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离疏循着原路返回到那条林中小路时,那两个道人已经离开了。但他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小叫花子,他坐在林子边的草地上,身旁放着一个竹篮子,怀里抱着一样东西,肩头微微耸动,似乎是在默默抽泣。他怀里抱着的正是小狐狸清清的尸体!

    小叫花子一定是要到林子里来看清清,四处寻找结果最后却寻到了清清的尸体。清清安静而祥和地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它身子软弱无力地伏在小叫花子的臂弯里,背上的皮毛光洁明亮,腹部的皮毛被血染红,它应该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离疏心中各种滋味喷涌而出,伤心、愤怒、憎恨、不忍离别,他恨自己渺小又无力,可怜又卑微,不能救清清于水火之中,于是他憋着一股劲儿不管不顾地直冲向清清的尸体……

    恍惚中,离疏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什么密封的容器牢牢锁住,动弹不得,一滴眼泪从他的面颊上划过,这滴泪的触感是那么的真实,似曾相识,但又十分陌生,同时幽咽的啜泣声钻进他的耳畔,离疏感觉这声音就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他猛然低下头一看,小狐狸清清的尸体正稳稳地抱在自己怀里。离疏又一次附身了,这回是个人。

    因自己做的梦中经常都是些模糊不清的人影,所以离疏隐约觉得自己上辈子应该是个人没错,而不是什么猫啊狗啊狐狸啊啥的,因为虽是借着小动物的身体去洞察外面的世界,但在看到那些十分不友好的人类时,他满心羞愧地感到自己其实与他们就是同类。

    以前之所以没能附身于人,离疏凭借本能猜测那应是缘于自己这一丝魂魄太过虚弱,只能进入一些灵识不是很强大的小动物体内慢慢温养,一旦时机成熟,便如当下这般能够附身于人。但以后会怎样?永远都在这个人的躯壳里藏着、被他养着吗?离疏不得而知。

    离疏一直对自己的将来有些茫然,所以经常会问出那有关人生的三个终极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这人生的终极三问自离疏能够清晰地思考后,便开始不断地在他脑中萦绕,但是凭他如何费劲心力,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混沌如初,毫无头绪,终无答案。

    小叫花子一边抹着泪一边在树林里用手刨了个坑把小狐狸清清的尸体埋了,嘴里还不停地喃喃地对着清清的小坟头自说自话。这回离疏藉着小叫花子的耳朵和灵识全部听得个明明白白,不由心中感叹道自己终于能听得懂人话了。

    这个小叫花子肯定是个话唠,能对着一个小坟头说这么久的话,似乎是想把他最近遇到的看到的种种全部向清清汇报一遍,他即像是在唠家常又像是在对清清忏悔自己一直没能来看它的原因。

    原来小叫花子这么久没来看清清,是因为他出了趟远门,他平时除了四处流浪讨生活外,还会跟其他平日里一起乞讨的乞友们接些活计,挣些口食,比如帮人家搬搬砖糊糊墙什么的,乞丐帮里谁从哪里得来什么招短工的信息,大家都会相互共享,互通有无。

    总之,他这次这么久没来看清清,其实就是出差去了,有公务在身。小叫花子从自己身旁的那个他带来的小竹篮子里拿出了许多鸭脖子和鸡爪子放在了清清的小坟包上,这些好吃的估计是他来之前满心欢喜地要带给清清吃的,谁知盼相见却成别离,满心欢喜变一把忧伤。

    离疏悲伤之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庆幸的,至少这个小叫花子是个对小动物有爱心的宅心仁厚之人,人穷志不穷,物质匮乏但精神富有。好在自己没有附身在什么穷凶极恶、凶狠残暴之人身上,否则早晚有一天他这一丝弱不禁风的魂魄定会被这所附之人气得七窍生烟、口吐鲜血、永世不得超生。

    一想到小狐狸清清最终的宿命,离疏不免又开始莫名地揪心起来,一丝恐惧袭来,催动着这具刚刚附身的新躯体莫名其秒地打了个寒颤。小叫花子四下里望望,没发现什么异常,回过神来,以为自己刚刚那只是神游天外了片刻而已。

    此时天色已晚,小叫花子似乎还是不舍离去,可能是因为伤心难过到精疲力竭,离疏感觉到他似乎有浓浓的困意,趴在清清的坟头边几欲昏睡过去,这可急坏了离疏,这要是晚上睡在林子里,不要说夜寒露重会伤了身体,要是有个猛虎野兽出没的话,给它当了盘中餐,那岂不是要给自己再添上一笔人命债。这可不行,离疏集中意念唤醒小叫花子,暗示他赶紧离开这里。

    说来也怪,不知是离疏附到小叫花子这个人的体內后意识变得更强大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小叫花子很快就接受了离疏的暗示,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揉了揉惺忪的朦胧睡眼,总算清醒过来,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还不忘记拎上那个小竹篮子,一步一摇地向林子外走去。离疏附在小叫花子的身体里,被他带着慢慢走向不知何处的地方,离疏知道自己一踏出这片林子,以后就会遭遇跟以前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生。

    小叫花子睡意朦胧地走出那片林子,穿过一个各式茅草屋排列得错落有致的村落,此时将近夜深,周围已是“万径人踪灭”,一轮明月当空而照,万籁俱寂,离疏以这种明月高悬、无人瞩目的模式重返了人间。

    小叫花子走了大概几里路,他在一个靠近山脚下的地方停了下来,只见一处宅院依山而建,刚刚走了这些路,小叫花子人已基本清醒,没有太多困意了,他从一个边门缓步走进这座宅院。

    离疏很好奇地借着小叫花子的眼睛东张西望,四处窥探。皎皎月光下,离疏看不太仔细,只能大概感觉到这是座毫无生气,荒废多年的宅院,可能是由于年久失修,小叫花子一路沿着长廊走过,离疏在昏暗的夜色中看到的都是残垣断壁,杂草丛生,破败不堪的景象。

    长廊尽头通向一处厅堂,刚踏进厅堂两步小叫花子就不知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摔了个趔趄,并失声“哎呦”了一声,还好他腿脚利索,及时站稳,没有一头扑倒在地上。这时忽听地上传来一个声音骂道:“死牛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长没长眼睛啊!烦死人了!”

    小叫花子对自己刚才扰人清梦的行为冲着地上连声道歉,对方也懒得搭理他,过了一会儿,刚才那大叫的破锣嗓音竟然幻化成了震天的呼噜声。

    地上那人应该是比较熟悉这个小叫花子的,听到他的声音便唤出了他的名字“牛二”,离疏终于知道这小叫花子原来姓牛名二,这名字可真够二的。

    离疏赶紧借着窗外投进来的月光在昏暗中用尽了眼力扫视了一下厅堂内的情形,厅堂很大,应该是以前大户人家的会客厅,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好些人,还好离疏听见刚才靠近门口的那人被惊醒后骂出了声,否则这一地的玉体横陈,再配上整座毫无生气的破败院落,难免让离疏有一种恍入了什么风谲云诡之境的错觉。

    牛二摸着墙边往厅堂里面走,摸到一个位置就停下不动了,因为厅堂里的光线实在太过昏暗,眼睛只能当鼻子用,他俯下身继续伸手往地上摸去,离疏感觉到他好像是摸到了一样松散绵软的东西,不知道是一堆烂棉花还是一床破棉被。当牛二触及到这一片“温柔乡”之后,整个人一下子松软了,放倒在那一片“温柔乡”之上,昏昏大睡起来。

    可是离疏却一直睡不着,不知是因为换了个新躯体一时不适应,还是这个新环境总是给他一种莫名的不知所起的忧伤。离疏竟然在成为一丝魂魄后的有史以来破天荒地失眠了。以前不管是在痛苦悲伤之后还是在欢天喜地之余,离疏总能在泪流满面和欣喜若狂之中不知不觉入睡。

    可是今天离疏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他思绪万千,心中翻江倒海,虽然脑中只有短短的几个小动物的前世记忆,但那莫名的伤感就是挥之不去。

    忽然离疏心中一种强烈的起身向外的冲动竟然把牛二从梦境中唤醒了,他蓦地坐起身,像个行尸走肉似地带着自己的一点微弱的意识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顺着刚才进来时摸过的墙边又原路摸了回去,这回成功绕开了所有障碍物,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大厅外的院子里。牛二酣睡中自我意识比较弱,离疏的灵识又兴奋得睡不着,结果反客为主,半梦半醒之间的牛二就这么被他唤动了出来。

    离疏本想借着牛二的身体出来散散心,逛一逛这破败的院落,于是他在院中站定,准备辨一下方位,了解一下院内布局,谁知一抬眼,月色下竟然看到一个白衣身影似有似无地站在庭院中央。那白衣人似乎在注视着某个方向,离疏吓得差点大叫一声“有鬼”,但转念一想,自己不就是鬼吗?鬼还怕什么鬼?虽然没有失态地叫出声,但身体已经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

    离疏眼睛一刻不眨地紧紧盯着那人,那人似乎也发现了离疏的出现,微微转了一下身体把原来注视的方向换了一个角度,向离疏这边望过来。此时两人几乎是面对面站着,虽然有些距离,但离疏已感到那人原本虚幻的身影一下子变得真实起来。

    离疏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深更半夜,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他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想起过往种种遭遇,离疏第一反应就是可能会有危险,于是他条件反射一般像以往遇到危险时暗示小动物那样即刻便给牛二发出了警示:“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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