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清广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意识却清醒地拒绝道:“我戒了。”

    “抽完这根儿再戒不迟。”他立刻将打火机打着火,凑过来。

    跟接住递过来的香烟一样的,在肌肉记忆地驱使之下,吕清广点着火,吸了一口。烟气经过口腔、咽喉、气管到肺部循环一圈儿,然后再出来,丝毫没有违和感,一路顺畅,没有那个细胞跳出来表示自己被刺激到了的。

    两个中年汉子岁数跟吕清广差不多,但却比吕清广结实得多,他们都露出讨好的笑容,让吕清广摸不着头脑。他们俩都在笑,有拉拢关系的因素在,也有习惯使然,笑容里有讨好却没有谦卑情绪。

    “吕师,我刚才一直在给你打电话,但一直都没打通。”

    说话的是刚才说话的中年汉子,沉默着的中年汉子继续沉默。

    “我的手机没电了。”吕清广解释,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应该还有个手包,手机就在手包里,怕是被自己忘在了地下室里。

    “哦,没事,你在就好,省得再跟你约时间。”

    说话的中年汉子已经先一步进了屋。

    吕清广也跟着走了进去,看着这人在入户玄关位置停下,将配电箱打开,合上总开关,立刻,地下室里露出灯光来。

    “嘿嘿。”吕清广苦笑着摇摇头,自顾自地走下地下室,在地下室储物间的一摞纸面石膏板上见到了一个手包,记忆立刻起了作用,认出就是自己的,捡起来,拉开看了看,手机在里面,的确是没电了。

    “跟我一个型号的。”一直在说话的中年人看了一眼吕清广的手机,立刻将自己挎包拉开,取出充电器,递过来。“吕师,你先充起。交底要个把小时,可以充好几格点,对付用一个下午差不多了。”

    吕清广抬头,在墙面上看到贴好成一排的图纸。惊觉这套房子不正是自己设计的吗?

    于是,记忆被大量唤醒。

    吕清广也记起了跟自己说话的这个中年汉子是公司里的一个包工头,但名字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不过,看到图纸,吕清广清楚地记起了自己的设计经过,也记起了为什么走到这里来,自己是来看看进度如何的。于是问道:“我前天不是已经交过底了吗?那个木匠呢?我上午还看到他在这里的,这会儿跑哪去了?”

    交底是家装公司设计师跟包工头之间业务衔接的主要程序,而这个过程就是交代设计内容给工人,包工头自己在工地守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的,一般都是交给木工来负责。交底多数时候主要是将施工需要注意的事项,对木工讲清楚说明白,有经验的设计师一次就能交代清楚,经验不够的其实不说反而好一些,有经验的木工看着图纸做也不会出问题。

    “他有事走了。”包工头一边招呼另一个中年汉子把靠在地下室入口的木工板捡顺,一边儿给吕清广解释。“真的是急事情,你看嘛,丢成一坝他就跑了,根本顾不上管了。”

    吕清广下意识判断: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开端,如果都这样,两三天重新来一回交底,自己啥事儿也别干了。

    包工头立刻看出吕清广脸色不虞,赶紧解释:“这次绝对是例外,中途换木匠也是没得法的事情,我也不愿意这个样子。关键是之前那个师傅的老婆跟人家跑了,他急急忙慌地想要去追回来,所以啥子都丢下不管了。你想嘛,吕师,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经常遇到的,那么多年了,我也没遇到几回。”

    吕清广笑了,回答道:“我还是第一会听到说真有这种事情,以前也就看过花边新闻,觉得假得很。”

    “假到不假。这些事情真的很。”包工头有拿出烟来分发,嘴里唠叨着,“我早就晓得他要遭出事,点了他好几回了,没得反应。”

    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备胎木匠吐了口烟圈,接话道:“跑了就跑了,他找啥子嘛找,又不是真的是他老婆。嘿嘿,跟他扯结婚证的那个还在老家带奶娃子。”

    吕清广意识到这里问题很复杂,但现在却没有那个闲心听这种纯八卦,看了包工头和备胎木匠一眼,问道:“你们都是老乡哇?一个村儿的?”

    “没得那么近。”包工头摇头道,“一个县的。”

    吕清广没有再问,看了看墙上的图纸,先一张一张把图纸给备份木匠交代清楚,再带着他在现场走了一圈,将前两天自己放线的位置一一点给他看。

    一圈儿下来,用了一个多小时,将手机打开,发现已经充满两格电量,第三格正在闪烁。

    先给设计助理打了个电话,谁知这小子居然已经先回去了,而且并没有回公司,直接回去打游戏去了。而且表示自己不会跟公司说吕师你旷工的事情。

    吕清广说自己现在在工地。

    电话那边表示:这种帮忙喊到的事情自己最拿手了,何苦去找工人串通呢?

    十二

    吕清广挤公交车回到公司楼下的时候,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下班了,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又跳了一下,吕清广决定不上楼了。

    记忆基本上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不是无法全部恢复,而是原本记忆就是零零碎碎含糊不清的,从小时候开始,时不时就会出现空档,有当时就没记住的,也有后来忘记的,还有因为外伤而消失了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总体上来说,凡人的记忆跟仙人的记忆真是没得比。

    好歹记忆还是靠谱的,吕清广凭借着记忆在地下车库的角落里,极不起眼的一个拐角,找到自行车停车区。又在紧密贴合甚至是重叠在一起的自行车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辆老旧的破杂牌子自行车。

    将手包丢进变了形的前挂式金属车篓子,从腰间的钥匙串儿上,轻松地找到了自行车钥匙,开了锁。

    这破车是骑不上地下车库出口的陡坡的,得推上去,然后再骑着走。

    公司所在地,离着吕清广的家并不远,就隔着两个街区,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路程,骑车几下就到了。

    但是,在将近一半的地方,吕清广停了下来。

    无他,这里有一家不大不小的杂货店,吕清广以前习惯于在这里买烟,起码来这家公司上班儿以后,每天去上班儿的时候都会停下来买上一包烟的。直到上个星期三,那一天起自己开始戒烟的。

    从这一点看,穿越本身已经改变了过去。

    在穿越之前的吕清广,也就是吕师,是一个烟民,一直到走失的时刻也还是,身上带着香烟和打火机。

    但此刻穿越回来,身体虽然还是那个身体,人也还是那个人,但有了微小的差别,那就是已经戒烟好几天了。身上和手包里都没有香烟和打火机。

    难道这就是戒烟称尊的后遗症?

    吕清广觉得这很不可思议,或者说,这很没有道理。

    的确,这样的改变毫无道理。

    整个世界还是老样子,吕清广下了自行车,将车子支在人行道旁,并没有锁,左右前后看一看,世界的确是老样子,跟记忆里并没有任何改变,除了自己口袋里没有香烟和打火机这一点。

    要不要将这一点给弥补上呢?

    吕清广拿不定主意。

    不过,杂货店的小老板,看起来只有十六七的一个半大小子,替吕清广拿了主意。他看了吕清广一眼,然后从货架上拿过一包娇子递了过来。

    连着这几个月时间里,除了每周二歇息的一天和前几天之外,吕清广每天都在这里买一包娇子,大多数时候是在早上上班的时候,少数时间是晚上下班的时候,也有同一天早晚都买了的时候,但不多。

    吕清广嘴角扯动了两下,还是伸手将那包娇子接了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微微摇头,说道:“再给我拿个打火机,一块五的那种。”

    十三

    成都正在加速,或者整个时代都在加速,慢生活逐渐消失,街边闲散逗留的人越来越少了。

    吕清广把钱付了,拆开香烟,一边抽出一支来点上,一边习惯性地走到两颗行道树之间,将手里的塑料纸和锡纸扔进垃圾桶。

    记忆中的垃圾桶还在它应该出现的地方,张着嘴接住吕清广丢来的垃圾,不管是什么,只要丢给它的都得算是垃圾。

    吕清广没有在垃圾桶旁边逗留,对于垃圾桶,他不觉得有什么可以留恋的,虽然这里似乎并没有特殊的气息,但咱不能挡着垃圾飞行的抛物线不是,要是被不幸砸中,那得多倒霉呀!

    往回走几步,自行车还在那里,并没有因为没上锁而丢失。

    一种莫名其妙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成都的治安就是好呀!

    吕清广骑上车,飘飘摇摇往家里去,脑子里想着获得灵气的n种方法。方法的确是不少,但来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诧然发现,想了那么多,一条靠谱点儿的都没有,统统都是胡思乱想,不切实际。

    在将自行车推进小区的自行车房后,吕清广觉得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可是,问题出在哪里呢?

    记忆有些模糊。

    似乎,在灵力和灵识都彻底消散之后,记忆力立刻跌落,不,都不能说是跌落,从至尊境界跌落下来应该是圣人境,一级一级向下,到凡人还远着呢,不止一次到底。这是直接切换模式,从至尊直接切换成从前的模样,甚至比以前更差,进入油腻腻的中年大叔行列。

    的确是油腻腻的中年大叔了吗?

    吕清广掐指一算:自己已经满三十六虚岁半年了,也就是说,再有半年就满三十六周岁了。从岁数上说,似乎还能挤在青年的行列中,根据官方非正式精神指示领会可知,四十五岁以下都算青年艺术家,尤其以画家为例。不过,吕清广现在离官方太遥远了,归类似乎不应该参照官方比例,人家养尊处优的老得慢,自己则时刻在失业的边缘摇晃,时不时就得重新找工作一次,被岁月摧残得太厉害了,所以三十六也应该算是中年。

    胡思乱想一阵,吕清广突然一下来了灵感,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会感到怪异了——自行车前面的篓子是空的。

    吕清广的自行车把手前面挂在一个已经严重变形的金属篓子,此刻倒也不能说是一无所有,里面还有好几份儿宣传单呢,有新的有旧的,新的是刚才在路口被塞进去的,旧的已经在里面躺了一两个礼拜了,经过风吹日晒雨淋,几页本来相互毫无关联的广告单已经成为了一个整体,抱团儿对抗新来的。

    然而,不论新还是旧,广告单都是可有可无的,它们并不是这个篓子真正的住客,它们甚至都不是自行车的主人——吕清广让进去的,它们是被街头派单的年轻人给硬塞进去的。

    变形的金属篓子什么都可以装,只要能装得下。

    但是,吕清广这段时间里,在上下班的路上,就往里面装一件东西,自己的手包。

    手包里有一些现金、名片夹、记事簿、折叠好的一两张图纸(多了装不下),还有一套绘图笔和擦子。绘图自动铅笔和橡皮檫虽然看上去跟小学生的文具挺像的,但价格贵了百倍,吕清广这套是他小半个月工资买下的。现在怕是已经丢失了,吕清广感到一阵阵肉疼。

    当然,不仅是绘图笔和擦子,手包本身以及里面的每一样都是吕清广需要的,其中工作中用途最大的是名片夹和记事簿里的人名、公司、地址、电话……这些都是工作中必须要使用的,要是全都掉了,会是很令吕清广头疼的事情。

    吕清广赶紧将自行车又从小区自行车房推出来,骑上去,赶紧往回骑,自己要将手包找回来。

    目标是明确的。

    虽然不知道是谁偷走了自己的手包,但吕清广能认定手包是在哪儿掉的。

    不可能是在别处,就一个地方,那就是自己买烟的时候,就是自己感叹成都治安好的时候。

    真是讽刺呀!

    自己就因为没锁的自行车没掉而感动,却忘记了之所以骑这辆破车是因为买好自行车骑出去就掉,只有这个破自行车不会掉,因为它根本卖不出钱来。而稍微品相好点儿的自行车都是很容易掉的,吕清广终于记起这几年里自己就在成都丢过四辆自行车了。而且,去了解材料市场行情的时候,在府河被偷钱包,裤子后边左右口袋全都被割破;去荷花池被小偷追着偷;再早一些,在水碾河被入室盗窃,报案警察来转了一圈儿根本就不立案……

    我说的成都治安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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