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情况自然也送到了白容手上,白容一时忘记了要瞒着的事,将消息纸递给燕云歌。等他反应过来时,燕云歌都看完了。

    燕云歌表情不变,垂首只道:“草民对宫中的情况并不了解,这位八皇子的身子是一直不太好么?”

    白容见她不说破,讪讪道:“娘胎里带的病,时好时怀的。”

    燕云歌一副原来如此地点了下头,这时,又有探子从外面进来。

    白容不耐,“又怎么了?”

    探子看了燕云歌一眼,白容说道:“这是本侯新的谋士,有话便说,不需要防着她。”

    探子道:“宫里有旨意,宣侯爷入宫。”

    白容道:“说我晚点过去。”

    探子点头,看着燕云歌,迟疑道:“还有宫里刚传来的消息,是……”

    白容明白了是苏芳传来的消息,刚好有意试探燕云歌,便让探子直说就是。

    “八皇子昨晚突然病重,皇上去看了后大发雷霆,太医说是有人给八皇子的药里下了毒,现在整个毓庆宫都被封锁,皇上势要抓出凶手是谁。”

    白容沉着脸道,“继续说!”

    探子躬身,“是,皇上的意思是,八皇子一直好好的,怎么新得了一个太监就不好了,苏先生便被拿住了。”

    白容垂眸,低声道,“还有什么?”

    “若非八皇子刚好醒了,只怕皇上已经对苏先生用刑。八皇子说与新来的小太监无关,他是喝了下午的药才不对劲的,而那药是昨日太医新开的,而那个太医是一向只为东宫诊治的王太医。”

    “皇上马上就宣了太医进宫,太子也卡着时辰来了,只是……”

    白容轻声道:“只是皇上没见他?”

    探子点头,眼中发光:“没见,还斥责太子,让他回去反省。”

    白容嗤笑,“皇上自然不会见太子,他就怕太子突然给认下了,坏了他所有的计划。”

    探子不敢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接着道,“太子在宫外等了一个时辰后才回去,皇上在太子走了以后才走的。”

    白容嘴角微微挑起。

    探子不放心道:“侯爷,苏先生在宫中非常危险,若教人知道他是假冒的太监,万一又被人查出身份,只怕会危及侯爷。”

    白容若有所思一会,才低声道,“苏芳敢去,自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我们等他消息,不要擅自行动。”

    探子不解,白容淡淡道:“苏芳虽然不会武,但是绝顶聪明,而且暗中我已经派了人保护他,不会教他有性命危险的。”

    探子明白了,白容问:“四皇子呢?”

    “被梅妃拘在宫里。”探子忙道,“说是得了风寒,唯恐去见八皇子,再给他过了病气。”

    白容冷笑,没说话。

    探子禀报完了,等白容发话。

    “暂时不要再做什么。”白容道,“让他们先斗一会,这戏我们才知道怎么唱下去。还有,竟然都称病,那对外也说本侯病了,你们也无需做什么,只需仔细着苏芳的安危。”

    探子答应着去了。

    白容手指敲着桌子,心里完全放心不下,转眼见燕云歌表情平静无波,忍不住问她对此事的看法。

    燕云歌留意到白容敲桌子的动作,心道这人很多小习惯怎么与自己一模一样,而她的这些习惯却是受白墨影响,再看他这张与白墨有八分相像的容貌,对他的感觉实在是微妙。

    她就着刚才听来的消息分析道:“宫中没有传出王太医任何受刑的消息就已经说明问题了,这药是陛下的旨意。太子急着赶去,未必是为自己辩解,而是看穿了一切,想做个孝顺儿子,将这一切认下来,给陛下一个退路。而陛下原本是想将这一切都推到苏芳身上,甚至是推到侯爷您身上,只是八皇子让陛下的算盘落空了。”

    “等于成了死局。”白容道。

    燕云歌点头,“至于四皇子,梅妃肯定得到了消息,不敢让他过去,他这一去马上就会成为唯一的替罪羊。”

    白容皱眉,那岂不是说……苏芳的计谋都失策了?

    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也不知道要到何时?

    事不成就退,还不如让苏芳先回来。

    白容犹豫再三,又问燕云歌的意见。

    燕云歌想了想,迟疑片刻后,将心底的疑惑问出来,“草民在说之前,斗胆想问侯爷一个问题。”

    白容蹙眉,“你问。”

    燕云歌几乎都能想像他听到后的神色,轻声道,“侯爷究竟是想自保?还是要那个位置。”

    白容瞬间沉下脸,握紧了拳心,视线死死盯着燕云歌。燕云歌不敢有丝毫松懈,一直挺直着背脊,等待他的答案。

    一炷香后,白容依旧没有回答,燕云歌低着头,盈盈一拱手:“草民明白了。”

    白容冷笑着:“你明白什么?皇上的一道旨意就能夺去我的身份,就能教我消失在这天地间。他这次宣我回京,本就存了让我回不去的打算,我不仅要自保,我还要把他拉下来,至于那个位置,谁要谁坐去,我不稀罕!”

    这话里有真有假,燕云歌一听便知。

    她抬起头,一双清冷又沉着的眼睛,“侯爷既然只为自保,那草民就给侯爷出个全身而退的计策。皇上能心狠到用八皇子的死,来构陷侯爷谋害皇子,那几次不成功后,必然会心生歹意,比如安排刺客刺杀自己,再诬陷侯爷,这诬陷自然也要买通侯爷身边的人,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才可以。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就安排一个这样的人给他,到时候大殿之上问话,让探子当殿反水,反说自己是太子的人。让陛下即失东隅,又失桑榆。”

    白容表情错愕,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会……”怎么会说得与苏芳想的一丝不差。

    燕云歌凝视着白容,她袖子里的手握了起来,每一个字都说的用心:“而这个探子人选,非魏尧莫属,第一他是春藤的人,我们还可以诬陷太子有通敌的意图,第二,魏尧本就是个隐患,趁此除了,才能永绝后患。”

    很多时候,她的心狠远在男人之上。

    前世她可以狠得下心叫心爱的男人为了她驻守边疆,哪怕他死在那,尸体运回来发丧她都没有去看一眼,今世她也可以为了取得白容的信任,将魏尧卖个彻底。

    她曾是一把被皇帝安排在百官之中的刀子,无心绝情只听从天恩,任何人都不会教她动容半分。

    白容面带惊色,这个人的心思要多深沉才能完全看穿另一个谋士的全部想法,甚至连利用魏尧让她自乱阵脚的意图都看穿,这个人……白容心里非常复杂,一边是想信任她,一边又惧怕这是她的一个圈套。

    燕云歌察觉到白容的脸色不对,自负笑了笑:“侯爷这就怕了?草民更大胆的还没有说呢。”

    白容努力平复了下心绪,苦笑道:“燕云歌你倒叫本侯看不明白了。”随后挥手也让她别行礼了,“你说罢,你都说得,本侯又有什么听不得的。”

    燕云歌笑道:“事情扯上了他国,就算陛下再想相信太子,也不得不谨慎起来。陛下或许还会想重拿轻放,这个时候侯爷最看不起的文臣就派上用场,一口一句陛下三思啊,都能教陛下压着火发不出来。最好的结果是太子被废,差一点的也是打发去守陵了,总之陛下失了除掉侯爷最好的机会,还失了太子。这个时候侯爷要启程回封地,陛下再也没有理由可以拦住您的去路。”

    白容听完,并不显得惊讶,只冷着一张脸,又问:“那你说的另外一个可能呢?”

    燕云歌笑了笑:“至于侯爷说想把陛下拉下来这话?侯爷可想好了由谁上去?”

    白容一愣,竟然想不出来任何一个能登大位的人选。四皇子平庸,八皇子病弱,至于太子,如果他上位自己更没好果子吃,而其他皇子又都太小,还看不出什么来。

    燕云歌这一问,还真把白容问倒了。

    见白容半晌说不出话,燕云歌眉目不动,只嘴角勾出了然的微笑:“这事不急,侯爷慢慢想就是了。今日不早了,草民就先回去了。”拱手行礼,也不管白容答不答应,她自顾离去了。

    出了白侯的府邸,燕云歌脸上的笑是再也维持不住了,一张脸漠然地全没了刚才谈笑风生的风度。

    此计,陛下失了太子,太子失了东宫,她失了魏尧,而白容也什么都没得到。

    没有任何人是赢家。

    燕云歌心中郁结难舒,一路步行走回东大街,唯恐身后有探子,她连燕楼都没有回,一个人背着手慢悠悠地在青石官道上逛着。

    仅在几个瞬间,她想到了保住魏尧的办法,但是此计势必会让魏尧与她离心,甚至记恨上她。

    她作为棋手时从不在意棋子的想法,如今也为人棋子,不免感同身受,忍不住心寒起来。想到曾经信誓旦旦对魏尧说会护着他,此生不负他,情真意且地差点让自己都信了。

    燕云歌苦笑,她前世情债欠得太多,爱上她的男人大多没有好下场。今世自己的残疾也未必不是报应。她对魏尧说的不全是假的,但那是出于魏尧是她下属的角度出发,她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主子,且护短。若出于他是自己男人的想法,她长叹了一声,罢了,好聚好散吧。

    燕云歌逛了大半天,终于消失在一个四通八达的客栈,安然无恙地回到了燕楼。

    铺子里只有新来的小二在,小二很殷勤地迎上来,“当家。”

    燕云歌点点头,问:“铺子里的事情都上手了么?新来的朝奉呢?这几日生意如何?”

    小二回道:“都上手了都上手了,当家您放心。朝奉在后头,南月先生也在。”

    这时有人进来典当,燕云歌挥挥手让小二招呼去,自己走到后头的鉴定间,新来的朝奉周师傅一愣,急忙见礼。

    燕云歌和气地让他不要客气,很快前面的小二唤他,周师傅急忙去前头柜子。

    隔间里,只剩下燕云歌和南月,南月见她眉头紧锁,忍不住问:“小姐有心事?”

    燕云歌想起他也曾是官场中人,忍不住将今日之事去问他的意见。

    “天家果然无情。”南月的声音很轻,他感叹着:“幸而魏尧还有小姐相护,不然真是到死都没求个明白。只是小姐救了魏尧,等于又失了白容信任,到头来是白忙一场。”

    燕云歌无奈道:“我当日投靠白容也是情势所逼,如今借白容之势了解朝中大事倒也是意外收获。眼下我科举的荐书还未有着落,很多事情还要靠白容出面解决,所以我不能和他撕破脸。救魏尧一事,我心中有了大致计划,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小姐,可还记得那位萧和。”南月眼神明亮,“此事他可以帮忙。”

    燕云歌愣了愣,她怎么把这位师傅忘了,赶紧道,“我马上书信。”

    “不急。”南月拦住她,“按照小姐说的,陛下失了先机,再动手不会这么快,我们把所有事情部署妥当,再通知萧先生。”

    “对对,是我心急了。”燕云歌失笑了几声。

    南月平静地看她,“小姐对这魏尧如此上心,他可是小姐的意中人。”

    燕云歌不意外他会如此问,只用着更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对他总归有几分愧疚,不愿他继续留在这涉险。安排萧先生与他相遇,助他得势,全当是我全了他的一片情意。”

    她对魏尧并不在乎,可在人前,她这份真心还是要演上一演,毕竟他为自己赴死几次,总不好表现得太过无情。

    南月在心里可惜了这对有情人因立场不同而要劳燕分飞。

    “先生无需多想。”燕云歌道,“他会有更好的人生,我亦如此。”

    南月见她坦率如此,心里也是佩服。

    两人又聊了几盏茶的时间,恰巧赵灵在这个时候回来,燕云歌心里有了主意,对着赵灵耳语一番。

    待她回到相府时,府里开始掌灯,走廊上悬着的灯笼透过宣纸显得昏黄温馨。

    回到东苑,她本想先休息一会,没想到,因想的累了就靠在竹塌上睡着了。

    秋玉恒今天来给莫兰请安,借着探病的名义心照不宣地是来看燕云歌的,却被告知人不在。走前,他仍不死心地偷溜到东苑,到了燕云歌房门口,模糊间瞧见里头站着个人。

    秋玉恒收了收脚步,往里看。

    那情那景,格外熟悉。

    一人熟睡,一人盖被,而盖被之人正是燕行。

    那轻轻俯身覆下的一吻,那毫不掩饰充满迷恋的表情,同样是爱慕她的少年,秋玉恒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内心瞬间被恨意和嫉妒沾满,他眼眸凌厉,却强忍住没有出声。此事与她无关,他不能在此刻发作去教她难堪,去教自己难堪。

    秋玉恒看向燕行的眼眸里第一次产生了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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