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这一信息,孟星河觉得酸软的双腿有些迈不动步子,他慢慢地倚着扶手在楼梯上坐下,素净修长的手指遮住面颊无意识地搓了搓,他觉得有些胸闷,喘不上气来,晨起便一直翻涌着不适的胃腑也凑热闹一般泛起一阵阵反胃感,但他没有力气走去卫生间了,一低头,哇的一声呛出一捧血来,粘稠的腥红砸落木地板,瞬间铺开一片艳丽的花团。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让她死心,放她自由,她的人生还那么长那么美好,他怎么敢再去玷污。

    扣在脸庞的手指细瘦颤抖得厉害,胸膛里那颗无序跃动的心脏灼痛难忍,耳畔回响起漫长又尖锐的刺鸣声,孟星河重重咳过两声,堵在胸腹间的一口甜腥蓦地喷涌而出,溢过指缝,划过苍白手背,啪嗒滴落地面。

    一滴,连着一滴,孟星河昏昏沉沉咳嗽着,血腥随着渐渐深入的咳声一口口涌出,眼前的世界早已开始旋转颠覆,重影一片,却在恍惚间,好似看到一个格外清晰的身影从不远处奔跑过来。

    那个身影格外熟悉,熟悉到在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都能感觉到融融的暖意,他近乎痴迷地追随着她的身影,她扑过来,因为跑的太快没能刹住车,几乎是扑跪过来,膝盖磕在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恍若未觉,竭力冷静地从包里抽出手帕垫在他下颌,另一只手迅速绕到身后托住他摇晃不稳的后颈。

    而他无力地将后脑仰躺在她手心,迟钝的目光款款看向她,落在她明明焦急却竭尽全力强迫自己冷静的脸庞上,她将他揽紧怀里,腾出手去拨打电话,他听到朦胧的对话声,像是隔着厚厚的水面,并不真切。

    然而在她怀中温暖的触感却穿过层层皮肉,直达骨血,仿佛一座独属于他的港湾,失而复得,真切又梦幻。

    原来他一直都害怕的,还是失去她。

    他本可以忍受无尽的黑暗,是从出生之日起就不被期待的生命所应当面对的一切黑暗,可阿窈就是那道劈开黑暗不合时宜的光明,引诱他,温暖他,让他感受到丝丝缕缕的爱意。从此,黑暗难以忍受,失去难以忍受,痛苦更加难以忍受,需要被理解,渴望得到更多,像一个贪得无厌的小丑,毒瘾一般卑怯地追随着,即便他拼命克制,拼命迫使自己远离。

    却发现,是戒不掉的啊。

    戒断一种药物,可以经历洗经伐髓的痛苦后渐渐远离,可戒断阿窈,经历了粉身碎骨的剧痛,他仍然无法忘却。

    201天,将尽七个月的时间,他积累沉淀的所有自以为是的克制和理智,在确认她离开后的一瞬间,如一只被释放出囚笼的巨兽,寸寸将他撕裂。

    苍白无力的手指一点点上抬,将舒窈纤瘦的身躯拉入怀中,指节相扣,紧紧锁住。

    舒窈仓促挂断电话,惊魂未定之下察觉到怀中人缓慢收紧的手臂,她回应着抱住他,安慰地轻抚着他骨骼凛起的脊背,满是愧疚地道歉:“没走我没走,行李箱都在呢,你看,都在那里呢。我不是故意要气你的,我是看你那么体贴去照顾一个邻居我.....我有点不高兴,就去镇上找了个房屋中介,我想着你不是喜欢邻居嘛,大不了我也来做邻居......”

    磕磕巴巴解释着,舒窈都为自己这无名飞醋臊得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昨日他才吐血昏厥过,今天怎么敢再这么动气。

    怀中的人却不应声,扣住她腰身的手臂用力到近乎僵硬,舒窈被他箍在怀里快要喘不过气来,他尖削的下巴抵在她肩侧,轻促温热的呼吸羽毛一样拂在脖颈,舒窈受痒般缩了缩脖子,有些不自然道:“星河......”

    仿佛时间在这一刹那回到了被困矿井中的时候,他拨开人群走向她,刺目的白光中像从天而降的使者,他那时也是这样不顾一切地抱住她,紧到几乎要窒息,像要把她深深揉进骨血。

    她那时并不明白,他有多么害怕失去她,只觉得他过分紧张矫情,大惊小怪的样子有些丢脸。

    以至于十分不耐烦地责问他,为他在众目睽睽下的失礼举措感到懊恼羞涩,一如她也很难理解那些老照片中归来的军人不顾一切冲向等待的爱人时忘我的拥吻,好像那般不得体的举动不应该出现在她的人生中。

    如今却体会的格外透彻,失而复得的挚爱,胜却人间无数。

    世人的眼光,外界的一切,都不该成为他们之间的隔阂,而她更不该因着这些外人外物,去用自己的任性来惩罚他。

    眼眶里晃着的泪珠子被舒窈大力吸着鼻子忍回去,她反手拥住他,偏过头在他汗湿的额侧印过一吻,诚恳道:“对不起星河,我向你道歉,反正我也不一定改,不如你惩罚我一下吧。”

    孟星河深邃眼眶中幽长睫毛颤了颤,如落在枯木上的秋叶蝶振起翅膀,他微微掀起眼睑,琥珀般的眸底仿佛沉香一般温醇纯粹,下眼睑的下至十分明显,红红的眼尾自带一副不可言说的涩然,看得舒窈喉咙一紧,眼睛都别不开去。

    他并没有开口,舒窈便自顾自接着话头道:“救护车马上就到,罗琳医生也在赶来的路上了,你乖乖跟我们去医院,我给你应允,你可以多罚我一点。”

    温热的血濡湿头发,沾染衣襟,还在随着他断断续续的咳嗽向外溢出着,只是流速明显慢了下来,他倚坐在她怀中,因为疲倦而慢慢垂下眼帘,似乎将要睡去。舒窈轻轻拍着他肩膀,尽可能地跟他扯着话来吸引注意力。

    “要罚点什么好呢?”她将他冰凉无力的手指紧握,拢在心口暖着:“不如就罚我一直陪着你吧,去医院也陪着,回家也陪着,你开心了陪着,你生气了也陪着,啊,以后有小宝宝了也陪着,行吗?”

    怀中的人眼睫颤了颤,只是没什么力气张开,苍白的唇瓣细细开合,唇角的血线被舒窈擦去却很快又溢了出来:“阿窈......会骗我......”

    “童叟无欺,天地可鉴!”一见他强打起精神,舒窈赶忙竖起三根手指,环视四周看了半天,指着燃烧的壁炉说道:“我用木炭发誓,如果我骗人,今天买的新炭就全部受潮,点都点不起的那种!”

    都说夫妻二人吵架之后的常态就是,为对方的不可理喻摔门出走,暴走十分钟结果却还会顺便捎带对方爱吃的宵夜回来,大约舒窈就是这种状态了,找完房产中介看到隔壁有卖零售的木炭,也会随手买回来一袋。

    门外已经响起救护车由远及近的声音,怀里的孟星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仍在壁炉旁的一袋子新炭,睫毛颤了颤,苍白的唇角微微抿起,万分委屈的模样。

    镇子太小,唯一的中介所旁边就是唯一的零售杂货店,舒窈大概不知道,上一包就是那家店买的,也全都是受潮的,真的点不起。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她还愿意抱住他,木炭也好柴薪也好,暖气也好空调也好,谁能抵得过太阳温暖呢?

    尽管失无可失,尽管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她,也许不久的将来也还会再次失去,可是此时此刻的他,真的不想再放开她的手了,哪怕一分,哪怕一秒。

    冥王星栖居在太阳系的边缘,遥望着温暖的核心,它被指手画脚的科学家们踢出了大行星的行列,默默地在自己遥远的轨道上航行着,然而它并不孤独,如果你相信它有唯一的行星卡戎与它相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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