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抬了抬头,目光在楚帝威严十足的脸上滑过,随后谦恭的重新垂了下去,缓缓地极清晰地说了句什么。

    楚帝眼睛似是眯了眯,眼里瞬间似有冷光掠过,看张广的眼神仿佛有些意外又仿佛十分平常的模样,不轻不重的“嗯”一声,饱含威压的目光浅浅落在张广头上一顿,然后又沉声道,“行了,你告退吧。”

    出了皇宫,阴沉着一张脸的张广望了望天,嘴角勾着一抹冷笑,高深莫测的喃喃一句,“慕云昭,就算你逃到天边,你也死定了。”

    虽然在外转了几圈,很是奔波劳累,不过张广想起自己也不是一无所获,便寒着一张能滴出水的脸回府去了。

    自从得知复原无望之后,张广就不愿再看什么大夫,更不愿吃什么药。

    张夫人怕刺激他,在他沉默不响拒绝了两次之后,便也遂了他。

    虽然回府不用再吃药,但张广怕面对那些怜悯同情的目光,那只会让他觉得难堪,让他觉得自己连一点点自尊也被剥光。

    所以他冷着一张脸回到府,谁也不肯见,只埋头钻进自己院子将自己隔绝起来。

    除了侍侯张广那些下人战战兢兢捏着冷汗之外,这一夜张家倒也平静如常。

    然而这表面上的平静,在翌日一封意外之信送到张广手里之后,便被打破了。

    并且,在那封信送到张广手里不久,他就让人将张夫人请到了自己院子里。

    张夫人听闻他差人来请自己,立时又惊又喜的前去了。

    “广儿,你有事找我?”一入到偏厅,虽看见张广低头在思索,张夫人还是忍不住心急的询问起来,“什么事如此着急?”

    “娘,你先坐。”张广站了起来,先扶着张夫人坐好,又亲自替她斟了茶,才道,“我要纳妾。”

    “啥?”张夫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这话绝对比让她突然听到天要塌下来还震憾。

    张广瞄她一眼,眼神阴阴的,脸色更是明显更沉了几分。

    张夫人捏着心肝,神色疑惑的看着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小心翼翼问道,“为什么突然……嗯,就想纳妾了?”

    张夫人不敢直接跟他提什么正妻还未娶就纳妾不合规矩之类的,自己儿子明知那个啥已经不行了,还突然在这时候提出纳妾,一定有他的原因。

    现在,她要做的,不是刺激儿子,而是先打听清楚原由。

    张广默默瞥她一眼,眼神还是阴阴的冷冷的,又有几分让人看不清的复杂掺合在里头。

    张夫人看不懂他如此复杂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不过随后就见张广默默的朝她递了一样东西过来。

    “娘自己看。”

    张夫人疑虑不定的抬头打量他一眼,不过还是伸手接过了他递来的信。

    “……已有身孕三月有余,盼公子闲暇……”张夫人几乎以一目十行的速度将这封诡异的信看完,可看完之后,她脸上原本伪装平静的神色再也绷不住了。

    抬头看张广一眼,那面色便立时惊喜莫名的,再看一眼,眼底仿佛都有泪光闪动了。

    那心酸感慨意外惊喜种种情绪一时之间齐齐涌入她含泪双目,张广只被她这眼神一凝,立时就心头沉沉的转开了头。

    信,是安如沁写的。

    原本安如沁并不敢写信到张家,可是,她怀了身孕,张广却连续两个多月没有露面。

    她心里忐忑不安,决定写这封信之前,也是辗转反侧了好几晚才狠下心执笔的。

    若没有张广同意,她就算冒险生下孩子,日后生活也得不到丝毫保障,所以她只能在胎儿情况已经稳定,并且已经确定是男孩子的时候,下定决心豪赌一把。

    她在信中措词小心翼翼充满卑微,可张夫人看完这封信,觉得这些日子再没有这个让人更高兴的消息了。

    “广儿,”张夫人含泪看着脸色阴沉冷酷的张广,哽咽中充满欢喜欣慰,“你有后了。”

    张夫人只顾着心头欢喜,一时都忘了这话无异于直接往张广伤口上头再撒把盐。

    张广一听这话,原本只是钝痛的心,立时觉得火辣辣的疼,就是喘口气都觉得浑身在痛。

    “这事包在娘身上,娘一定会把人给你完好的接到府里。”张夫人捏着信笺,即便这会在拍胸脯打包票,这手仍旧抖个不停。

    这心情,完全激动得没法用言语表达。

    眼下安如沁这封信,就好比在沙漠里行走已经渴到奄奄一息的人突然看见了绿洲一样。

    张夫人能不欣喜若狂吗?

    张广就知道不管安如沁是什么出身,这会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安如沁肚里怀着他的孩子,他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他也知道以张家的门槛,就算安如沁怀着他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也不可能光明正大以正妻身份迈进来。

    所以,他开口,只是让他娘帮着纳妾而已。

    张广如此懂事知分寸,张夫人本就心疼怜惜他以后不能人事,此刻骤然听闻喜讯,自然只会一力点头应允的份。

    张夫人好说话,因为她完全是站在母亲的立场用一颗慈母的心替张广着想。但这事到了张工羽那里,却被他坚决反对。

    “不行,广儿还未娶妻,怎么能先大张旗鼓纳妾。”他黑着一张脸,眉头紧拧成了麻花,从头到脚都写着满满的反对,“这不是让天下人都耻笑我张家,以后都诟病我张家没有规矩么?”

    “这样的先例一开,以后谁还敢将姑娘嫁进我们张家来?”

    这话原听着也不错,张工羽考虑的是全族人的处境。可张广以后无法复原,张夫人本就心里难过,在这事上头自然而然先存了补偿之心,一听这话,心里立即不乐意了,“广儿的情况特殊,你又不是不清楚。”

    一说到这,张夫人何止心酸难受,看着张工羽黑如锅底的脸,心里更来气了,“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绝后才高兴吗?”

    “什么娶妻再纳妾,就他的情况,以后娶再贤淑的姑娘给他当妻子又如何,那也不能给他继承香火……”

    张夫人含泪低下头去,拿帕子掩着嘴低声涰泣着再也说不下去。

    张工羽想了又想,想了又想。过了半天,才皱着眉头,极不情愿道,“人可以暂时先接到府里来,不过不能大张旗鼓,更不能让外人知道是广儿先纳的妾室。”

    未娶妻先纳妾,这不是张家丢不丢得起脸的问题,而是日后全族家风品性都要遭人诟病质疑。

    人可以有私心,但不能因为成全张广一个人,就将张家全族都置在那样让人轻视的位置。

    要成就一个世家不容易,但要毁掉一个世家大族却是顷刻之间就能做到的事。

    张夫人寒着脸,沉默了半天,才勉强点头,才是同意张工羽的主意。

    至于张广?

    他对这事根本不在乎,若不是安如沁刚好怀了他的孩子,他压根不会让她出现人前。

    张广命根受了伤,大概永远也无法复原这事,安如沁自然不会知道。除了张家的人,与曾经替张广诊治的大夫外,谁都不会知道这事。

    慕云昭当时会逃,也是从张广的伤势上,连蒙带猜的。

    因此当张夫人派人突然上门将安如沁接进张家的时候,对安如沁而言绝对是大大的惊喜。

    即使没有什么礼仪没有什么阵仗名份,就这样悄悄将她接进张家,她心头压了长久的大石也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

    既然张家派人接了他们母子进府,也就是等于默认了他们母子身份。

    这在以前,安如沁绝对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幸好她当日在美玉阁门口摔倒的时候,遇到了懂医术的纪媛,若不是当时遇到了纪媛,哪里还有今日她的富贵荣华。

    想到纪媛,自然就想到了这几个月以来,纪媛为了帮她保胎,尽心尽力的点点滴滴了。

    即使眼下搬进了华丽富贵的张府,安如沁还是执意的请了纪媛为她保胎。

    纪媛知道她搬进张府之后,本不愿意踏进张府的,用她的话说,是“怕麻烦,这高门大院的规矩多,”可终拗不过安如沁苦苦哀求。

    又想到自己已经照应了安如沁几个月,目前安如沁的情况才算勉强安定下来,她若这时候撒手不管的话,还真不知到安如沁生产时会出什么状况。

    纪媛本就是个责任心极强的大夫,最后,在安如沁哀求下,又综合考虑各种情况,才勉强同意继续来张府为她保胎。

    这一日,纪媛如常的来到张府为安如沁检查,确定安如沁情况都挺稳定之后,她便离开张府了。

    而在她走了之后,便是张夫人特意为安如沁请来的大夫,也惯例的前来给安如沁请脉。

    然而,前一刻在纪媛诊断下还正常无比的安如沁,在这个大夫踏入她的房间为她请脉的时候,安如沁却突然腹痛起来。

    这一痛,并非简单的叫两声就完事。

    安如沁突然腹痛如绞,更是毫无预兆的就开始见红。

    “啊,大夫,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此刻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的安如沁,忍着阵阵钻心刀绞似的疼痛,眼神迷乱的看着神色凝重的大夫,颤着音声声恳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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