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明小声地证实道:“师父,我刚刚就说了,可是……你们都没听见,我去东厢的时候,看见何小姐的屋子被翻得乱七八糟,看起来是遭了贼了!”

    太善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其他的道姑也面露失望之色,这样一来就不能让何当归顶下纵火的罪名了。

    何当归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请各位明鉴,一则我的屋里就有火炉,烧水煮汤的在屋里做就行了,断断不会跑到这里来;二则是我本人叫来了十几个捕快帮忙寻找失物,又怎么可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故意放火?因此——就算是真的有人心怀不满,意图放火烧了锦衣卫大人,营救囚犯太尘,那个人也绝对不是我。呵,听说太尘已经在道观住了将近三十年,广结善缘,极受爱戴。而小女子才住进来不到七天,仅见过太尘一面,跟她说过两三句话,怎比得上各位师傅和她的感情深厚呢?”

    太善越听头上的汗越多,坏了坏了,自己怎么忘了这一茬了?她后悔不迭,如果刚刚让怀心领一个“过失引火”的罪名,这事情原本能小大事化小,就算锦衣卫揪着这件事不放,处罚也不会重到哪里去,最多就是闭门思过、停止接待香客。可是,太善先是想趁机把怀心弄死,就随便给怀心安了一个“营救太尘”的罪名;后来,她物色到了更好的替罪羔羊何当归,又给何当归扣了个“纵火烧官”的罪名。

    现在,何当归轻松洗去了她自己的嫌疑,却把“纵火烧官”和“营救太尘”的两个罪名叠在一起,丢还给她们。太善实在没有想到,那个外表柔弱的丫头不光脑筋很清楚,嘴皮子也如此厉害!这回她太善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太善怨愤地看了何当归一眼,却见何当归也正在直直地盯着她瞧。那眼神冷幽幽的,像是从寒冬腊月里的古井中望出来的,带着一股让人发怯的森森寒气,竟然让身为老油条的太善生生打了个寒颤。太善自卫一般地低下了头,心中惊疑不定,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如此畏惧一个十岁小丫头的眼神。她想要抬头再确认一回,说不清为什么,她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劝告着自己,不要抬头,不要抬头!

    段晓楼皱眉看何当归,责怪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多加件斗篷,若再着了风寒怎么办?”何当归垂眸浅笑,廖之远仰头,对着头顶上的月亮翻了个白眼。

    陆江北负手看着一群蹲在地上的道姑,上前踱了两步,冷冷道:“道观是清修之地,竟会有盗窃之事发生,以后客人如何再安心住这里?此事一定要彻查清楚,再把人家姑娘丢的东西找回来!”太善又伏地磕了两个头。

    高绝打了个哈欠,说:“我困了,你们自去找吧。等抓到了人,明天上火刑的时候叫我!”说完,黑色的高大身影倏然在原地消失了。太善等人不可思议地张大眼睛,只见两三间被烧毁的房舍屋顶落下了几片碎瓦,一个大活人不见了。太善等人心胆俱寒,他是人是鬼?

    好诡异的轻功身法!连何当归的眉心也跳了一下,这种身法分明是……

    何当归突然打了冷战,急得段晓楼又想给她披件衣服。可是为了今晚的行动,四人穿的都是紧身的劲装,就算他愿意脱,也不能当着这么多道姑的面脱吧?段晓楼微一抚额,抛下一句“我马上回来”就腾空而起,踏着廖之远的头顶飞走了。

    廖之远气得“嗷嗷”大叫,何当归看了看廖之远,试探性地问道:“那天晚上,段公子和高公子比武,我见他们的武功招式很相似,像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一般,怎么……他们的轻身功夫却如此迥异,大不相同?”

    廖之远漫不经心地抓着下巴,给她解释道:“高绝曾去东瀛待过三年,回来后轻功就精进了不少,几乎在我们八个人里独占鳌头,只因他的这种身法是遁术中的……”

    陆江北一把推开廖之远,把头凑到何当归身边,笑道:“喂,你一个小女儿家家的,打听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做什么?”

    何当归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感叹道:“小女子看见四位高来高去,心中自然艳羡不已,暗暗跟自己说,若能跟哪位高手拜个师学学艺,将来小女子也有一技傍身该多好,也不至于连母亲送我的满月礼物都弄丢了。”

    太善慌忙分辩道:“何小姐,虽然你自称东西是在我们道观弄丢的,可是也未必就是我们这里的人做下的!两位大人,你们有所不知,我们水商观香火鼎盛,进进出出的人不计其数。而且观里的山门从早开到晚,送米的、送柴的、送炭的经过什么地方,到过哪间屋子,我们想看顾也看顾不过来啊!何小姐她自己不慎弄丢了东西,如今让我们上哪里给她寻去?”

    何当归淡淡一笑,刚要开口答话,段晓楼突然从天而降,落到她的身前。

    ☆、第024章 所谓人格污点

    更新时间:2013-07-05

    只见他手里抓着一件粉色的毛绒斗篷,胸口还在微微地起起伏伏,黑亮的双瞳仿佛盛上了满天的星光……段晓楼没有说话,直接抖开了手中的斗篷,兜头便把何当归裹得密密实实的,又仔细地把软缎飘带系成一个蝴蝶结。

    何当归微微蹙了蹙眉头,眸色渐渐转暗,不能再继续这样了。不管他有没有旁的心思,不管他是不是像陆江北说的,对女孩子一向都是这么热心,他做的都实在太多了。

    这样的关怀她受不起,他也错付了。

    陆江北注意到了何当归的这个细微的表情,以为她不习惯在人前如此亲昵,忙出来打岔道:“现在怎么办?不如……让捕快们好好的搜一搜道观?”

    太善吓得脸都黄了。

    她放出的全部高利贷的欠条都锁在床头的柜子里,让那些人翻着了可如何是好?!其他的不少道姑也有一些不能为人所见的私密东西,不由都着急起来,一时间也顾不得对面站的是锦衣卫的大人物,纷纷大声嚷嚷起来:

    “岂有此理,无凭无据的,凭什么怀疑我们是偷的?要搜得先拿出证据来!”

    “这些天,厨房里隔夜的馒头常会少上两个,我们这里还遭贼了呢!”

    “呸,什么稀罕物件儿,值得几文钱,就喊着被偷了?我们道观里也不是没有宝贝,现成的几丈高的神像上就刷着金粉,怎么不见有人去刮?”

    “还自称是大家闺秀,怎么如此小家子气,丢了一把破锁就翻江倒海的来搜别人家的地方!”

    “既然很宝贝那东西,她就该藏着捂着,最好是把她自己也关起门藏住了,不就什么祸事都没有了……”号称“经文背得最快”的道姑矜逊又站出来插嘴。

    段晓楼他们第一天来这里的下午,矜逊就对一身绯红长衫、气质清新俊逸的段晓楼心生了好感。那天,他远远地从山路的尽头走过来,忽而抬头,望着山门这边的她笑一下,顿时就把她的魂儿笑走了。当晚,抢到了一个伺候客人吃饭的名额,矜逊高兴得几乎发狂。席间她使劲地讨好段晓楼,还即兴唱了一支家乡小曲儿,可惜没有顺利博得段晓楼的青睐。

    于是第二天,矜逊又精心打扮,准备了一支压箱底儿的舞蹈。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跳,那穿黑衣的姓高的客人被真术、怀问她们几个乱摸人的浪蹄子给激怒了,一刀砍在桌子中间,轰走了所有人。从那以后,矜逊再也找不到机会接近段晓楼了。

    现在,矜逊瞧着段晓楼对何当归的嘘寒问暖和各种亲密举止,她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恨不得立时跑过去把那个丫头片子掐死。她自认她的容貌是道观的姑子里拔尖儿的,又正当二十妙龄,能歌善舞的,一心指望着能给段晓楼当一房妾室,那个该死的臭丫头竟然来坏她的好事!

    听着道姑七嘴八舌的抗议,陆江北和段晓楼忍不住皱眉。人家何小姐在道观中丢失了重要东西,有多伤心难过是所有人都亲眼看见的,怎么这一帮道姑说话如此的尖刻?

    何当归笑看一眼满脸嫉妒之色的矜逊,慢慢道:“这位是矜逊师傅吧?小女子刚刚听你说,你的记忆力是道观里最好的,可你怎么会这么快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呢?记得你方才说,你很肯定墙上的黑印是今夜里才有的,所以应是纵火犯无意间留下的。没错,为了一个偷东西的小贼,当然犯不着搜查整个道观,可是为了找出那个心怀不轨,意图放火烧官、营救太尘的纵火犯,矜逊师傅认为,我们是不是该沿着这条唯一的一条线索查查呢?”

    矜逊被说得哑口无言,最后顾左右而言他,冒出了一句:“你怎会知道我的法号?”

    何当归面不改色地诌道:“这个么,前两天我听别人叫过一次,虽然我记性不怎么好,但不小心就记住了。”廖之远嗤笑一声,让矜逊更加地尴尬,退回墙边不再说话。

    陆江北看向太善,佯作大发雷霆的样子:“尔等刁民,如果再推三阻四的拖延时间,那就不是包庇纵火犯了,而是共犯!本将军再问最后一次,你们让不让搜?”

    太善急得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突然她“扑通”一声跪在陆江北和段晓楼的脚下,抬手就扇了自己五六个嘴巴,痛哭流涕地求告道:“大人容禀,大人容禀啊!都怪我们被大火吓丢了魂,一时失察竟然误会了何小姐!现在细想起来,墙上的黑印应该跟这场火毫无关系。其实,贫道刚才已经查得很清楚了,都是怀心那个贱人惹的祸!她做完饭忘记熄火,才引起了这场大火,这只是一场意外!”

    段晓楼冷笑:“太善你一会儿变一种说辞,实在令人难以信服。而且,你应该道歉的对象是何小姐,你跪我们作甚?”

    太善犹豫一下,咬咬牙又膝行着转了身,面朝何当归的方向,架起个和蔼的笑容说:“何小姐,你们这些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教养最好,之前有人一时大意误会了你,还请你多多包涵,不要与她们那些山野村姑一般见识,白白掉了自己的身价。至于你丢的金锁,贫道明天就好好帮你查找,现在就用不着这样大动干戈的搜查了吧?如果这事情传出去,何小姐你这样子重物轻人,为了一个小小玩件就逼迫我们一群出家人到这种地步,实在有损你的贤名,对你将来的议亲也是个污点……”

    何当归无声地笑个不停,几乎笑弯了腰,脸上表情仿如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看着太善,何当归好心纠正道:“多谢师太如此为小女子着想,小女子铭感五内。不过,师太你又说错了三件事。未免师太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在众弟子眼前丢脸,小女子就帮你改正一回。”

    太善的脸色一块红一块青一块黑,仿佛刚刚吃了一桶秽.物。

    “第一,我刚刚已说过,那把富贵长生锁是母亲送的满月礼,师太久居山野,可能不知道,大户人家的满月礼是孩子与母亲之间的信物,其珍贵程度不下于身体发肤,丢失即为不孝,‘不孝’对我将来的议亲才是个大污点,因此我是不得不找。第二,出家人不打诳语,各位刚刚言辞凿凿,说那个印记是纵火犯留下的,现在突然又在官爷面前反口。不是小女子故意与你们为难,而是小女子衷心的为各位的节操和性命着想,再给你们透露一个常识——锦衣卫最喜欢用鞭刑、烙刑、剜刑和截刑来逼供,而且,他们从来不接受双面的供词。如果各位实在不确定自身供词的真实性,或者记性不够好的话,那真是太遗憾了,小女子也爱莫能助。第三,太善师太和各位师傅没有‘误会’我,刚才的事有目共睹,你们一起‘冤枉’了我。”

    太善和一众道姑面色大变,受刑?逼供?许多人吓得几乎要扶着墙,才不会倒下去。连陆江北等人也神色复杂地看着何当归,他们无法相信,刚刚的那番话出自一个十岁的女孩之口。

    本来,太善表面上向何当归道歉,实际上却是暗中胁迫她——如果不把这件事压下去,道观就要对外宣扬,何当归不仅没有教养,而且贪财自私、待人刻薄,让何当归嫁不到一个好人家。因此,段晓楼听完之后气得动了杀人之心,几乎要当场办了太善。然而何当归的反应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她不但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现,还四两拨千斤的把太善她们的嘴脸揭露出来,口才更是比段晓楼三人加起来还顺溜!还有,那些鞭刑、烙刑的话,她从哪里听来的?

    段晓楼用拇指和食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响哨,巷口的前后突然冒出来乌压压的一片身穿夜行衣的男人。段晓楼看着最前面的一人,沉声道:“留下十人看守道姑,有敢逃走的,就地处决!其余人彻底搜查道观,一定要找出纵火案的重要物证,金锁!”

    接获命令后,这些人训练有素地开始行动。留下的十人无声无息地包围了人群,而那些搜证的人转眼就走远了,空旷的夜里,一群人的脚步声整齐得就像一个人。

    廖之远看到道姑中有几个还想上前辩解,于是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够了,闭嘴!先找到证物再说别的,如果话实在多的说不完,可以留到过堂的时候再慢慢说,呵呵呵,到时候还怕你们说少了呢。”

    太善吓得全身筛糠,突然,她瞟见了旁边站着的怀心,怒从心头起,张口大骂道:“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闯下这等滔天大祸,看老娘砸死你!”说着举起了铜柄拂尘,就要往她的头上送一下。

    怀心吓得捂着头大叫道:“饶命,饶命!我知道了,纵火犯就是怀冬,偷金锁的也是怀冬!所有的事都是怀冬做的!”

    怀冬?这话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太善也狐疑地慢慢放下了拂尘。

    其实,怀心也是暗自揣测的,甚至是凭空想象的。但眼见所有人都盯着她,她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敢肯定,就是怀冬偷的那个金锁……当时,我二人趴在窗外看真静给何小姐穿寿衣,怀冬看到金锁的时候,眼睛都直了!而方才师叔问她的时候,她居然说自己记不清了,一定是她心里有鬼!”

    于是,所有人都看那个叫怀冬的道姑。

    怀冬一反刚才拘谨保守的模样,跑上前就甩了怀心一个大嘴巴子,怒骂道:“你这个猪油蒙了心的贱人,自己放火被抓了还不算完,你还胡撕乱咬一通,让别人给你顶罪!贱蹄子,你要让我把你做过的那些丑事抖出来吗?”

    怀心用留长的指甲去抓怀冬的脸,不甘示弱地反问:“好啊,你不怕丑?你做的比我少?要不要我讲给大家伙听听?”

    一时间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周围的道姑讥讽地看着她们,没有一个人去上前劝架。只过了一小会儿,她们就彼此抓破了对方的脸皮,怀冬被扯掉了一大把头发,疼得“嗷嗷”叫唤,而怀心则被她被打肿了半边的脸。

    怀冬抱住太善的腿,大哭道:“师叔,求你给弟子做主呀!这怀心就是条疯狗,她是诬赖弟子啊!大家不信的话,弟子愿让官差搜查住处,证明自己的清白!”

    太善沉吟一下,转向一旁看戏的廖之远,求告道:“大人明鉴,贫道这个徒弟平时乖巧懂事,拾金不昧,绝对不会做出偷盗之事!不如,就照她说的搜一搜她的住处,如果没有,就证明是怀心诬告她,所有的恶事都是怀心一个人做下的!只求大人不要再继续搜道观,以免惊扰了殿上的神灵!”

    廖之远挑眉:“那何小姐丢失的金锁怎么办?她前天才救了你全观人的性命,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恩人的?”

    太善咬了咬牙,豪气地说:“贫道明天就挨个儿盘问弟子,定帮何小姐找回东西!若实在找不回,贫道就把自己的积蓄二十两银子,全都拿出来,不足的再让全观姑子一人出几吊钱,去兔儿镇上给何小姐打个一模一样的金锁!”

    廖之远转头看何当归:“何小姐,你怎么说?”

    ☆、第025章 天下第一金锁

    更新时间:2013-07-06

    何当归一言不发地看着披散着头发的怀冬,那张脸,那张鼻梁上带一颗痣的脸,她记得再清楚不过……

    前世,何当归住在后院柴房里,后院的管事就是怀冬。一开始,柴房里没有床,腊月里睡着发潮霉烂的稻草堆,让何当归背上起了很多小红疹子。

    过了一段时间,怀冬突然对何当归友好起来,还在柴房里给她搭了一张简易的床,又为她添了一床半新的棉被。何当归满心感激,渐渐就把柴房当成自己的家。只因她怕做粗活时弄坏了金锁,就把心爱的金锁藏在床下。

    十几天后金锁不见了,何当归又悔又急,大哭起来。然后怀冬突然冲进来,一改往日的友善面孔,板着脸说“大半夜你嚎什么丧”。然后她把何当归用绳子捆紧,倒吊在房梁上,又拿发霉的棉花塞住何当归的嘴,一锁柴房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既然,怀冬师傅主动要求搜她的住处,那她的住处肯定是不怕人看的,不如就免了搜查吧。”然后何当归话锋一转,“话说,我倒是很有兴趣搜一搜她的身上。”

    所有人,包括检举了怀冬的怀心本人,先是讶异地看了一眼何当归,然后又转头去看怀冬。

    怀冬面色大变,跪到太善脚下,哭诉道:“师叔,求你给弟子做主呀!那个什么破金锁,我连见都没见过,现在如果当着官差大人的面搜身,那是何等的侮辱,我以后怎么再抬起头做人哪!这水商观从今以后,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一时间哭得哀声惨绝,十分可怜。

    太善有个出家之后生的私生子名唤马泰,今年十九岁,就住在半山腰的二十里铺上。马泰每月都上道观来几回,专管用铁皮给箍水桶、箍脸盆。这是太善费心安排下的一桩活计,报酬也比一般的箍桶匠高了不止四倍。太善对道观里的人介绍说,马泰是她兄长的义子,也就是她的侄子。尽管马泰的脑子好像有些迟钝,整个人显得木呆呆的,还是有不少道姑去巴结他。

    马泰这个人不怎么喜欢跟女子说话,不知何故,他对只有中等姿色的怀冬另眼相看,常常摘一把山上的野花送给她。别的道姑不管说什么话,马泰都充耳不闻,连头都不抬;怀冬说要让他干什么,只说一遍他就照做了。别的道姑见了又羡又恨,讽刺怀冬不知用了什么下流手段,才把马泰拿捏得死死的。

    而太善一直在为儿子的亲事发愁,看到儿子终于开了窍,她也乐见其成。这个怀冬是太息的五弟子,从前给大户人家做过丫鬟,算是见过世面有些眼界的,也懂得怎么服侍人,勉强也配得过她儿子马泰。并且,她儿子的那种情况,想挑更好的也很难,万一成亲后再被对方嫌弃……还不如找个能过日子的,给她儿子浆洗做饭,小两口和和美美的,她看着也高兴……

    于是,太善破格给了二十四岁的怀冬一个后院管事的肥缺,还让她掌管了库房的账本和钥匙,想叫怀冬自己攒下几个体己钱,将来出嫁时也好带着嫁妆。

    一帮汲汲营营了十多年的老道姑,摸还没摸过一回库房的钥匙,个个气红了眼,气炸了肺——贱婢怀冬来了道观还不到三年,这种大把搂钱的好差事,怎么轮也不该轮到她头上!这贱婢年纪轻轻的放着她的丫鬟不做,跑山上来出家当姑子,还不知道她从前做过什么才被撵出去的呢!于是,很多人都明里暗里的挤兑怀冬,不过太善俨然已经把怀冬当成半个儿媳妇看待了,所以处处维护怀冬,大骂那些跟怀冬过不去的人全都黑了心。于是,再没人敢于明面上别苗头,怀冬从此在水商观站稳了脚跟。

    太善皱着眉,弯腰把怀冬从地上扶起来,斜视着何当归,冷笑道:“何小姐,贫道已经说了,愿意出钱赔你一个一样的金锁,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们出家人的命虽然没你们千金小姐值钱,可是我们有神明保佑!连当今圣上也颁旨给信道的出家人三大特权,其中一条‘宽延缓刑’,就是说如果没有真凭实据,对出家人的一切指控,都可以从宽从缓执行!你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也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吗?”

    段晓楼和陆江北脸色均是一沉,担忧地看向何当归,太善的话倒是没说错。而且,现在她又把皇上挂到了嘴边,如果何当归硬要搜怀冬的身体,这儿近百双眼睛都在看,人多口杂的,就算今天在怀冬身上找到了金锁,也难保日后不会有人拿住这个把柄说事。

    段晓楼更进一步想到,如果何当归以后嫁进了安宁段伯府,那她可就是诰命夫人了,万一有他的政敌上书参上她一本……好吧,现在他想过头了……但是,总要防患于未然嘛。

    扣着一个“不把皇上放在眼里”的帽子,即使何当归不是命妇,而只是一个平头百姓,她头上也时刻悬着一把刀。因为,当今圣上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好的时候勤政爱民,下地耕田;歹的时候拿刀砍人,株连九族;疯的时候拿手撕人,甚至把死人的头盖骨做成了装饰品,赏给他的臣子。

    所有人都盯着何当归看,一些人为她担忧,一些人暗自紧张,一些人幸灾乐祸,一些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何当归的脸上带着不容侵犯的傲气,微微合上双目,突然开始唱歌:“淡竹枳壳制防风,内藏红花在当中,熟地或须用半夏,坐地车前仗此公。少时青青老来黄,千锤百结打成双,送君千里终须别,弃旧迎新抛路旁。小时候,嬷嬷对奴唱,女儿命苦似黄连哇,一生眼泪汪汪流哇,嫁人莫进大朱门哇……”

    柔和的旋律,从未听过的歌词,还有那不染尘埃的轻灵之声,让段晓楼听得出了神,半晌他才转而纳闷起来,她这是要做那般?呃,她是打算用歌声催眠所有人?还是,打算放弃搜查的……结案陈词?

    说时迟那时快,怀冬突然尖叫起来:“呀——呀——有妖怪呀——”说着,她从衣服里抓出一个东西扔远。

    “接住!”

    何当归的歌声戛然而止,睁开眼大喝了一声。

    距之最近的廖之远飞身跃起,轻松在那东西落地之前吸入掌中。托在手中细看,发现是一个绣着三朵白梅的绸布小包,丝丝缕缕的冷香从绸包里溢出,袭上了鼻端。

    廖之远扬眉去看何当归,见她微笑着点一点头,于是廖之远扯开绸包的丝线,倒出里面的东西。

    一个金光灿烂的半圆形物什躺在廖之远的大掌中,刺痛了许多人的眼睛。更多的人用惊惧的目光锁定何当归,她究竟是用什么方法,逼怀冬自己把东西交出来的?!怀冬刚刚大叫“有妖怪”,又是什么意思?!

    何当归转头看太善,冷然诘问:“师太还有何话讲?皇帝钦差面前,公然包庇罪犯,是我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还是你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师太你是出家人,既有大罗金仙护体,又有三大特权傍身,定然不会害怕上公堂、过三审了?”

    道姑们收起原本的轻蔑,正眼打量眼前这个十岁的何小姐。一身素色衣裙,一件粉色斗篷,头上只是松松绾了个小髻,髻上绑的是绿布条,也没什么特别的装饰。可是如此朴素的穿着,反而衬托出她的天生丽质,眉目如画。

    太善听何当归说要拿自己见官,惊怒交加,狠狠瞪住了对方。那一双点漆似的黑瞳也回视她,如流水一样清冷,表情难分悲喜。太善只觉得全身发冷,那是什么眼神?简直像带着妖冥鬼狐的寒气!

    段晓楼也困惑地看着何当归,问:“丫头,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何当归微微一笑,说:“十年前,波斯第一巧匠大节栗来到中原,行程安排上是只住三天便走。小女子的母亲花重金打听到了大节栗的住处,亲自带着三十匹锦上门,请他打一把长生锁,颇费了一些周折才使他答应。为了打这把锁,大节栗在中原多住了两个月。而且,这把金锁虽只用了一两九钱的金子,却是精工奇巧。锁打好之后,就在小女子的周岁宴上,有位女客也看中了它,缠着母亲要花八百两银子买走,母亲也没有应下。从此后,小女子日夜都带在身上,以此感念母亲的生身大恩。”

    陆江北诧异:“大节栗?可是我听说,当年临安公主出三百两赤金都请不到他一回,为何令堂只用三十匹锦,就买了他两个月的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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