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贵妃双掌一合,起身就要告辞。“我要走了,妹妹不送送我?”

    庄妃叹了口气,还是动身送她出门——两人却是才走到院子里,便迎头撞见了皇帝。

    皇帝的脚步急匆匆的,不问可知,定是来寻庄妃,到了门口却知道贵妃来了,生怕两个宠妃打起来,急匆匆地进来协调两人的关系。可现在见到两位妃子笑盈盈携手出来,以他的帝王城府,都不由得要愣了一愣。

    贵妃能感觉得到他的眼神,探究而疑问地在自己的脸庞上绕了一圈,而后,皇帝面上的讶色又更深了一层……就像是她了解他一样,他也一样了解她,他看得出来,她现在的轻松和愉悦,甚至于对庄妃的善意,那都是发自内心没有半点作伪。

    当然了,庄妃现在强作出的欢容,也逃不过他的眼神……只怕就算是皇帝,现在也是有点迷糊了。

    贵妃想到这里,不禁更是开心,她忍不住轻轻地笑了几声:这几日他没来见她,也没进清宁宫见太后,她本来还有丝疑惑,现在见了庄妃,倒是什么都清楚了。

    对立后的事,皇帝已经是有点烦了,他希望她和太后都能知趣点,她们的权力无非都来自于他,他的尊重,他的爱护……没了他,她们什么都不是。既然她们不顺他的意,那他也很简单,不来见也就是了,少了她们,多得是人陪着他。

    庄妃呢,庄妃不想做皇后,对他也没有什么要求,虽然受了委屈,却只打算好好地过日子……不兴争斗,一心为皇帝考虑,皇帝不宠她才怪。宿在她这里,不是顺应了清宁宫的希望,把她当未来皇后待了,而是在这里躲清静的。

    对皇帝,有时候要柔顺,有时候要强硬,有时候也要故弄玄虚。贵妃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白了皇帝一眼,也不行礼,松开徐循的手,便硬生生从他身边挤了过去。

    她在心底默数:四、三、二、一……

    “怎么就走了?”倒数到一时,皇帝果然开了口。

    “你来了,我不走做什么?”贵妃扶着柱子半转过身,语气里带了些调侃,又带了些醋意,但轻轻松松的态度是没有变的。“你来永安宫,难道是找我的?”

    皇帝狐疑,庄妃呢?庄妃似乎还是看透了她的变化,她的表情也有了转变——疲倦中终于透出了无奈,两个女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传递着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信息——起码,皇帝是绝参悟不透的。

    太后让大哥琢磨自己,琢磨宫廷……她是要使阳谋,是看透了自己用的小手腕。可她没有想到,永安宫却并不是她能使得动的棋子,她也有自己的心思。

    贵妃笑着出了永安宫,她是哼着歌上的轿子。

    “阳谋嘛。”她轻声对自己说,“当我不会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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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觉得这个世界简直都要翻过来了。

    孙氏来找徐氏,来找就来找了,还谈得很愉快似的,走得兴高采烈,一点都不介意自己没去长宁宫,走之前甚至还开了自己和徐循的玩笑……

    不论他来永安宫的时候想的是什么,现在心里想的就完全只有玉女了。

    “她是来做什么的?”他问徐循。

    徐循看起来是真的有点郁闷,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来解开误会的。”

    “误会?什么误会?”皇帝更迷糊了。

    “罗氏生产时,孙嬷嬷过去的误会啊……”徐循又叹了口气。“我是怕罗氏无辜丧命……她觉得我是要扯她的后腿。解开了这个误会呗。”

    “这难道不是一回事?”皇帝觉得自己和徐循说的不是一门语言,“难道她说她不想杀罗氏,你就信了?”

    “她没说的时候我是不信,不过她说了我又有几分信……”徐循摇了摇头,“但误会不在这里。”

    她看起来更不高兴了。“怕罗氏无辜丧命,那是善心。要扯她的后腿,那是坏心,她原来是觉得,我也对后位有想法,又或者起码不愿见她上去,想要和她做对呗……现在她知道我只想好好度日,没心思管她的闲事,也不想当什么继后,误会可不就解开了?”

    这……

    皇帝寻思了一下,不能不承认,这好像也是道理。的确玉女讨厌徐循,也不能说没有理由,毕竟在她看来,徐循是一直在和她作对。——之前她那样气徐循的时候,都肯为她说话,现在误会都解开了,自然是高高兴兴,待徐循也十分和气。

    但违和感依然挥之不去,“误会解开,这不是好事吗,你怎么还不大高兴的样子?”

    “大哥你傻呀?”徐循薄嗔了他一句,“她原讨厌我,是因为觉得想当皇后,现在喜欢我,也不过是因为我不想当皇后,甚至于对我好,都是因为若我也支持她当皇后,宫里更没有人能和她争了。她高兴了,总要有个人不高兴……这番话要是传进了老人家的耳朵里,你道老人家能高兴吗?”

    在老人家心底,徐循出南内还是领了她的情呢,她是反对孙氏当皇后的。徐循就算自己不想当,也得跟着老人家一边才是,孙氏高兴了,老人家当然就不高兴。

    皇帝这下才把这个弯给绕过来了:玉女之所以高兴,不但是因为解开误会,少了个强敌,还因为太后因此少了个能用的棋子,此后博弈,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而徐循的无奈,也就没什么不能理解了——一心想独善其身,躲开立后之争的漩涡。可才出了南内,便又被扯了进来。今日的话要是传到老人家耳朵里,她无意为后,如此不堪抬举,以母亲的性子,定然会惹她不悦。

    一边是早有恩怨,现在改变态度,也不知心底到底如何想她的贵妃,一边是位高权重,曾倾力支持,现在却必然大感一片真心落空的太后……曾和她十分交好的静慈仙师现在又依附清宁宫居住,永安宫在紫禁城里,除了……可能除了何惠妃的咸阳宫以外,真是没有一个盟友了。

    自己离宫以后,贵妃现在是不会动她了,可太后那边,却未必不会出手稍作惩戒……这敌友变化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点吧。

    皇帝啼笑皆非,终于是认真考虑起了把徐循随身携带的可能。“你啊……哎,你这也太能……”

    太能什么?太能惹祸?可徐循除了实话实说以外,也没说什么啊,从她的复述来看,她对贵妃可也是丝毫都没有客气。从头到尾她的态度都没有变化,不平则鸣、不忮不求,秉持正道、一以贯之,这错的不可能是徐循啊……

    可错的不是徐循,又是谁呢?

    当晚,皇帝进了长宁宫看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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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才刚过百日,能有什么好互动的?皇帝来看的时候正在吃奶,吃完奶自己手舞足蹈一会儿,又解决了拉撒大事,眼睛一闭便沉沉睡去。皇帝也没搭理罗嫔等人,见太子睡了,便和贵妃一道梳洗安歇。

    虽然这些年来,渐渐没有年轻时的龙精虎猛了,但要对付个贵妃还是挺轻松的。一番云雨下来,贵妃也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靠在皇帝胸前娇喘细细,好半晌才凝聚力量来酸皇帝:“我今儿不去永安宫,你也不来看我……徐循那个小妖精,还纳闷我为什么讨厌她呢,你的心都被她勾走了,我不讨厌她才怪!”

    从小儿,玉女和他说话有时就是没大没小,情绪上来了便老是夹枪带棒。可皇帝受着她话里的枪棒却并不觉得疼,他唇边跃上了淡淡的笑意,“讨厌她?讨厌她你还去永安宫做什么?”

    “从前她在南内的时候我是进不去,不然也早去了。”贵妃说,“虽说不喜欢,但该掰扯的还是要掰扯清楚,能化解的化解了,化解不了的也要找个办法来解决。后院就这么大,总是要碰头的,我们不想办法自己消化了,难道还真要你来为难?”

    她稍稍转了个角度,趴在皇帝胸前,双眼一闪一闪地看皇帝,“你是要做大事的人,让你把心思花在后院里,太浪费了。”

    虽然玉女也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有时,她的心术手段和太后更是相似得令皇帝有些不舒服,但,就像他看得出玉女的盘算一样,他也看得出玉女的真诚。她去永安宫,的确是想要找出一个解决之道的……毕竟是被当作皇后养出来的,她的格局,比胡氏要大得多了。一样的事,胡氏就只会装聋作哑,等到事情解决不了的时候再来抖威风,可玉女想的,就是在矛盾还没有成为大问题的时候先去解决。

    “劝我把她从南内放出来,也是真心的?”但他并没有泄漏自己的赞赏,而是笑着反问了一句。

    “真心的呀。”孙玉女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杀她,她就早晚都是要出来的……这个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

    皇帝不由得哈哈大笑,“今日去永安宫,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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