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老王提着枪,走到灯光下站定,一脸铁青地训斥着地翻天,说看看你们干的好事,十年绸缪,差一点就毁于一旦。把你从湘西找过来,是让你在这里看守阵法的,不是让你吃干饭的,差一点坏了大事!你要记住,你的儿子已经入了我们组织,你的表现,直接会在他的待遇方面有所体现。知道么?

    地翻天躬身为礼,说知道了,对不起。

    他被训得跟条狗一样,然而却并不以为意,点头微笑着,讨好地看着老王,然后蹲身去解许永生嘴里的胶布。我在一旁听着老王那熟悉的川味普通话,想起他之前在门口那憨厚的表现,心中发冷。这条毒蛇,他怎么可以伪装得如此真实,连相人无数的欧阳指间老先生,都看走了眼,只把他当作一个平凡的外来务工人员呢?

    又或者说,他的大部分事情其实是真实的?

    训完地翻天,老王又扭头看向了僵直着不动的我,说我真的看走了眼,本以为这里面是那个老家伙最有本事,没成想你们每个人,都身怀着绝技,特别是你和那个萧道士,成长潜力都不错。可惜了,要不是你们把我的布置给毁去大半,今天倒是真想将你们纳入麾下呢。

    我看着地上捂着腹部抽搐的赵中华,说老王,没想到幕后的凶手原来是你啊。真没想到!

    老王缓缓走近而来,将手枪顶住我的额头,牙齿咬得咯咯响,他的脸有些扭曲,使得憨厚的脸容变得有些诡异。他嘴里面一股大蒜和烟味,浑身都是艾草的熏烟,嘿嘿地笑,说知道我是一个玩蛊的,特意去问了组织里的蛊师,知晓了一些防范之法。不过至于你说“没想到”,那就真的不必了,别人不知道,这个叫做赵中华的小子,倒是时不时地打量我。小子,江湖不好趟,你本来是个有本事的人,在哪里生活,都是舒服自在,但是,你捞过界了,知道不?世界这么大,你偏偏把手放到了我的盘子里面来,这就真的不知趣了。

    他的眼睛在一瞬间变成了红色,说你可知道,人不知趣,会怎么样么?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

    而他,则回头问地翻天,说这么好的炉鼎,十分难遇的,你要不要?

    地翻天皱着眉头,说要的……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往旁边斜斜栽去。我心中一跳,刚好现在是子时,这家伙肯定是蛊毒发作了。地翻天的倒下让老王有些失神,就在这一霎那,从铁门处冲出来一个身影,这速度竟然快成了一条直线,而在这关键时刻,老王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我身型一矮,闪开了,子弹几乎擦着我的头皮而过,我甚至能够闻到头发有股胡焦的味道。

    这就是死亡,再恐怖的邪恶,都不如火器给你带来的那一瞬间的惊悸。

    我迅速地朝最近的柱子出扑了过去,听到后面又传来了两声枪响。

    好在这柱子离我所在的位置只有三两米,我一闪入柱子中,这才想起了从铁门中冲出来的,似乎是欧阳老爷子。这一想我立刻急了,也顾不得露头的危险,一边绕过柱子,从另外一头扑出来,一边将金蚕蛊强行逼出体内。我一露头,便发现老王已然变成了空手,但是老爷子却被打翻在了地上去。

    看着老王抬起腿要去踩欧阳指间,我立刻飞奔而上,与这个家伙抱作一团。

    跟许永生一样,老王也是一个练家子,而且还是一个高手,发力一震,我便感觉浑身如过电一般的发麻,下意识地就松开了手,老王挣脱开我的纠缠,翻身而起,后退两步,右手中又多了一把匕首,在十指间翻飞起来。他冲着艰难爬起来的欧阳指间笑,说看你一脸的乌黑,想来是中了尸毒吧?这尸毒随着气血而走,你若再妄动,气血流走,莫说两个钟头,便是十分钟也熬不过了!

    欧阳指间的脸色灰败,身形有些站立不稳,看着老王,说自艺成回乡,我这二十多年间,极少有看走眼的时候,所以我之前说你近来必有大劫,讲的可不是假话。

    老王把手中的匕首从右手交到左手,不屑地说:“你若真有本事,便先算一算自己,能不能活过当晚吧。”

    我爬起来,和欧阳指间站在一起,小心地盯着他,看着在他头顶上飞旋的金蚕蛊。然而老王来之前对自己作了处理,肥虫子根本就靠近不得,只有在外围勉力盘旋着,看着它一坠一坠的身子,我心中有些难过。杂毛小道的“落幡咒”并不会因为它和朵朵是自己人,而手下留情,虽然处于震中,而且又寄托于我的体内或者槐木牌中,但是连那一群厉害的女鬼和僵尸都统统中招,或多或少,两者都会受到一些波及。

    此时的它,只怕比我还要虚弱吧?

    想到它委屈地飞出我的身体,就像被赶出家门的小鹰,我心中就有一些不舍。

    可是,现在是生死关头,若不能将这个装成普通守门保安的老王给制服,只怕不仅是我,我们这全部的人,都要把命都赔在这里吧。

    我们对峙着,旁边是地翻天杀猪一般的嘶吼声伴着,这声音是如此的惨烈,一声高过一声。

    而赵中华则仰头朝天,双手捧在下腹之中,生死不知。

    许永生双眼被玻璃扎失明了,双手又在反铐着,一边翻滚,一边疯狂地喊叫道:“杀了他们,杀光……”

    两个人影又从黑暗中缓步走了过来,还没出现,便是一对红色的发光体,闪耀着。又走近,是之前和老孟、陌陌一起跑开的小东和曼丽,看着他们面无表情的僵直脸孔,我心中胆寒着,这一对,又是被那逃逸开的厉鬼所附体的人。想一想阿浩的厉害,再看看他们,我一阵颓然。老王这个家伙,果然是老谋深算。

    我看着欧阳指间,他也看着我,叹气,说唉,时运不济啊,唯有认命了……

    赵中华生死不明、杂毛小道用力过度虚脱昏迷,虎皮猫大人被毒死,欧阳指间身中尸毒摇摇欲坠,而我,受伤无数,肥虫子已经再无力量,朵朵被震荡归于槐木牌中……我们手上已然没有什么牌可以打了。

    老王的脸狰狞得可怕,气得颤抖,待小东和曼丽走到他旁边来的时候,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潜伏于此十年,费劲心机,寒窗苦守,动用了所拥有的一切关系和财力,打通了上上下下的关节,方才能够有此布置。然而今天,却仅仅因为你们,因为那个该死的杂毛道士,我费劲心力找寻的十二阴魂便只剩下三个!好好好,好有本事的你们,这一点,我承认小觑了诸位。今天之后,我会将你们炼制成鬼物阴魂,陪我等待四年之后,它的出生吧!”

    他的手一挥舞着,那两个被附身的傀儡便昂起头颅,仰天长啸着准备冲过来。

    我的双手,已经发烫得厉害,浑身的肌肉都绷直,准备迎接这最后的一战。

    然而就在这时,整个空间突然一阵剧烈地晃动,所有站立的人都经受不住,跌到在地上去。这晃动就像呼吸,一舒一缓,一张一弛,一阵又一阵的颤抖从我们的脚下传来,即使倒伏在地上,都感觉小脑失去了平衡,头发晕,直想吐。这震动持续了十秒钟左右,接着,一股粘稠如墨的气息从下方蒸发上来。

    老王尖声大叫,说天啊,它怎么醒了,他怎么突然醒过来了……

    他这声音完全跟平时的语调不一样,简直就是捏着菊花在说话,就像一个被流氓调戏了的小媳妇儿。

    我脸色一白,想起了虎皮猫大人下楼梯的时候,曾经的犹豫。它曾说过这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里,那十二头被灌注在石柱之中的女人,并不是这阵法真正的目的,而是为了一个大家伙。而这大家伙不到功成是决不会醒来的。除非……有一个像我这般遭邪物忌恨的家伙在……

    空间的震动停止了,一阵庞大的阴寒从地下,一直蔓延到了我的心中。

    第二十八章 鬼上身图

    炎热的夏天,汗水挥如雨下,给你盖一床厚厚的棉被,是什么感觉?

    寒冷的冬夜,滴水即成寒冰,给你泼一盆河里的冷水,使什么感觉?

    闭上眼睛,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够想象出我当时的难受。

    在暖黄色的灯光辉映下,地上有丝丝的黑色烟雾渗出来,一丝一丝,淡薄得几乎看不清,但是我们却能够感觉到这寒冷的存在。这是一个多么凶狠阴寒的存在,以至于附体在小东、曼丽身上的那两个女鬼,都没有听从老王的命令,继续朝我们这边攻来,而是瑟瑟发抖,蹲在地上,随后跪着,头伏地,一动也不敢动,然而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抖成了筛糠。

    一直在疯狂呼痛的许永生停止了吵闹,耳朵在动,说怎么了?老王,它来了么?

    老王一脸的阴沉如同寒冰,语气却苦涩至极,苦笑,这笑也似哭:“它来了,狗日的,它来了……它怎么能够提前出来呢?炼制降服它的十二阴鬼如今只剩下三个,拿什么来降服它?而且它此时出来,力量根本就只如同一头凶鬼厉煞,哪里能够达到我们需要的效果……老天,它怎么就出来了呢?”

    我和欧阳指间对视苦笑,老爷子看着我莹蓝的手掌,摇摇头,张嘴说话,却说不出来。

    看口型,我知道他想说“保重”二字。

    听到老王的话语,李永生沉默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他挣扎着站了起来,眼皮子上面还插着破碎的玻璃片,双手反铐着,疯狂地大笑着,朝着空气说道:“哈哈哈,积年老鬼一出笼,时辰未到,鬼门不开,必须要找寻肉身寄托,不然便受阴风洗涤,灰飞烟灭。我反正双目已瞎,看不清这浊世凡尘,来吧,聚阴五十载的存在,上了我的身,吞了我的魂。岁月悠悠,让我,与你一起,也这尘世同在吧!”

    他东走三步,北踏五步,竟然跳起了招魂舞来。

    这是楚巫流传下来的舞步,很多跳大神的神婆巫汉,走的步子与这个姿势几乎相同,用来走阴问魂时最佳的方式之一。此刻,竟然被他用了出来,招揽那从地上放出的大鬼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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