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竹院偏厅,此时光线并不算明亮。外面天空阴阴沉沉的,没有下雨,但乌云低垂,即使大风吹过也没法将那满天阴霾吹走。那厚重灰黑的云层似乎这样一直压迫着,非要令人喘不过气来才罢休。

    “爹爹,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谈。”慕晓枫看着坐在楠木案几一侧的儒雅男子,神色凝重之极,“不过,在谈之前,还请爹爹先看看这些东西。”

    说罢,她将一封泛黄的信递了过去。至于其他的证据,在来雅竹院之前,她就已经做了决定,不必再让他亲眼目睹,以免更添伤怀悲痛。

    慕天达虽觉得疑惑,可看她郑重其事的模样,眼角再扫过那年代久远而泛黄的信封,心头不知怎的,竟先沉沉的坠了下去。

    他伸手接过,并没有分毫迟疑,“好,我先看看。”

    慕天达抽出信笺抖了抖,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得十分缓慢。不过再慢,其实也不过片刻功夫就将这旧物给看完了。

    看完信后,他原来平静正常的脸,已经又青又白的变了又变。愤怒,深深的愤怒几乎难以抑制的从他眉目表露出来。

    此刻他双手,竟在一个劲的哆嗦,他再努力压制怒火与愤恨也无济于事。

    好半天,他才震惊失望悲愤莫名的看向慕晓枫,缓缓地极慢的一字一顿般问道,“晓晓,信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就是问这短短一句话,似乎都耗尽了他全身力气一样。话一落,他整个人便颓然的委顿缩下去。

    其实他问这话纯属自欺欺人,希望通过慕晓枫的口,来否定这令他知晓真相后无处发泄的悲愤无奈。

    可慕晓枫既然决定将这旧物书信拿给他看,又怎么可能会帮着他做这种自欺欺人的蠢事。

    她低低叹了口气,悲凉目光不避不让的凝着他,“爹爹,若没有多方查证,我如何敢拿这种物证到你面前。”

    这话,就是间接给了他最肯定的答案。

    慕天达绝望的往后一顿,无意识的沉声喃喃道,“这么说,这事是千真万确的了。”

    少女虽然觉得心里不忍,可是这件事既然捅了出来,她肯定要让这事有个了结。

    “爹爹,二十年前,慕美素因为一点嫁妆记恨娘亲,出嫁之后还暗中写信回来挑唆老夫人;当年若不是她一直在老夫人身边说娘亲坏话,老夫人对娘亲的偏见也不会如此之深。”

    慕晓枫软糯动听的声音也含了冷意,只不过她将心中怨恨掩饰得极好,以至悲愤失望中的慕天达根本一点也听不出来。

    “若不是她暗中教唆老夫人,趁着娘亲怀孕的时候用药算计爹爹,后面就不会有张姨娘的介入;没有张姨娘,娘亲如何会遭了暗算身中无解的红颜娇!”

    越往下说,心性坚韧的慕晓枫也难抑心中悲愤,渐渐的连面容也浮了几分悲戚愤怒之色。

    “若不是因为这该死的红颜娇,娘亲怎么可能会在寿辰上再次……。”说到这里,慕晓枫已经哽咽得难以成声。

    慕天达看着她掩面低泣,雪白双颊泪如雨下。一时也不禁悲从中来,心也绞痛如刮。

    “晓晓,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娘亲!”

    慕天达一个大男人,这时候也红着眼眶,泣难成声。

    赵紫悦,是他们父女心头最难消除的痛。或许这隐痛一辈子都会盘桓他们心头不散,可是就算这样,他们也没有想过要将那个韶华早逝的女子忘记。

    偏厅里,父女俩相对无言,因为此刻,他们悲上心头,俱难以自抑的无声泪流。

    悲痛到极致,才会连哭出声也做不到。

    就如赵紫悦刚刚亡故那会,慕晓枫心头再悲恸也好,她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凄凉悲恸的气氛在默默无言中弥漫,此刻这雅竹院偏厅的空气,就如他们父女俩心头一样,都被这难散的悲伤沉沉笼罩。

    过了许久,慕晓枫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擦干眼泪之后,眼睛反而越发透澈明**人,“爹爹,除了这个,还有一件事我还没跟你说。”

    看见自己女儿都已经从悲伤中逐渐平静下来,慕天达自是不能再放纵自己沉溺伤心苦海里。

    闻言,只得强打起精神,沉重问道,“还有什么事?”

    少女神情复杂的看他一眼,却忽然低下头去,“爹爹一定不知道,娘亲过寿那天……,老夫人曾经清晨独自出府吧。”

    慕天达心头忽然狠狠抽了抽,那天是亡妻的寿辰,却也在那天之后,同时成了她的死忌。

    他摇了摇头,溢满悲痛的眼眸狼狈的闭上,“你说。”

    “那天,是她亲自出去接慕美素进府;也是她亲自将慕云雪与秦香兰这两个凶手带进府的。”

    慕天达声音陡然透了层让人心惊的阴森寒意,“这一切不是巧合,对不对?”

    少女低低叹息,却没有容许自己过度沉缅悲痛。

    “一切都是有预谋安排好的,即使慕美素慕云雪与秦香兰这几个人都是为了各自目的选择那一天进府,可是,她们以及老夫人,都是造成娘亲出事的最直接凶手。”

    听闻凶手二字,慕天达浑身忽然颤了颤,心更是毫无预兆的痛得扭曲。

    他的亲人,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竟然谋合一处害死他最爱的女人!

    那些是比豺狼更可怕的……畜牲,那些不配做他的亲人。

    闭着眼睛沉默良久,他才慢慢将激动的情绪压下去,“你想让我怎么做?”

    二十年,就因为一个商女身份,他最敬重那个人就要处心积虑谋害他最爱的女人。

    这滋味,简直比人直接拿刀子剜他心头肉更痛更难承受。

    慕晓枫默了默,并没有开口安慰他。

    那些人害死了她最在乎最想好好保护的母亲,若她还能对那些人抱有些许的亲情,她自己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她身体如今又不太好,”说到这里,慕晓枫抬起头来,亮亮晶莹的直直盯住他,淡淡的语气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坚持,“我觉得她该去清静一些的地方休养,慕美素与她母女情深,就让慕美素亲自跟在身边照顾她。”

    慕天达甚至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只一怔,便点头,“好,只要你认为这样做好,那就放手去做。”

    “一应事宜我会安排好,不过劝说的工作可得由爹爹你亲自出面。”

    要将老夫人与慕美素赶出慕府,她一个晚辈确实身份不够;当然,这并不是说她做不了这事,而是需要另费功夫而已。

    既然如今她父亲也对老夫人失望透顶,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舍易选难。

    慕天达连也没有想,她一提出便直接点头,“好,我出面去做这事。”

    离得京城远远的,以后再也见不着,他也就不会时时想起他敬重了一生那个人,是害死他最爱女人的凶手之一。

    “那爹爹先休息休息吧,这事待老夫人身体好些,再集中大家做个了断。”

    毕竟她是奉旨回来在老夫人跟前侍奉尽孝的,若是转身就将那个讨厌的老太太赶出府去,这对她的大计可不好。

    为了往后的事情能顺利些,她暂且再忍耐一段时间好了。

    三天后,送走大夫,确定老夫人身体已无大碍。慕天达就将人集中到寿喜堂的偏厅去。

    待所有人都到齐,慕天达沉沉扫了眼满屋子的人,眼神再不复往昔的温和晴朗;反而眉头脸庞,处处都透着一股让人害怕的阴霾。

    “今天我召大家到这里,主要跟大家宣布一件事。”

    骤然听闻他用宣布这个词,虽然慕美素暂时什么风声都没有收到,可她却敏感的察觉出事情不同寻常。

    看一眼坐于上首的慕天达,心便不安的呯呯乱跳起来。

    老夫人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也不悦的皱起了眉头,直接就冷声催促,“什么事如此劳师动众?”

    “这事跟母亲你有莫大关系。”慕天达忽然扭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复又将冷沉决绝的目光投向慕美素那张布满沧桑的脸。语气比起之前,更冷硬了几分,“跟姜夫人你更脱不了关系。”

    慕美素心头极快的咯噔一下,眼里浮出“果然如此”的淡淡不安来。

    “母亲,稍后你就直接启程去遥州的庄子静养吧。你身体不好,年纪也逐渐大了,在清静的地方生活,对你身体反而好些。”

    他也不顾突然错愕瞪大眼睛的老夫人,又盯住慕美素,冷冷道,“至于姜夫人你,拖儿带女的遥遥赶来京城,就是为了在母亲跟前尽孝。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剥夺你这份孝心的。”

    “你就跟着母亲一起到遥州的庄子去,好好尽你为人女儿的本份服侍好母亲,让她能在山清水秀之地安享晚年。”

    这决定,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决绝。

    别说慕美素已经惊呆了,就是老夫人也完全没有料想到有一天,一向对自己敬重有加的儿子,竟然会主动将她逐出家门。

    慕天达宣布完这个决定,半点也没有问一问她们意愿的意思,接着又道,“大家不要耽搁了,现在就去收拾行理,尽早赶在半个时辰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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