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七答,“我巴不得我娘从地底下爬出来数落我。”

    郑少封:“我兄弟都比我强。”

    田七答,“我巴不得我兄弟从地底下爬出来……”

    郑少封打断他,“怎么你全家都住地底下呀……”

    纪征听着这两人的醉话,皱眉叹了口气。

    唐天远兀自自斟自饮,接着抬头安慰田七道,“田兄放宽些心,故去的人最不能瞑目的,便是活着的人为他们而痛苦。人生无常,你我也早晚化为枯骨,何不趁活着好好享受这花前美酒,清风明月。”

    他的话音刚落,郑少封突然敲着盘子唱起了十、八摸。

    纪征连忙把半只鸭头塞进他口中,这才消停些。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田七酡红着脸,托腮望着天上那一轮银盘似的皎月,忽说道,“月亮,此时此刻有几人在仰头看你,共此时?”

    月亮不答。它高高地挂在天上,淡定地向世界洒下清辉。月光如薄雾,如飞霜,如轻纱,如细细流淌的牛奶。田七伸手接了一把,仿佛将这柔光托于掌心一般。

    她握起拳,轻叹一声,也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皇宫里的那个人。有一次他赏月时她恰好在场,当时还拍了他的马屁,说月宫里的嫦娥倘若见到英俊倜傥的皇上,定然也要起了凡心。

    皇上当时怎么回答她来着?对了,“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真是,当谁没读过那两本酸书呀。田七摇头失笑,突然又有些落寞。

    皇上会不会想她呢?

    应该不会吧,他那么厌烦她。

    倘若有人现在把这个问题拿来问纪衡,他的回答一定是斩钉截铁的“不会”,当然,后果要提问者自负。

    此时这位皇帝也在赏月。康妃在邀月宫布置了一个赏月台,由紫檀木架子撑起一块圆圆的月白色幕布,幕布后面点着明亮的烛光,把幕布照得亮亮的如一轮巨大的月亮,幕布上绣着浅浅的桂树的形状,桂树后面有若隐若现的月宫。

    嫦娥就不用绣了,因为康妃自己完全可以胜任。

    纪衡本就看康妃不顺眼,这会儿来邀月宫完全是因为想看月亮了。他就从来没这么心无杂念坐怀不乱过。

    当然,以后他会经常体会到这种境界,我们暂时按下不表。

    且说现在,他坐在这幕布做的大月亮前,恍然有一种真的置身在月亮上的错觉。

    康妃穿一袭飘逸的白衣,梳个双环髻,长长的披帛拖地,打扮成画作里经常出现的嫦娥的形象。

    纪衡却不给她面子,“离中秋还有两个月,你怎么就穿成这样。”

    康妃怀中抱着个小兔子,走到纪衡面前,盈盈一拜,“皇上恕罪。”

    纪衡不理她,只逗着她怀中的小白兔,一下一下地戳着那小白兔的红鼻头,“小兔子?”

    康妃有些讶异,皇上在和兔子说话?

    “小兔子。”纪衡又叫了一声,接着呵呵低笑起来。

    康妃往桌上一扫,便了然,皇上喝了不少,想是醉了。

    纪衡端起桌上一杯酒,一仰脖子又干了。唇齿间被酒气浸得有些麻木,醇香的酒液划过喉咙时,与白水似乎无异。干掉之后,他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对一旁宫女道,“倒酒!”

    康妃亲自执壶,劝道,“皇上,酒多伤身,您也要爱惜龙体。”虽如此说,还是给斟满了。

    纪衡忽然自言自语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碧海青天夜夜心。碧海青天夜夜心!”他不停重复最后一句话,说着说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康妃担忧地看向盛安怀。盛安怀也不知道怎么办。皇上的吩咐他能听明白,但是皇上一念诗,他可就没辙了。

    “盛安怀。”纪衡突然叫他。

    “奴才在。”

    “把田七给朕找来。”

    “皇上,夜深更重,宫门都落了钥……”田七现在住十三所。

    “把田七给朕找来。”纪衡又重复了一遍。

    “皇上,请您早一点歇息,奴才明日定把田七找来。”

    纪衡突然站起身,背着手大步向外走。盛安怀紧紧跟着,很担心皇上发个酒疯什么的。

    康妃带着邀月宫众人恭送纪衡,见皇上并不留宿,她难掩失望。

    “田七在哪里?”纪衡边走边问。

    “回皇上,田七在十三所。”盛安怀答道。

    “十三所哪里?”

    盛安怀愣了愣,皇上眼睛清亮,也不像是喝醉了。他有点糊涂,嘴上答道,“十三所‘水’字号房。”十三所的房子号是按千字文排的。

    纪衡便不再问,继续快步走着。盛安怀一看这方向不对,连忙提醒道,“皇上,您该回乾清宫了。”怎么越走越偏僻,还挨着墙根走。

    皇上没有回答。盛安怀小心抬头看时……哪里还有皇上!

    盛安怀吓得四处张望,根本不见皇上一点身影,他哆哆嗦嗦地扯过身后一个太监问道,“皇上呢?!”

    那太监向上指了指,“皇上在那儿……”

    暗夜之中,纪衡立在一丈多高的城墙之上,背手而立,对月而歌,立刻要羽化登仙一般。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微风拂过他的衣带,朱红色的袍带翻飞,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业火,在皎洁的月光下开出了妖艳的红莲。

    “皇上……”盛安怀吓得额头直冒冷汗,皇上喝多了,要是一不小心失足掉下来,后果不堪设想。盛安怀怕惊到他,小声哄道,“皇上,您请下来……”

    纪衡果真下来了,但是下到了城墙的另一面。

    盛安怀连忙召集周围侍卫出宫去寻,又怕动静闹得太大大家都没好果子吃,因此也不敢太过声张,一时心力交瘁。

    太监侍卫们赶到时,纪衡早已没了踪影。众人担忧地四下搜寻起来。

    盛安怀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了一下皇上上墙之前的言行,带着几个人直奔十三所。

    十三所水字号房的太监快要吓死了。

    他们睡得好好的,突然听到窗前一阵动静,睁开眼睛时,却看到房内多了一个人,红色衣袍,背对着窗前月光,面目模糊,只能看出他脸色煞白(喝酒喝得),目光亮得不正常,如两团小火炬,一瞬间让人想到要发功的黄大仙儿。

    “鬼啊!!!”两个太监各自抱着被子缩成一团。

    “鬼鬼鬼大人您您您行行好,冤有头债有主,不不不要找我!”一个太监哆嗦着说道。

    纪衡对这样的称呼浑不在意。他向室内一扫,三张木床,只有两个人,另一张被改造成架子床的木床上空空如也。

    “田七呢?”纪衡问道。

    啊,原来是来找田七索命的。那太监松了口气,也不结巴了,“田七今天没回来。”

    “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大概去外地收古董了吧。”宝和店里有太监在干这个。

    纪衡听罢,又翻窗出去。俩太监只感觉眼睛一眨,那人的身影已然消失,更加坚信这是一只鬼。

    盛安怀到十三所扑了个空。水字号房的那俩太监已经挤在一张床上,看到盛安怀来,连说带比划地给他形容了一下方才那恶鬼的可怕。盛安怀安慰了他们两句,便出来,又四下找了找,无果,他只得先回乾清宫。

    值夜的宫女太监都说皇上没回来,盛安怀有些狐疑,闯进纪衡的卧房看了看,果然看到皇上已经悄没生息地爬回自己的龙床。

    他走近一看,皇上已经睡着了。朱红色的衣袍铺在明黄色的床上,颜色夺目。皇上平躺着,一手垂在床外,手中握着一把发黄发旧的折扇。那折扇旧到什么程度呢,像是从破烂堆里捡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黄大仙儿就是黄鼠狼精,眼睛能让人中邪。

    解释一个问题,纪征木有发现田七的性别。如果田七是女扮男装,那么纪衡纪征等都会怀疑田七是否是女人,但她偏偏是女扮太监装。未发育的男孩在那个啥之后,由于雄性激素的缺乏,各方面体征都会比较接近女性,所以遇到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他们也会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太监。纪征不是弯的,人家只是敢爱敢恨、刚好喜欢一个太监而已。

    皇桑突破心理障碍需要一个过程,大家表急。破罐子破摔之后他就放得开了,也将迎来他的流氓时代。

    另外,今晚应该会有加更,如果木有我会在文案上提前挂通知提醒。

    下面让我抒个情。蓦然回首,七哥都加更这么多天了,为自己感~动~(*^__^*)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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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大家!

    第43章 奇葩

    宁王府这一场酒宴闹到很晚。

    到最后,连唐天远都喝得有些高,折了一根树枝在月下舞剑。身影飘逸,霜白色衣袍就着月光翻飞,婉若谪仙。

    遗憾的是观众只有纪征一个人——另两个都已醉得不省人事。除此之外,纪征还兼任了伴奏和伴唱。他轻轻拍击着桌面,朗诵的也是楚辞。

    舞完了剑,唐天远的酒劲出了些,也该回去了。

    纪征见夜已深,又有两个醉的,干脆便留他们三个夜宿,反正王府别的没有,就是房子多。唐天远也不推辞,由小厮引着先去了客房。

    纪征接着指挥人抬走了郑少封,见小厮们又要来抬田七,他挥退了他们,自己弯腰把田七抱了起来。

    怀中的人很轻,很软,浑身散发着热量。纪征只觉这热量顺着两人肢体相贴处传到他身上,烘得他腹内酒气直往脑子里冲,本来清明的灵台竟也因此有了些醉意。

    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抱着田七走向已经备好的卧房,脚步轻缓,慢慢悠悠,浑似散步一般。

    然而再慢也有到尽头时,他终于走进卧房,将田七放在床上。田七坐在床上想要向后倒,纪征连忙一把将他捞进怀里靠着。

    “真是奇怪,我怎么偏偏就为你动心了,”纪征低笑,揽在田七肩头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呢?”

    田七不自觉地在他怀里拱了拱。

    纪征又道,“你没了父亲、母亲、兄弟,但是你还有我。我心疼你,想一直陪着你,护着你。田七,你可愿一直陪着我?”

    田七没答话。她现在脑子里混混沌沌,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便不舒服地皱起眉来。

    心上人就在怀中,纪征不是没想法。可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因此极力压住心中欲念,虽如此,却还是要讨些甜头,于是抬起田七的下巴,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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