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来来来,喝酒!”

    璀璨的天宫已经禁了夜,不知哪儿的角落里,还有一帮闲散的小仙闹腾着。

    “来来来,兄弟们喝酒,今晚我们不醉不归。”林脩脸颊微红,正喝的醉醺醺举着酒杯跟空气碰杯,对面的几个早就远离了他,一行喝酒聊天可是热闹,冷落了林脩。

    不过,毕竟这酒是林脩带来的,几个便容忍他在一旁啰哩啰嗦念个不停。

    仙妖有别,林脩不管怎么的讨好相处,总被排挤在外。

    林脩也不介意,就算遭了再多的白眼,第二日又会笑呵呵的去打招呼……

    仙界对林脩习以为常,多少能施舍些好意,不打笑脸人是一众的惯常。

    “哎,你们听说了没,天帝拟了一道诏书,说是要将齐豫召回来。”其中一穿轻甲的守卫小声与其他几个道。

    那头的林脩竖起了耳朵,喝了半夜的酒,总算是听见些有用的东西。

    “齐豫?多年前被贬下天宫的雷霆天将?”一长胡子见年长者惊诧,“他不是……”

    说毕,几个人放下酒盅,全聚拢在林脩身旁,直勾勾地望着他。

    林脩不知何时趴俯在桌上,又开了一坛酒,舌尖略过湿润的唇瓣,柔荑般的手指往桌上一点:“谁来跟我喝一杯。”

    双颊绯红,一双灵动的眼睛染了氤氲,嘴角轻轻一勾,尽显风姿。

    “小狐狸,你可听见我们说的了?”见长者移开面前的酒坛,比林脩还着急。

    “嗯?”桃花眼一瞥,林脩醉意朦胧望过去,“难不成你今晚想和我共度春宵?”

    “呸!”那见长者碎了林脩一口,揪着他的衣领骂道,“不要脸的狐狸贱胚子,我跟你说,齐豫马上就要回宫了,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林脩身子软的跟面团似的,斜垮垮的靠在桌子上,毫不在意:“他回来就回来呗,关我什么事。”

    “你忘了?齐大将离宫的时候可留了一句,说……说什么来着。”见长者朝那头几个看直眼的人挤眉弄眼问道。

    一窝子人瞬间回了记忆,一齐朝着林脩喊了过去:“让那只狐狸当心些!”

    那可是记忆犹新,齐豫流放那时,常年不见生息的陨仙台站了乌压压的一群仙神,有不舍的,有窃喜的,有看热闹的……齐豫身姿七尺有余,像一座雕塑般背对在人群对面,不往下跳也不作声,一干人也这样鸦雀无声的等着。

    等到凡间日头升起,齐豫魁梧的身子终于挪动了一番,转向一众。

    在光的照耀下,一众只见齐豫拧着眉头,似有话说。

    “将死之人”能说些什么?一众皆洗耳恭听。

    只见齐豫张开薄唇,眼珠转了一圈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可是终究眉头没绽开,想不起那只火狐狸的名字,捏着手指在空中点了一下,轻言道:“让那只狐狸当心些!”

    齐豫的语态极为淡然,轻飘飘的一句很快就终止了,可在此的众人皆不敢怠慢,将近百年了,没人敢忘记齐豫当日的神态和这句——警告。

    “哦,这回儿事啊。”林脩绷直的小身板又缩回桌上,委屈道,“我又没做错什么,我怕他干嘛,再说……再说他也不能碰我,放任三界,你们去问问,谁敢伤我!”

    林脩喝的有些多,越来越不掩饰自己的语态,傲气了许多,那双锋利的小尖牙齿都收不住了,上下摩挲着。

    “是啊,谁都不敢碰你,你这三界中唯一的火狐独苗。”见长者哂笑了一声,向其他几个传递眼神。

    几个望着趴在桌上的林脩,皆露出轻蔑的目光。

    三界中除了齐豫那句警告外,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事情,那便是林脩这个火狐一族唯一留下的血脉。

    几百年前,火狐一族犯了滔天大罪,雷霆大将齐豫带十万天兵天将屠尽这一族。

    听闻此事,各族各界皆为惶恐,恐惧被拥有无上法力的齐豫灭族。

    为此,天宫决定留下火狐一脉,以安抚各界。

    那一脉便是林脩,齐豫将他带到天宫,逼他喝了孟婆汤忘记了前尘往事,此后一直养在宫中。

    可妖终归是妖,林脩作为仙界唯一的妖族,难免会受人排挤,不觉低人一等。

    无谁能伤他却也无谁瞧得起他。

    “喝酒!都喝酒!”林脩又不知哪儿来的劲头,举着比他脸大上几番的酒坛,开始一顿猛灌。

    其他几人在旁吆喝助酒,好等林脩彻底醉了,把他架出去,几个再好好喝上一番。

    “小脩,别喝了。”一双修长的手指按住了下仰的酒坛,轻易拎到一旁,另一只手抚上林脩白皙的脖颈。

    林脩鼻翼间萦绕着一股熟悉的药香气,醉意消了大半,顿时开心起来,仰头望去,对上了寒蝉眼眸中的柔波,心都软了。

    “十三叔。”拉长腔喊了一声,林脩全身心的依靠在寒蝉身上,每次闻到这股药香,林脩觉得世界都安静了,他终于可以放心睡,不用再将自己灌醉,给旁人腾地方了。

    “十三叔。”其他几个放下手中的酒坛,立即毕恭毕敬的向寒蝉作揖,寒蝉年岁比他们都小些,可先帝遗子身份在哪儿,一众得敬着。

    不过寒蝉性子温柔,根本不在乎这些礼数,一众不敢抬头与他对视的原因还有其二。

    他长了一张不人不鬼的脸。

    “不用行礼。”寒蝉柔和一笑,牵动着满脸的结痂上浮,脸也不知怎么了,自小长满了犹如尸斑的痕迹,活像一个活死人。

    明面上笑盈盈的尊称温文尔雅十三叔,暗地里闲言碎语嚼着舌根道其貌不扬十三鬼。

    “你们继续喝,他,我带走了。”寒蝉怕林脩喝的头疼,指腹在他的太阳穴处暗自揉搓,迫不及待的想带走他。

    “十三叔请便。”几个点头哈腰送走了这尊常年周游在外的大神,能在天宫见着寒蝉,多数是来找林脩的。

    “你们说这个鬼胎为何跟小狐狸这么亲近?”见寒蝉扶着赖御出了门,守夜侍卫疑惑向几个问道。

    “嘘!想死吗?说什么鬼……”见长者瞧了瞧寒蝉消失的地方,封了嘴,不再跟守卫接话。

    寒蝉是半只脚登上宝座的神,不过是因为那张鬼脸让位给了锦秀天尊的儿子锦华,正可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寒蝉若是有那心思,一根手指就碾死眼前这个蠢货。

    “怕什么,十三叔从不计较这个,他不就是一生出来就那个鬼样子嘛!”守夜侍卫喝酒上了头,越发的口无遮拦,也是仗着寒蝉平日里随和,不跟这帮人一般见识。

    其他几个皆不敢接话,随意扯了别的话茬,终于消散了林脩与寒蝉来过的痕迹。

    外头,寒蝉架着半醉的林脩,这才讪讪离去。

    一树寒梅,半含轻雪。

    寒蝉身材颀长,张开宽大的袍子,还同小时候般裹着林脩的身子。

    只不过林脩长大了许多,袍子扯来扯去也只能盖住半边身子,林脩就揪着寒蝉里头的衣裳,往他暖和的胸膛上钻。

    寒蝉依顺着他,大手往里一扣将他尽数揽进怀中。

    “长的不大,酒喝的倒是猛。”寒蝉点了点林脩红彤彤的鼻尖,“别睡了,起来和我聊几句。”

    林脩听闻寒蝉确有事聊的意味,便也不再装睡,乖顺的起来搓搓眼窝,眼眸猩红如兔,砸吧着嘴问道:“十三叔,聊什么?”

    “齐豫要回来了。”寒蝉转了严肃的模子,直勾勾地望着林脩。

    “哦。”还以为是什么事。

    林脩又躺回寒蝉圈起的人形座椅中心,两只大眼睛转个不停,望着梅枝上那一串快要擎不住下落的冰晶,一脸的迷茫。

    “那日宴上,我只不过带几个小仙喝酒,本就喝醉了酒,不清楚哪儿是哪儿了,没想过会撞见那种事,再说他和天君……”林脩瘪了下嘴,继续委屈道,“他自个儿犯了天规,怎么还全赖我身上了。”

    说着,林脩眼睛湿润起来。

    在天宫过活已经很艰难了,讨好这个讨好那个,也换不回和寒蝉这般推心置腹的一丝感情。

    齐豫这次回宫,怕是会官复原职重掌大权,得罪了他,以后难过了。

    林脩又岂会不知道。

    “这事不怪你。”望着林脩委屈又强忍的模样,寒蝉心软的一塌糊涂,“若是他回来对你做了什么,你就摸玉玦召我来,我给你主持公道。”

    听毕,林脩沉默不语,摸着腰际里的玉块块,心想:十三叔常年周游四海,极少回天宫,与这边的众仙并不熟络,若是再为了自己这只妖与他们产生嫌隙,可不好。

    腰间的玉玦别了数百年,林脩从来没用过,什么委屈都往肚子里咽了,照样活的好好的。

    “我能有什么事,他又不能把我怎么样。”吸了下鼻子,林脩的小嘴强硬起来,“我可是这三界唯一的火狐,比谁都珍贵。”

    珍贵……除了活着,一文不值。

    寒蝉摇了摇头,他没林脩这般潇洒。

    “天儿不早了,回去吧。”寒蝉蹭了下林脩的脸颊,染了凉意。

    林脩翻身抱紧了寒蝉的腰身,似有话说又欲言又止,倚在寒蝉身上不动弹了。

    “再不走就冻成冰人了。”寒蝉咳嗦了一声,他想和林脩这样聊上一夜,可耐不住身子弱,抵不住风寒。

    “十三叔。”林脩不起,软软地喊了一声。

    “嗯?”寒蝉低头,望向林脩。

    “你带我离开天宫周游四海,好不好?”林脩忽而无头无脑的来了一句,大眼睛望着寒蝉转来转去。

    寒蝉登时哽住,躲避开林脩直勾勾的目光,义正言辞道:“你是三界唯一的火狐,我不能带你离开,万一出了事……”

    “我说玩笑呢。”未等寒蝉说完,林脩便嬉笑着打断了他,终于舍得放开寒蝉,起身整理衣袍,“天宫这么舒适,我可不跟你在外头风餐露宿。”

    寒蝉微皱了眉,又粘糊的从后面搂住林脩,修长双臂穿到前方,给他已经散乱的腰带系的整整齐齐:“等过些时候吧,过些时候。”

    林脩见寒蝉为难的样子,便不再回话,这个承诺日后再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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