃过午饭了再睡一会儿……”

    皇后本来就有失眠的毛病,在第二次流产以后,这毛病就更加严重了,这样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的情况,十天里能有个七八天。再加上本来健康情况也不好,如今是脸色苍白、形容清瘦。要不是御医扶脉后,都说身体在恢复,藕荷都要有些很不祥的担心了……虽说这口吻,不是奴婢该和主子使用的,但如今也顾不得了,只能这样帮着皇后安排,不然,她还不知能赖到什么时候才起床。

    皇后沉默了一会,也就依了藕荷的安排,缓缓下了床梳洗过了。藕荷这里,虽唤了人进来,但也是没把梳头的差事交给别人,一边给她梳理头发,一边笑道,“今儿怕是只有庄妃娘娘一人了——惠妃娘娘上回就听说是病了,说是闹了肚子,只怕今儿也未必过来。”

    坤宁宫都成现在这样了,何惠妃请安的脚步也就不如以往那么勤快,随指一事不来也是常有的。最近孙贵妃养胎不来,小请安的日子,常常就只有徐庄妃一人过来,冲着空座位行过礼也就走了——以前时常满员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现在就觉得冷清。藕荷心里,渐渐也是有点不安:皇后的身子日益见好,老这么不出去让人对着空座,从前还没什么,现在就庄妃娘娘一人过来的时候,总觉得就有些不礼貌了。

    也许这就是势的变化吧,人的心,也跟着不知不觉地就变了……

    藕荷在心底感慨了一句,便瞟着镜子里皇后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又劝道,“娘娘今儿都起来了,倒不妨出去见一见庄妃娘娘……老这么懒怠见人,可不是闷得慌?”

    皇后看着似乎没有什么意见,藕荷这里梳过头,早膳也是急匆匆地摆了上来——皇后起得早,按规矩都没到用早膳的时间,但也没有让主子干等着的道理,屋内气氛悠闲地梳洗着的时候,屋外不知多少人为了这早饭跑断了腿。

    “用一碗奶。子吧。”皇后难得有兴致指名要菜,只是入口以后,也只是润润唇就放下了,藕荷等亲近宫人再三劝着,才咬了两口馒头。“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越来越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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