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左哥哥,你可吓死朵朵了——我正在槐木牌里面睡觉觉,突然一阵心悸,慌得很,就醒过来了,结果发现你和萧叔叔紧紧地搂抱在一起,然后沉到水里面去。朵朵急死了,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跟这些水认识一样,让它们把你两个托起来,这才发现好多叔叔伯伯都在水里面要死去了,费了老鼻子劲儿,将你们大家裹起来,一直漂啊漂,漂啊漂……最后出了洞口,从水底里面冒了出来,又漂了好久,朵朵才把你们推到了岸边来……”

    小家伙叽叽喳喳地述说着,然后举起一双莹白如玉的小手,苦着脸跟我邀功:“陆左哥哥,你看看我,手都变得肿了一圈,好丑哦。”

    我一看,小丫头的手有些婴儿肥,肉肉的,跟她的小脸儿一样,我笑了,说没事的,胖一点才好。朵朵使劲儿摇头,说不好,小妖姐姐说了,男生都喜欢前凸后翘、身材魔鬼的女孩子,像我这样的太平公主,是没有人要的……朵朵一脸懊恼地摸着自己搓衣板一样的胸,垂头丧气。

    我则一脸汗颜,小妖朵朵到底跟朵朵说了什么,让这个心理年龄只有六七岁的小屁孩子,开始关心起胸部的发育起来。

    然而不管怎么样,能够逃出生天,这无疑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情。

    我动了动身子,发现所有的伤口都已经结茧了,伤口处有一种痒痒的感觉,这是肌肉在生长。站起来,我才发现我们是在一个河滩边,河水缓缓地流淌着,在半弦月亮的光芒照耀下,宽阔的河水波光粼粼。在我附近不远处,或躺或卧,有六个人的身影,皆昏睡过去。杂毛小道就在我的脚边,他整个身子呈蜷缩状,像个小婴儿一般,双手紧紧抱着胸口。

    我勉力走过去,想拉起他来,结果手摸到了他的肌肤上面,火烫火烫的。

    我连忙摸到了他的额头处,烫得可以煮鸡蛋了。使劲儿推他,他迷迷糊糊地醒转,眼睛半眯,说怎么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之前的境况,说到哪儿了,出来了,还是在地狱里?

    我说我们出来了,能起来不?他说哦,眼睛一闭,又昏迷了过去。

    我回身去看其余的人,只见杨操胸口的衣服上面沁着一大片鲜血,脸上好多道伤痕,而胡文飞的左臂显然又脱臼了,大腿上面伤口已经翻白了,吴刚、马海波和小周,身上的伤痕数不胜数。

    我将众人挨个儿推醒,马海波、胡文飞和小周都醒了过来,勉强能够行走,而杨操和吴刚却和杂毛小道一般,怎么都推不醒。不过手放在鼻间,还好有呼吸。我感觉自己似乎漏了什么,这才想起还有虎皮猫大人,便问朵朵,说肥母鸡呢?

    朵朵指着在河滩旁挺尸的那黑影子说在那儿呢,本来它还是好好的,结果后来水道改了,从河底里冒出来,呛了几口水,也昏了过去。

    我这时才打量起我们所在的地方,看着这四处的稻田还有远处寥廓的灯火,应该是有人家的地方,但是我并不熟悉,想了半天,莫非这条河是清水江?马海波晃晃悠悠地凑过来,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疑惑地说:“瞧这里,好像是茂坪镇的河坝子啊?”

    马海波是县里面的警察,整个晋平县到处跑,自然比我这个没去过几处地方的人熟悉得多。不过我有些奇怪了:茂坪在县城的东北角,清水江的下游,而我们之前所在的青山界后亭崖子,却是在县城的西南处,相隔好六七十公里,数个乡镇……我们怎么可能会飘流至此呢?

    这、这空间跨度也太大了吧?

    借着月光,我看了一下左手手腕上面的防水手表,时间是凌晨两点。

    不过,管它是哪里,有人家,我们就能够联系到局里面,并且将我们这一伙人,给送到医院去。我倒暂时不打紧,地上躺着的这几个,若不能够及时治疗就诊,估计都会有性命危险。

    这个时节,在水里浸泡太久,身子和脑袋都僵直,马海波蹦跶了两下,让自己的身体发暖,然后自告奋勇地去附近居民家中打电话,联络上面,召集人手;而我、胡文飞和小周则留在原地,照顾昏迷中的杂毛小道和杨操。马海波沿着河边的泥土坡,朝着远处踉踉跄跄地走去,而我则开始给各人检查,看看有没有中毒的迹象。

    后面那些抱脸蜘蛛并没有怎么出现,我挨个儿检查一遍,都没有。

    此乃幸事,经过这么久的漂流,倘若中了毒,估计也熬不到这个时候。杂毛小道是溺水受惊,结果发了高烧,而杨操则是脱了力,整个人都如同一滩烂泥。我跑过去把虎皮猫大人抱起来,给它肚子上按了几下,它呱唧一声,醒了过来,有气无力地说艹,老子恨不得当初做一条鱼——忆当年浪里白条,今朝却差点儿溺死,这莫非是报应?

    媳妇儿,你说呢?

    朵朵在旁边直刮鼻子,说羞羞,好不要脸的臭屁猫大人。

    我们几个挤在一起,相互用体温取暖,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河堤上有电筒的亮光照射过来,接着传来了好些个人的脚步声。

    第十八章 红色印记

    第一章 病房

    马海波到底是县里场面上的人物,在这村子里很快就找到了村支书,然后通过广播大喇叭,发动了已经熟睡的乡民,抬着担架来到河滩这里来救我们。我将朵朵隐入槐木牌中之后,等待着那闹哄哄的二十几个人,涌到前面来。这里面有三四十岁的壮年汉子,也有粗手大脚的大嫂大婶,抽旱烟瘦竿儿的老头子,也有跑得飞溜快的半大小子。

    乡亲们热情得很,我虽然还扛得住,却被七手八脚地放到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壮小伙儿背上,颠得我飞跑。

    之后村支书又找来了一辆面包车和一辆小货车,将我们连夜给送到了县人民医院。

    经过了紧急缝合包扎和输血,在手术台上被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后,我被送到了一间四面白色的病房里。闻着那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躺在病床上的我感觉到无比的困倦,这时候,揪紧的心终于才放松下来,闭目而眠。

    第二天,我是在一阵朦胧的唠叨声中醒过来的,睁开眼睛,是我母亲和小婶在讲话。因为并不知道我醒过来,我母亲还在对我进行着强烈地批判。

    家里人都知道一些我的事情,作为我母亲来说,她是极力反对我继承外婆衣钵的。她的这态度,从一开始便是如此,总是骂我外婆把我给害了——并不是说我母亲跟我外婆关系不好,恰恰相反,作为家中的长女,而我外公又去世得早,外婆并不太懂得操持生计,整个家都是年幼的母亲给扛起来的。以至于我母亲结婚很晚,连我小舅的儿子,都比我大。

    外婆虽然因为传统观念,也重男轻女,但是对母亲,却是十分的喜爱。

    一个懂得承担责任并且默默付出的人,总会得到别人的尊敬。

    之所以说骂我外婆,终究而言,还是因为我母亲觉得养蛊之道,终非正途,用她老人家的话来讲,就是“现在的年轻人都在忙着赚钱,科学技术发达得很,搞这些迷信东西,总是要出事的”。其实她清楚得很,养蛊人所谓的“孤、贫、夭”三结局,无论如何,都很难逃脱的。

    作为一个母亲,她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会有这样的任何一件事情发生。

    两人唠叨一阵,我小婶在劝我母亲,说小左也算是个有本事的孩子了,听小婧说他在东官洪山那边,蛮能够赚钱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要太操心了。你和二哥两个人累了一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小左不是在新街那边买了套房子么?反正他又不住这儿,照我说你不要开那个小卖铺了,搬到城里头来,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自从我帮小婧安排了工作,小婶对我的评价倒是越来越好了。不过母亲一听就来气,说是买了套房子,准备跟公安局的那个妹崽结婚用的,结果哪晓得怎么回事,我听杨警官说那妹崽调到省里头去了,陆左又没再说起,八成是要黄了。唉,小婧她妈,你是不知道那个妹崽长得有几多好看哟,我长这么大,除了电视里头演得,还真的没有见过这么乖巧巴适的姑娘家哟,想一想,可惜得不得了。

    我母亲说着说着,伸出手使劲儿拍打床,以显示她的难过之情。

    我心中苦笑,感情我母亲也是觉得黄菲好看,舍不得啊。老辈人挑媳妇,不是都看贤惠不贤惠么?不过一想到黄菲,我心中就有些莫名其妙的痛楚,一年多的感情就这般莫名其妙地结束了,我母亲舍不得,难道我又好过几分?

    只是“情”字,讲的是两情相悦,而且也讲究“责任”二字,前几天在洞子里那仿佛隔世一般的遭遇,让我明白了,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家伙,哪里敢奢望给予那个恍如天使一般美丽纯洁的女孩子,所谓的永远,所谓的幸福呢?

    只是,为什么平静下来,心却仍旧是这么痛?

    我装了好半天的睡,过了好久,房门敲响,传来了马海波的声音。他跟我母亲寒暄了一会儿,然后我母亲便跟着我小婶出了房去。他走到我床头坐下,推搡着我,说别装了,赶紧醒过来。

    我睁开眼睛,笑了,说我妈没在了?

    马海波也是全身包扎得严实,脸上只露出了一小块儿,还拄着一副拐杖,模样凄惨。他望了门外一下,说走了。我这才放心地坐直起身来,伸了一下懒腰,感觉浑身乏力,胳膊和大腿处酸得要命。

    我问其他人还好吧?他点了点头,说萧道长发高烧,刚才问医生说开始退了,杨操乏力,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倒是小周那家伙活蹦乱跳,正在跟今天早上赶过来的洪安国他们汇报情况;胡文飞腿伤了,吴刚撞倒了头,不过都没有生命危险……

    虽然知道,但是我仍旧迟疑地问,说就这几个人?

    马海波脸色黯淡下来,说就这几个人。

    是呵,进洞之前,大家自信满满,结果最后逃出生天者,也就这七个人,而且还个个身负重伤。

    这样的结局,着实让人难过。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问马海波伤得怎么样?他笑了笑,说没有断骨头,都是些外伤,再加上流血过多,身体虚弱而已。他本来也是起不来的,不过总担心大家的情况,于是就四处看一看,求个心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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