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如今皇帝也是挂心着疫情,罕见地几天没进后宫,似乎也没去南内,徐循也不可能拿这样的小事烦他。无奈之下,虽然忐忑,但也只有等下去了。

    似乎是天不助京城,第二日起,竟又开始下雨,一下便是七八天,伴随着雨情,城里的疟疾更加流行,雨停后不久,就连宫里也是拦不住陆续有人发病。还好此时戊字库终于送来了各色香料,太医院也即使送上经过精制的丹丸。于是各宫都是严防死守,除了必要的领饭以外,无事不许任何人出来走动,各宫主人起居的屋子里,日以继夜地燃烧着香丸,有体面的下人屋里,或明或暗,或是主人赏下,或者是底下人孝敬——在他们这个层次,反而不必担心香料短缺的问题,就是之前戊字库没送药材的时候,一样是各有门路,那些没门路的、不得宠的普通宫女,则每日几次燃烧艾叶,四处抖落艾草灰,以此来躲避秽气。

    至于城外,或是因为端午过了,不再烧艾,也不知烧艾可以防秽,已经开始流行三日疟,听说是开始死人了。此时凡是因疟疾死的,全都要送到城外化人场去烧了,绝不许留下遗体,停灵发丧,以免再度传染。不过即使如此,也没能止住流行的势头,听皇帝说,如今疫情已经扩大到京畿一带,也不知何时才能过去。

    除了正常的政事活动不能停止以外,宫里直接没过端午和六月六,孩子们也不去上学了,整日都呆在屋里,徐循觉得自己屋里人来人往,怕带了秽气,还特地把办公地点挪移到偏院去。

    还好都是懂事了,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点点虽然发闷,但也不闹着出去玩,只是时常抱怨,觉得门窗紧闭,又烧香料,实在憋闷得很。但徐循也只许她每日清晨出去一小会儿透气,其余时间就都关在屋内。她得了空也尽量多陪陪两小,免得他们太无聊。

    壮儿倒又要比点点好,他因和韩女史学了棋,连日来都在下棋,倒不至于和点点一样老抱怨着,但亦是心事重重、寡言少语,徐循还以为他是闷坏了,又担心自己的老师。这日进屋看他时,便特地对他说道,“你那米先生已经痊愈了,现在只还在家休息呢,病了一场到底元气细弱些,别的都没妨碍。”

    壮儿哦了一声,看来并未放松欣喜,还是低头摆着棋谱,徐循坐到他跟前,道,“和我下一盘?”

    壮儿嗯了一声,两人便摆开阵势下了起来。徐循本不长于棋艺,这几年事情多,下得少了,更是荒疏,壮儿学棋不超过一个月,居然也和她下得旗鼓相当,让她频频长考——这还是在他心不在焉的情况下。

    “娘?”下了几手,他发问了,“今日宫里又有人发病了吗?”

    “嗯,咸阳宫有个宫女被送过去了。”徐循如实告知:对疫病的恐惧已经弥漫了整座宫廷上空,每天都有小道消息在流传,比如某宫的某某被送去内安乐堂了云云。与其瞒着底下人,让她们胡乱猜疑,倒不如每天公布正确的信息,这样大家还能提高警惕。当然,也是因为现在发病的人还不算太多的关系。

    “内安乐堂能住下那么多人吗?”壮儿下了一手,“我每常算着,都有上百人过去了。”

    “嗯……有些已经不在了,抬到煤山外化掉了。”徐循说,“还有些现在住在南内——你没住过,以前太孙宫偏宫里,那里地方大,可以养病。又没有多少人,不至于传染出去。”

    “哦……”壮儿沉默了一会,手里拈着的棋子压根都没有往下放。“这样啊……”

    徐循这几天忙得脑仁疼,反应也迟钝,见他如此,正纳闷呢,才要问,又反应过来了——毕竟那是生母。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她道,“吴美人也住南内……不过那边不归娘管,明儿我去问问,若是她没有薰的,咱们送点过去。”

    壮儿低低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又欲语还休地说。“娘……”

    徐循道,“你还不下吗?”

    壮儿没有理会她的催促,他的头低低的,下巴都快戳进脖子里了。“对不住……”

    徐循忍不住笑了,她越过棋盘,摸了摸壮儿的脑袋,“傻瓜,这有什么好对不住的。别想那么多了,下棋吧。”

    壮儿偷看了她一眼,似乎是确定了徐循脸上没有什么别的情绪,方才慢慢地把头抬起来了,以比较正常的声调说,“嗯,好。”

    他琢磨了一会盘面,手里棋子还是没往下放,“娘,要下在这的话,你就输了。”

    “真的?”徐循吃了一惊,研究了一会,果然发觉,壮儿落子此处,便可断掉她一条大龙的气眼——在他如此心不在焉的情况下,还能下赢自己,可见她棋力有多差了。

    她有点发窘,和壮儿对视一眼,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壮儿也被她带得露出笑脸,徐循道,“你下棋厉害,只怕韩先生也下不过你吧?”

    自从韩桂兰做了壮儿的老师后,就受到特别优待,连徐循都叫她先生,除了教导壮儿以外,别的杂事她一般也不做。

    “韩先生棋力挺好的。”壮儿摇头道,“若是不让子的话,我还是赢不了。”

    “真的吗?”徐循又惊异了,“以前我和她下,我们俩棋力也就在伯仲之间啊?胜负能有五五的。”

    壮儿没有说话,只是情不自禁地又露出笑靥,徐循很快也明白过来——人家这是让她呢!

    她看着壮儿的笑脸,禁不住又狠狠地揉了揉他的脑勺,也同他一起笑了起来。

    从端午前开始,到六月中,京城的疟疾都没有消止的征兆,宫里陆陆续续,也有上百人发病,但得益于有效的防疫措施,起码皇帝、后妃和皇子女都没有生病,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两百字后改

    第233章 失败

    若说职位升高里有什么福利的话,那便是徐循看书是越来越方便了。以前还是太孙婕妤的时候,顶多只是和几个姐妹一起换书来看,做太子才人那年不是生病,就基本都在外头,就不多说了,等到她升任庄妃,便可以打发人到六局一司去借阅书刊,而随着身份的水涨船高,徐循如今甚至可以让内侍去内府书藏随意借阅,比如《文献大成》的许多卷集,民间罕见,就是世家大族、豪门巨富也难得一见,唯有当年搜书集藏时抄录了下来,现在官府内藏,借阅手续也是麻烦重重,甚至知识面窄一点的人,都不会知道《文献大成》有收录此书。而徐循却可以从目录中从容挑选,嘱咐人随时借阅,若是遇上喜欢的好书,那就让人手抄一本收藏,也不是什么难事。

    京里闹疟疾也有两个月的时间了,她当然也尽量多查阅一些医书里关于疟疾的记载。疟疾这病,比起其他疫病又还好些,起码不是患之必死的绝症。成年人身强体壮的,熬过来的可能性不小,只是孩子患病后容易夭折而已。那些平民得病后不治身亡,是因为家境贫穷、医生无能,皇帝身在皇家,出事的可能性虽然不是没有,但康复的希望也还是很大的。——徐循现在也只能是如此安慰自己了,她一路都在回想医书里的字句,寻找着皇帝可以康复的论据,可一颗心却是怦怦乱跳,压根都没法平复下来。

    天还没亮,连宫门都没开,还好,皇帝今晚睡在乾清宫里,如果是在南内的话,要开门进后宫,身边的宦官都没有这个权限。徐循也来不及叫人备轿了,衣服一换随便漱了个口,迈开腿紧赶慢赶,不多时就进了乾清宫。也不用人通报,掀帘子便直进皇帝所在的里间——见马十和刘太医正在角落里轻声细语,她心中稍安:还好,自从疟疾开始流行以后,刘太医都很少被放出宫闱,而且宫里始终留了一扇门往内安乐堂,这扇门是昼夜不关的,方便患者及时就诊,不然,这大晚上的开门去找太医,动静就别提多大了。

    “大哥现在如何了?”她瞟了床榻一眼,见上头十分安静,知道这多数是打完摆子,进入了安稳期开始熟睡了,便也压低了声音,此时更不顾什么男女大防了,直接走近马十和刘太医问道,“刚才发作得可厉害么?”

    刘太医和马十还没注意到她来,此时听声,均是匆匆行了礼,马十哭丧着脸道,“厉害,睡梦中就抽抽起来了,上夜宫女看见了,忙来喊奴婢——奴婢也不知如何打算,匆忙间只想着先请了刘太医来。方才皇爷发作稍歇,才想到向娘娘回报,请娘娘恕罪。”

    犯疟疾的病人,一时寒一时热,要求本来就多,马十仓皇间四处支应,已经做得很好了,徐循点了点头,又问刘太医道,“大哥这得的是几日疟?”

    今次疟疾,有间日疟,有三日疟,如果是间日疟,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但徐循见刘太医神色,已知不好,心直往下沉间,果然听见刘太医道,“这……以微臣所见,只怕陛下所患,并非这两种疟疾。他发病急骤、病情严重、脉象短急、初发竟情状甚苦……竟是更像恶疟。”

    “恶疟?”徐循重复了一句——若非她最近也在研究疟疾,压根都不知道这说的是什么。据说疟疾中有一种相当少见的病种,比所有间日疟、三日疟都凶,所以名唤恶疟。就是成人得了,一样很是凶险。“那、那大哥的病情,你看着——”

    刘太医的表情足以回答一切,徐循本来就够烦乱的心绪,一瞬间竟然完全空白,有那么一会儿,她压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呆呆地瞪着刘太医,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马十先可能已经听说了此事,他要比徐循镇定些,此时还挣扎着来劝她,“娘娘,此事……此事……此事既然已经如此了……”

    说着也有了哭音,“娘娘还请善自保重,宫中诸事,尚且需要您主持!”

    徐循猛地一下回过神来,只觉浑身忽然间一阵阵地酸胀,头也是胀痛的厉害,心就像是被人攥在手里肆意揉捏一般,又痛又发紧,几乎喘不上气——她第一次知道,人在极为激动的时候是根本连站都站不住的,如她现在,脚便是一软,恍恍惚惚间就往地面栽了下去,如非马十一把拉住,就要俯首晕倒过去了。

    现在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刘太医指示马十,狠狠掐了她人中一下,又拿了一杯凉水照头一泼,徐循眼看他们弄完了这些,却是直到凉水泼了头,才稍稍清醒了些,她摇了摇头,努力凝聚精神,问道,“如今什么时辰了。”

    “还有半个时辰,便可开宫门了。”马十估计已经把全盘计划都想过了,此时回答得很平稳。

    “半个时辰也等不得了,即刻去请老娘娘过来,还有皇后娘娘。”徐循道,“等两位娘娘来了再作打算。”

    马十自然立刻去办事了,徐循又问刘太医,“药开了没有?”

    “已是去配了。”刘太医唯唯道,“正煎。”

    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徐循又觉浑身虚软,她走到床前坐下,见皇帝面色红润,盖了一领薄被合目而眠,看着康健无比,根本不像是有病在身。心中忽而极为悲苦:她总以为他会长命百岁,起码和祖父一样,活到六七十也绝无问题,哪想得到,就是昨日去了秽瘴之地,今日便发起疟疾来了?病程之短,几乎都没有几个时辰。

    按医书所言,疟疾发作越快越凶的,也说明瘴气越深厚,只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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