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四周还浮着一层笼烟般化不开的薄雾,一辆马车却迫不及待的从慕府驶出,转辗行走在京城逐渐打破宁静开始繁华起来的街道上。

    阳光似调皮的孩子,在云层里捉迷藏似的躲了半天,才终于舒展着懒腰,热情的将它万丈光芒洒向大地。

    迷乱人眼的薄雾渐渐散去,那辆穿行在京城繁华街道的马车却慢了下来,在右相府厚重的漆金牌匾前戛然而止。

    管家亲自出来将慕晓枫迎了进去,不过才领着她走到外院的抄手游廊,就见夏星沉含着微微笑意,一脸文雅风流的慵懒迎来。

    “嗯,你忙去吧,”他在游廊里将人截住,这话是对管家说的。

    慕晓枫侧头,目光古怪的盯着他瞄了好几眼。

    “怎么,我脸上脏了?”

    少女很诚恳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十分正经的摇了摇头。

    可夏星沉瞧她唱作俱佳的认真模样,偏偏没有顺势开口询问的意思,反而伸手作出请的姿势,“我们往这边。”

    少女脚步微滞,抬头看着他,明亮眸子里这会的诧异是真的。不过她诧异的自然不是他不追问,而是他突如其来的举止。

    “为什么?”

    憋了半天,慕晓枫才问出这么一句来。

    她才进入右相府,他却带她在里面绕个圈,又将她给送出去。

    开玩笑也不是这种开法吧?

    夏星沉笑了笑,清隽面容看似风流文雅,可慵懒的表相下却浮动着令人窥不透的高深莫测之色。

    “今天我们换个景致好的地方说话。”

    少女不置可否的挑眉,“就这样?”那何必让她到他府上,直接让她抵赴目的地不就成了。

    夏星沉淡淡瞥她一眼,“嗯,就这样。”他语态自然而平淡,仿佛真别无他意一样。

    慕晓枫撇了撇嘴,好吧,不想说就不说。

    她没有非要强逼他人说实话的习惯。

    右相府的马车是从后门悄悄离去的,慕晓枫觉得他们这样子实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偷偷摸摸行动鬼崇这些词上面去。

    想到这里,慕晓枫心中一动,静静凝定的眸子里,飘过两分疑惑三分若有所思。

    偏偏车厢里坐在她对面那人,就一副姿态慵懒随意模样,一上马车就惯性随意的怎么舒适自在怎么坐。

    此刻,他懒懒斜靠而坐,除了转着一双漂亮得过份的眼睛不时打量她之外,慕晓枫觉得别的东西且没有,只觉得那眼神魅惑的光芒越发炽盛。

    “我说,右相大人,”少女绷直身子,一副危襟正坐的姿态,“我有欠你钱吗?”

    发光的眼神不停打量她,那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就像闪闪发光令人觊觎的金元宝一样。

    夏星沉把玩着茶杯,唇畔含笑,却点头应得十分认真,“我倒宁愿欠着你钱。”

    慕晓枫哭笑不得,半天她道,“你最近缺钱?”

    夏星沉心下暗叹,想欠你钱,是希望你能看在钱的份上日夜将我惦记心上。

    忽尔心中一动,或许欠她钱是个不错的主意?

    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他不置可否的含糊其辞“嗯”了一声。

    正在慕晓枫苦恼的想,他这嗯一声算什么意思的时候,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外面随后传来车夫的声音,“公子,到地方了。”

    夏星沉亲自挑起帘子,慕晓枫迫不及待的钻了出去,当然不会等夏星沉扶她,很直接的先下车去了。

    夏星沉看着她逃也似的举动,唇角笑容不禁淡了淡。

    需要避他如蛇蝎吗?连举手之劳的小事都不肯给他机会?

    不过,他一想起某件事,受挫的心情很快又恢复了过来。

    下了马车,慕晓枫才发觉他们到了一面顷天连碧的湖泊,眼下也不是盛夏,这湖面却还有碧翠荷绿点缀其间。

    “这些荷花并非寻常品种,”夏星沉站在她身边,指着湖面美景,“它们一年四季花开不败。”

    慕晓枫偏头看着他,目光诧异,“你不会故意带我来看这些荷花的吧?”

    不是说有重要消息告诉她吗?

    光是赏荷的话,这也算重要消息?

    “啪啪啪”,巴掌声过后,就见一条精致画舫飞快划到慕晓枫跟前。

    夏星沉微微弯腰,靛蓝色衣袖在她眼前迤逦出一片澄净宁静光影,慕晓枫怔了怔,就听闻他低沉慵懒却极富磁性的嗓音缓缓响起,“我们船上说话。”

    慕晓枫侧头看了他片刻,才欣然上船。

    里面座位铺着极舒适的垫子,慕晓枫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那张固定的雕花楠木矮几。

    她自顾找了舒适的位置坐下,纤手一抬,指了指矮几上描金圆肚茶壶与旁边一盒茶叶,淡淡气恼道,“你故意的吧?”

    只要有机会,随时都不放过嘲笑她的可能!

    夏星沉坐下,姿态慵懒随意,双眉一低,视线顺着她手势看过去,眼神好不无辜,“姑娘还未喝我泡的茶,怎么先嫌弃起来?”

    少女眼珠转了转,诧异的笑了。

    好吧,看在他“无意”贬低她的份上,原谅他炫耀一回。

    说话间,夏星沉已然低头熟练闲散的开始泡茶了,看他眉目沉静,气韵天然。隔着袅袅泛白烟气,观赏朦胧清隽脸庞,其实也是极为难得的一种美妙享受。

    慕晓枫懒懒靠着椅背,看着一线碧翠琼液香气四溢自他指间那圆肚茶壶流泻而出,唇畔笑意不自觉便明媚温软几许。

    “君子六艺,右相大人都学全乎了。”

    夏星沉将茶杯往她面前一递,斜仰的角度看着她轮廓精致的俏脸,笑道,“我觉得,女子六艺,谁也没有慕姑娘精通。”

    少女立时大乐的眯眼笑了出声,“右相大人开口称赞,我乐意接受。”

    夏星沉握着杯子往空中举了举,唇角笑意端的明艳风流又文雅异常,“真心称赞。”

    论起在他面前拐弯抹角的本事,确实鲜少有人能及她。

    “张家有王家的人,”夏星沉意味深长的瞥她一眼,端着杯子往唇边送过去,“是已经明确的事。”

    慕晓枫心头紧了紧,面上仍旧笑意流漾。她端着杯子挡住眼眸幽幽深意,云淡风轻的口吻,道,“哦,我猜一猜,那个人能够影响张广……”

    “嗯,一定是个女的,”她将杯子搁在小几,目光灼灼看着对面靛蓝身影,微凉眼神透着笃定,“她是——安如沁?”

    夏星沉浅笑,漂亮眼睛弯出极魅惑的弧度,“慕姑娘不愧是慕姑娘,永远那么敏锐慧黠一点就透。”

    这话等于间接承认她猜测准确无误。

    少女心下惊了惊,却随即一挑眉梢,似笑非笑的睨着他,“我怎么觉得这话明褒实贬?”

    说白了,这听起来有些酸溜溜的语气,实际就是在感慨。

    可这家伙,呼风唤雨的,感慨什么呢?

    “王家的人怎么暗中挑拨张家与慕家成仇?”慕晓枫心生怀疑兀自猜测,“难道王家暗中已与皇后一脉的李家结成同盟?”

    闻言,夏星沉再次目光复杂的掠了掠她。

    他就说,这姑娘有些方面迟钝得让人恨得牙痒痒;偏偏有些方面,她又通透敏锐得令人惊叹。

    他点头,心情微生沉重,只嘴角那抹淡淡慵懒笑意依旧未变。

    “她母亲是王家旁枝血缘较近一脉,是最近这两年才认回的。”

    “王家?”少女皱了皱眉,目光复杂的凝了他一眼。心中一动,几乎瞬间想到更远的问题,随即惊道,“莫非从一开始,她就是有意接近张广的?”

    夏星沉笑了笑,神色懒散,然说出来的话却十分严肃,“我想,应该是的。”

    慕晓枫震了震,笑容一敛,眉头随即皱起。

    “这么说,她怀孕偶遇我大嫂,甚至后来张广与慕云昭在马市斗殴受伤,这些统统都是预谋的,有她在背后挑拨的成果?”

    兜了一个大圈,再逐步深入,终于在她哥哥大婚当日,将张慕两家的矛盾再次加剧升级。

    眼下,几乎到了不可调和的阶段。

    不,不是应该,也许已经到了难以化解的程度。

    慕晓枫心里紧了紧,脑海却飞快掠过自己哥哥大婚当日所发生的种种事端。

    她目光渐渐冷凝,神态若有所思。

    李家里面,到底谁有这样的诡诈莫测心思与手段。

    将安如沁这样一颗几乎没有漏洞的棋子,完美的安插在张广身边。

    还是,这一切其实是凤栖宫里那位的主意?

    思绪翻转,半晌,她神色凝重的看着他,“有实质证据能够拆穿她身份吗?”

    想要化解张慕两家的矛盾,她觉得首先要让张家的人相信安如沁另外隐藏的身份。

    即使不必她费心说服张家其他人,最起码她也得拿出证据说服君莫问,再通过君莫问向张广揭开安如沁那层神秘面纱。

    夏星沉仍旧笑意慵懒模样,可他漂亮眼睛却流泛出类似遗憾无奈的神情来,“没有。”

    他能查出安如沁的真实身份,这也是意外收获。

    那样一个低微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女子,那个曾怀孕至五六个月才“意外”流产的女子,谁会将怀疑的目光投到她身上。

    慕晓枫眉心跳了跳,心里忽然浮起淡淡不安来。

    “没有呀……”她轻声拖长尾音,闪亮的眸子同时透出淡淡冷凝幽深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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