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瞄了太子一眼,接着慢吞吞道,“他有打击太子的前科,而且据属下所知,他与慕府大小姐关系密切,甚至连自己豢养多年的爱宠都转送给了慕大小姐。”

    “就如刚才何超所说,慕大小姐非常维护慕府与她父亲,属下认为离王极可能为了讨她欢心而出手对付方同。”

    为搏佳人一笑暗中掷两柱砸方同?

    太子微微摇了摇头,楚离歌那个人就跟座冰山一样,楚离歌若懂得怜香惜玉讨美人欢心,这太阳大概都要打西边出来了。

    据他所知,楚离歌虽然豢养那只小狐狸多年,但一直都是他的属下在养;楚离歌并不亲近那只小狐狸,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多年,谁又看见楚离歌跟任何生物亲近过?

    所谓转赠爱宠给佳人的事,依他看,不过是楚离歌不想养那只狐狸随手将它丢掉而已。

    虽然这前因后果分析得不怎么上道,不过他觉得,栽赃陷害方同一事,还是楚离歌的嫌疑最大。

    太子抬头,下巴朝另外一人点了点。

    那人叫高阳,极具辨识度的额头宽宽的亮亮的与他极窄的下巴非常不协调。

    他沉吟半晌,才小心恭谨道,“禀殿下,属下认为此事也有可能是昌义候所为。”

    太子眉头一扬,这见解倒是新鲜了。

    “何以见得?”

    “昌义候自愿请求降爵这事,起因不是他的大公子裘天恕参与到私下搜罗运送材料吗?”

    高阳摸了摸下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大可以利用这个便利条件,瞒着他家大公子悄悄做下这事,然后再以他家大公子不知情为幌子摘清责任,再请求陛下降爵。”

    “他这么做的理由,就是他早知陛下要给昌义候府降爵,不过这主动心甘情愿请求降爵,与日后被动削爵,结果虽是一样,但其中可是两码事。”

    主动自愿请求降爵,陛下心里还记得这个臣子识相;被动等着削爵,到时万一惹怒圣心,可就不仅仅是削爵如此简单了。

    太子从小被作为储君培养,自然深谙其中的道理与差别。

    这个推测听起来有理有据,不过可信度不高。

    太子挑了挑眉,斜眼又朝另外一个幕僚望了过去。

    那个人坐在最末座,叫信方,面目阴沉透着郁郁晦暗之气。

    “殿下,”他抬头,朝太子抱了抱拳,慢慢道,“属下认为,这事我们可以反过来从谁最终获利最大来入手分析。”

    太子笑了笑,露出感兴趣的模样侧头看着他。

    “前面何超分析过了,方同这件事,从神策营与禁卫军在大庭广众下斗殴开始,至后面大举肃清两军重新安插人员为止,方同不过是整件事中的一环,也可以说是某段引子。”

    他顿了顿,瞥见太子若有所思的垂眸沉吟,又道,“据我们调查的结果可以知道,整件事获利最大的是右相夏星沉。后面负责清查神策营与禁卫军底细的人是他,重新洗牌在重要职位安插人员的人也是他。”

    “不过,”信方说着,微微低了头,“大家都清楚右相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换句话说,就是楚帝的直系亲信阵营中人。

    太子面色沉了沉,右相最后安排进去的人,表面上来说是隶属于右相夏星沉一派的人,但实际上,却是他父皇直接安插进去的人。

    两军中原来重要位置上的人物大多是他的人,如今这一撤换,几乎全换成了效忠父皇的人。

    太子眉头渐渐蹙起,心情烦躁的同时也隐隐忐忑不安起来。

    如果这事果真是父皇授意,那么父皇一早就洞悉了方同被他收卖的事实,一直隐忍不发,就是为了一举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

    父皇,这是对他近来作为极度不满吗?

    这次议事讨论来讨论去,也没有明确一致的意见与结果,太子懒得听他们继续争论下去,便一挥手让人散了。

    凤栖宫。

    富丽堂皇的大殿中,皇后端坐凤座,身穿一袭绣着大红牡丹的宫装,彰显得她越发雍容华贵万方。

    她眉目低敛,没戴护甲的圆润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精美瓷盏,静静听着站在她跟前不远的太子综合幕僚各种分析后的结果。

    半晌,她才抬头瞥了眼神情忐忑的太子,“你自己认为,是谁在背后栽赃方同?”

    她声音轻轻的,甚至平静得不带一丝情绪起伏,可太子听闻这样可称之为温和的声音,反倒宁愿听到她冷声对他怒斥。

    越是平静温和,暗下蕴藏的越是强烈的不满。

    在皇后无形积压的气势下,太子连抬头直视她的勇气都没有,只敢垂着头战战兢兢道,“母后,儿臣认为右相的嫌疑最大,其次是离王。”

    皇后似笑非笑掠了掠他,“哦,敢问太子一句,你知道右相是谁的人吗?”

    太子心中咯噔一下,虽不知她这问话何意,不过却不敢迟疑,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右相是父皇直接越级提拔上来的。”

    皇后笑了笑,冷艳的脸庞因这笑容而暖意流漾妩媚动人。

    她看了眼太子,依旧极平静温和的说道,“那是你从何处看出你父皇不满你这个太子,想要换储君的?”

    这平淡好说话的询问语气,太子惊得头皮一炸,当即脸色一白就跪了下去。

    “儿臣知错了。”

    皇后扫他一眼,笑容一收,冷声哼道,“你身为太子,作为从小培养的储君,该学会从大处远处看问题,这本不错!”

    “但是,”皇后声音陡然又冷了一层,“光会看远处望大局没有用,因为往往影响大局甚至起决定性作用的都是不起眼的细微之处。”

    太子将头垂低,回想这段日子以来朝政大小事务及楚帝的态度,他心中越发惴惴不安起来。

    也许是一直待在太子这个位置上,所以他越发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联想到储君之位上头。

    他倒是忘了,只要他这个强势的母后在,父皇无论如何也不会动他的。

    想到此处,太子又不禁在心里不情愿的苦笑一下。

    是她太强势,还是他依赖成习惯?

    皇后见他面露悔意,又低声哼了哼,才不冷不热道,“现在再跟本宫说说,你还有什么发现?”

    太子缓缓站起来,惭愧的看了她一眼,“是,母后。”

    他想起了自己府里幕僚何超那一席细微分析,沉吟了一会,便将那席话简明扼要的说了出来。

    皇后听罢,眼里流彩闪了闪,挑眉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太子也认为慕府大小姐慕晓枫颇具嫌疑?”

    听这语气瞧她神情,分明就是赞同的意思。

    太子心下紧了紧,连忙道,“这是儿臣府里一个幕僚的分析,原本儿臣觉得他看错方向,不过儿臣刚才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皇后似笑非笑看着他,倒是不说话。

    太子知道,她这是考较他究竟对这事了解多少,真实看法又如何。

    他下意识暗中吞了吞口水,脑子在飞速的运转起来,在想那个慕府大小姐究竟还有什么能与这事扯得上关系的。

    这活动脑子积极一想,还真让他发现以往他一直忽略的事情。

    “母后,儿臣发现慕晓枫这个人确实不简单。”

    皇后神色不变,淡淡看着他,漫不经心的口吻道,“如何不简单?”

    “慕府唯一的姨娘及那姨娘所出的庶子女,在最近不到两年的时间陆续都死亡了。”

    太子停了一下,沉思了一会,又道,“以前他们一直相安无事,一定是因为之前他们没有触及慕晓枫的底线。”

    皇后微微赞赏的看了他一眼,“依你之见,她的底线是什么?”

    可以说,在太子的幕僚何超留意到慕晓枫这个人以前,太子压根没留意个这样一个女子存在。

    但如今看自己母后这架势,分明就是有了准确消息八成肯定慕晓枫是那个栽赃方同的人,才会一直借机考较他。

    太子作为皇后亲生儿子,其实内心里,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获得皇后认同赞赏。

    就算眼下他知道有慕晓枫这么一个小女子存在,可对于这样一个与他毫无交集的女子,他哪里会去了解她的底线所在。

    可太子终归是太子,他的智慧头脑比普通人那是聪明不知多少倍。

    不过一直在强势的皇后面前,相比之下才显得平庸,才抬不起头来而已。

    心中一动,他略一思索就想起了何超分析时说过慕晓枫十分维护她的家人。

    “母后,儿臣觉得她的底线就是她在乎的亲人,包括她的父母兄长。”太子默了默,瞄见皇后没有任何不悦的征兆,心下稍松,这才又接着说道,“儿臣觉得她会狠下手段对付府里的姨娘与庶出弟妹,一定是他们危害到她在意的亲人性命。”

    “此女狡猾之处就在于,她不动声色将那些碍眼的人一个个除去,但半点也牵连不到她本人身上,甚至每一个人的死都是意外的有其他直接凶手。”

    皇后瞥了他一眼,脸色微微缓了缓,“此外,对于慕晓枫这个人,你还有什么了解?”

    太子心下吃惊,难道这个慕晓枫还干了什么让人侧目的大事?

    皇后瞧他神情,就不由得失望的垂了眼睫。还以为他长进了,原来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自以为是。

    “你可知左相的掌上明珠成亲那天,出了什么意外?”

    太子茫然,“意外?”他掠见皇后冷沉下来的眉眼,心中一凛,连忙努力回想。

    一会,还真让他想起来了,“叶小姐成亲那天,据说弄得十分不愉快,听闻男方的父母是乡野出身,赶巧在他们成亲那天到的京城,还……落了左相面子。”

    “赶巧?”皇后冷冷笑了笑,抬起凤眸不含感情的看着他,“太子也认为是赶巧吗?”

    太子心中一凛,那天的事他也听说了个大概,当时只作趣事听过便算。如今想来,果然不是简单的赶巧。

    那对父母当天赶到京城,落了左相面子,又隐隐揭破叶小姐生性不检,这明显扯上了左相门风声誉……。

    这仔细一想,其中涉及的事情一旦他日爆发出来,影响不可谓不深远。

    太子莫名惊出一身冷汗来。

    他惭愧的低下头,“母后训斥得对,儿臣确实还需历练。”

    皇后哼了哼,眼角斜了他一下,“那你可知是谁冒左相女婿之名将那对父母千里迢迢接到京城来的?”

    太子心里茫然毫无头绪,可他不能在自己母后面前事事都表现出一副无能的样子。

    眼角一挑,下意识道,“应该是左相的对手所为。”

    皇后冷笑一声,“按常理推测,这方向原也没错。不过太子,你不是别人,你是一国储君,你不觉得这个答案太敷衍本宫了吗?”

    太子一惊,霍地抬头看她,脸色微微变了变,失声道,“母后的意思,该不会这事也是慕晓枫所为吧?”

    如果何超分析得准确,慕晓枫为了维护她父亲暗中栽赃方同,为父亲出气。

    这理由,他勉强可以接受。

    要偷偷弄两根柱子到方同出生地,只要有银子有这心机,并不是太难的事。

    可无缘无故与左相作对?

    慕晓枫与左相还能有什么仇怨吗?

    皇后见他吃惊模样,心里失望更甚。她冷哼一声,“看来你还该回去好好做做功课。慕晓枫此女心机诡诈,聪敏又有手段,还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皇后眯了一下凤眸,再睁开,一片冰凉凝着太子微白脸庞,“不能再留着她坏事,你安排——”长睫落下,她缓缓抬手,在太子惊讶的眼神里,做了必杀的手势。

    太子眼眸缩了缩,身子微微一震。

    必杀?

    如果那个女子真有母后形容的这样危险,他倒是很想见识一下。如果可能,他觉得不如试着将人收归麾下为他卖命更好。

    为什么非要一刀斩下永绝后患呢?

    慕府,若能拉拢到他身边,以后也是不小的助力。

    如果那个女子最后不识相,非要逞一时意气与他为敌破坏他的大计,到时再让人斩杀永绝后患不迟。

    皇后抬眸,掠过他闪烁不定的目光,心下只慢慢地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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