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玥默默想了一下她收集的关于皇后的资料,半晌才答道,“奴婢觉得,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据调查的资料所显示,当今圣上能坐上皇位,凤栖宫里那位正宫皇后可出了不少力。

    据调查所知,那位皇后的谋略心智容貌,在南楚皆称一绝。

    慕晓枫转头看着她,笑了笑,“现在,还需要问我答案吗?”

    冷玥心下默然,看着她,眼底再无疑惑。

    盼着太子倒霉的人,无一不暗中翘首以盼楚帝尽快做出决定。

    然而,不到两日时间,在某一天,皇后亲自去见过皇帝并且密谈了半个时辰之后,事情又突然出现转折性的变化。

    先是太子府一个管事出来认罪,说是他揣测错主子的意思传递了错误的信息出去;接着是负责看守重囚死犯的典狱长出来悔恨认罪,是他会错意用了不恰当的法子想要讨好太子。

    至于非死囚犯人被当死囚秘密送去围猎场当野兽被太子猎杀,这又是典狱长手底下的人玩忽职守滥竽充数造成的严重结果。

    一轮又一轮的幕后推手争先恐后出来认罪,完全将太子殿下从主动犯罪的帽子上摘除了下来。

    太子有错,但他的错误仅止于被底下的人蒙骗,将混在围猎场里的犯人误当野兽射杀了而已。

    这样颠覆性的变化一出来,当即引起京城哗然,自是有人失望有人意外有人意料之中。

    离王殿下在他府邸书房里得到这个消息,除了眉梢略略抬了抬之外,一点其余波动的情绪都没有,似乎甚至都忘了冷刚还站在前面等他指示。

    “嗯,”楚离歌冷淡应一声之后,将手中书籍轻轻翻过另一页,继续头也不抬的专注品阅。

    半晌,大概觉得他的面瘫侍卫站在前面碍眼兼挡光线,才淡淡道,“让让。”

    冷刚纠结半天,正等着他下一步指示行动,谁知结果等来他嫌弃的“让让”二字,他刚直的腰杆一软,差点跄踉倒退。

    冷刚想要开口提醒什么,可看了看主子孤远漠然垂眸看书的姿态,他吞了吞口水顺带将舌尖的话也吞了回去。

    主子从来运筹帷握决战千里,一定还有别的他不知道的安排,他还是不要多话惹人嫌了。

    慕府枫林居里,冷玥看着在亭子下突然心血来潮做起刺绣的紫衣少女,也是微露愕然的诧异模样。

    “怎么?很奇怪太子的事情出现这样的转折?”慕晓枫没有抬头,不过眼角掠见冷玥站在不远踌躇不走,就明白她的心思。

    冷玥见她主动提起,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小姐肯替她解惑的机会,几乎带着不掩饰的急切疾步行了过来。

    两眼透着灼灼期待亮光,定定看着慕晓枫,“小姐?”

    慕晓枫掠见她露出强烈求知欲的模样,就觉得好笑。不过,她眉梢扬了扬,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反而笑道,“莫非你忘了太子有个顶顶厉害的母后?”

    冷玥低低“啊”一声,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小姐的意思是,现在所有站出来主动揽罪上身的人都是皇后背后动作?”

    慕晓枫沉默了一会,明亮熠熠的眸子深思中透着淡淡怀疑,“大抵该是这样错不了。”

    不过,暗下实际情形,她估计应该还有别的事情才对。

    这个暗中推手,如果她估算不错的话,待皇帝对太子的处置出来时自然就会见分晓。

    听她这么一分析,冷玥原本明朗的神色渐渐又变得迷罔起来。

    “小姐,难道布这一局的人后面没有应对的后手之策了吗?”

    慕晓枫瞄了瞄眉目隐约难掩惋惜之色的冷玥,低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冷玥,这话其实你该去问他而不是问我。”

    “他?”冷玥眼底一阵茫然,瞄见少女浅笑吟吟仿佛早就洞悉一切的模样,她心下一激灵,连忙严肃站直向少女紧张剖白,“小姐,奴婢没有……”

    “冷玥,”慕晓枫放下手中针线,抬眸认真的看着她,“我并没有阻止你与你哥哥联络,也没有怀疑你的意思。这事……嗯,我心里有数。”

    如此凶猛给太子找麻烦的人,慕晓枫觉得虽然从来没有明确消息表示是那个人,但她心里却很明白这事是谁做的。

    心中有个模糊大胆的猜测,想到那个念头,她隐隐的就觉得心中暖暖的,仿佛还有种淡淡欣喜在心底悄然而生。

    以他那样的人,会轻易放过太子?

    除非他闲得没事做,又或者太阳突然打西边出来。

    不管各路人物对这事如何猜测,九门提督姚大人将证据证词重新奏到楚帝跟前的时候,楚帝给了他一个幽深的看不透却又让他止不住猜测的眼神。

    翌日早朝的时候,久未露面的太子殿下竟也赫然规规矩矩的站在大殿之中。

    时辰到,皇帝才缓步而入。他走向那象征皇权最高处的金龙宝座时,乌黑幽深的眸子仿佛冰凉的剑光无形掠过九门提督姚大人,又似往站列于众臣前面的太子脸上停留了一瞬。

    “众位爱卿,”楚帝端坐龙椅,乌深眼眸缓缓威严扫过大殿众臣头顶,“前段时间在宫门外聚众之事,经姚大人反复取证调查,今已有结果。”

    说到这事,大殿当中心情最紧张的莫过于太子。

    楚帝这声音一默,他几乎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几个首恶之徒在此事中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引起极端恶劣后果,不处以极刑难平民愤。”

    极刑,以南楚当朝的律例,最严酷的就是千刀万剐了。

    姚大人心头颤了颤,下意识的悄悄抬着眼角掠了掠太子。

    太子的脸色似乎也不好,拧得紧紧眉头下的脸庞惨白惨白的。

    姚大人目光掠去的时候,似乎还看到他腿脚在微微打颤。

    “但是,在此次事件暴露出来的问题远不止于此,朕就不一一细评了。”

    众位大臣垂首敛目,战战兢兢听着他威严洪亮的声音在大殿回响,很多人都在心里默默想着,自己跟这事有什么扯得上边的地方。万一有的话,得赶紧想法子撇清关系才行。

    “至于在此事中的太子……”

    楚帝威严的声音一停顿,目光缓缓自众臣头顶掠过,凝落太子身上时,太子禁不住一激灵,心中发紧的同时,双腿都软了软。

    姚大人与太子几乎一样的屏气敛息等着楚帝对太子的处置落下,而就在楚帝冷厉威压的视线如无形利刃削过头顶的时候,这两个,一人身抖腿软,一人背后冷汗涔涔。

    “太子……”楚帝在众臣身上营造了足够的帝王压迫气势,这才缓缓开口,然而他才说了这两字,就再说不下去了。

    因为头顶突如其来闯进的“噼啪,轰隆”声,硬生生打断了他冷厉威严的声音,他刚才营造出来的帝王威压气势倒因为这头顶一阵巨响而更加隆盛。

    大殿内众臣都惊了惊,悄悄的不约而同低着眼角往窗外张望。

    楚帝皱了皱眉,侧目掠了眼侍候他的近身太监,“小聪子,出去看看发生何事?”

    太监小聪子悄悄从后面侧殿退了出去,不过也不待他再回来禀报,就见钦天监阮大人面色难看的匆匆从大殿正门慌张而入。

    “禀陛下,”阮大人站在大殿正中,朝高座之中一脸沉肃的楚帝卑微躬身,“刚才雷电所落之处,乃西南方皇陵所在。”

    楚帝眉心突地跳了跳,凌厉如电的目光倏地射向阮司杰,直盯得阮司杰额头淌汗如雨滴溚滴溚落地,众臣都在这无边静默里胆颤心惊得连大气也不敢呼。

    只听着他汗滴的声音被这空旷大殿无限放大,似声声暴雷霹在心头一样,阮司杰不好受,他们顶着这帝王气势威压,心头也不好受。

    半晌,楚帝收回视线,冷漠的一挥袖子,道,“退朝。”

    帝王威压的霸气减退,众臣这才觉得自己缓缓又活了过来。

    楚帝宣布退朝之后,又有无数意味不明的目光静静的悄悄的往面容惨白的太子身上打量。

    在陛下准备下旨松口从宽处置太子的时候,雷电突然霹落皇陵——太子这事悬了。

    发生这种事,满朝文武大多数人都将这事联想到上天示警的层面上去。

    在这关键时刻突降雷电,必然是上天对某人不满才会降下雷电示警。

    能让上天不满的人——除了天子,当然就是未来的天子了。

    离开大殿时,太子的脚步都是跄跄踉踉飘忽不定的,他那张俊脸就如头顶的天色一样,一会惨白一会阴沉,就是没有转晴朗过。

    这个时候,从不参与朝政的离王殿下,正任性的淡然的在他府邸中幽静的亭子里手执白子与自己对弈。

    张化正站在亭子外正中的两柱之间,恭敬垂首而立,“主子,上天示警,陛下提前散朝。”

    亭子里面风华潋滟的锦衣男子抬起的宽大云纹锦袖似是微微凝了凝,他仿若剔羽下的微垂眼角,似是瞬息流泛出一丝冰凉亮光。

    随即又若无其事的将捻于指间的白子悠然落于棋盘。

    张化瞄见他似笑非笑的唇角,古怪的转了转眼睛,“主子,小白喜爱的食物昨日刚刚送到府里。”

    他是不是可以去探望一下那只小狐狸?顺便向慕姑娘露一下口风什么的。

    主子背后搞风搞雨搞那么多事,为的都是替那位姑娘出气。

    付出什么的,可以不望回报,不过让人家姑娘知道一下应该无妨吧?

    楚离歌薄唇紧抿,没有说话,只略略抬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修长如竹却骨节分明的玉白指头仿佛朝他晃了晃。

    张化圆脸上和气的嘻嘻笑容立时僵了僵,他随即微露懊悔的垂低头,“是,属下知错。”

    他这种智商,妄想在主子面前耍心眼,纯粹就是找死。

    “属下这就去思过。”关一天暗室出来,他身上的骨头又该疼上好几天了。

    张化恭敬的拱了拱手,转身退了出去。

    楚离歌落下最后一颗棋子,才仰头默默望向西南方向——那是皇陵所在。

    深邃眼底似有星光点点闪转不绝,微微弯起的唇角讥讽若隐若现。

    以为推几个替死鬼出来,就可以轻巧无事脱身?

    楚御宸,敢招惹她,就该有胆量承受招惹她的后果。

    张化再从暗室出来,已是一天后的事。

    这一天的时间,足够楚帝了解清楚落在西南方的雷电,究竟对皇陵造成什么程度的损坏,又是什么原因引起这种结果。

    天文占卜吉凶问究鬼神之道,这些事自然是钦天监的老本行。

    昨天突然而降的雷电,损坏了皇陵外围部份围墙,主陵墓群并没受多少影响。

    损坏的结果呈到了御书房里的案桌上,楚帝随手翻了翻,就将它拔向一边。

    损坏的部份围墙,只要拔些银子重新修缮好就行。

    但其中因果,不探究清楚,这就是一块无形的巨石。

    压在楚帝心头,或沉重或轻飘。但在老百姓心中,那就是惊惧畏怕。

    上天示警,不是天子不仁就是天子失德。

    不管是哪一种,对老百姓来说,都是惶惶难安的根源。

    楚帝捏了捏眉心,昏暗的光线让他阴沉威严的脸看起来更加冷峻酷厉。

    他皱着眉头,冷锐厉利的目光在一堆奏折中巡梭,很快挑出了钦天监送来的那一份。

    随手打开,奏折上整齐的字迹还飘着淡淡墨香,楚帝目光落在上面流畅的字体,眉头又紧了两分。

    “……纵太子无心,误将人命当野兽射杀乃不争之事实。其中虽有穷凶极恶该剐之徒,然也有全心向善的无辜之命,一己之娱,多伤无辜实有违天和。故上天示警,警兆德行大善方百姓之福,南楚之福,上天之福!”

    楚帝将折子“啪”的扔到一边,勾着棱角冷锐的唇冷冷哼了哼。

    “好一个有伤天和,好一个德行大善,好一个南楚之福!”

    他眯了眯眼,冷峭眸光自眉梢幽幽流出,低沉的声音同时隐隐从薄薄唇角下飘了出来,“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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