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月的君威却比白澄重得多,哪怕是夺位失败了,武运却没因此被削弱,刻意释出威势之后,众人并没有能硬顶着和他抗衡的。赵昭仪一向也没什么主意本事,只是痛恨任卿到了极点才想杀了他,儿子这么专断,她也只能咬咬牙咽下这腔恨意,同意让左右先把人关进后殿。

    亲王开府,形制虽然比不得皇宫,房间也都装得美仑美奂。任卿被关的房间就是一间精致小巧的偏殿,殿里门窗紧锁,中间横着素色屏风,里面是一张架着低矮硬屏的罗汉床,几案席垫都摆放整齐,博古架上的东西却都被收拾了起来,还有一条铁链横拖过半个房间,铐环扣在任卿右腕上。

    他身上的冠服早已叫人扒去了,只着一袭深衣,披头散发地坐在殿中,手腕上的链子长度只够在室内活动。而这手铐也是特制成的,能阻断人体灵气交流,连打坐调息也不成。

    这种时候,他也只能学学颜子“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假装自己就是安贫乐道的隐士。不过禁闭在空殿里还是有些寂寞,要是再有几卷书,一支笔就更好了。任卿可惜地叹了一声,将书案当作缣帛,用手指沾着水在上面写写画画打发时间。

    紧闭的房间忽地被人推开,从外头走进一队气势汹汹的人,为首的却是一名衣饰鲜明,云鬓高耸的美貌妇人,满面怒气地冲到他面前,挥掌就要打他。

    任卿一眼认出这是赵昭仪,忙将身子往后仰了仰,伸手抓住她。修长的五指已经贴到了他脸上,好在圣母光环坑人的水准是无下限的,就在这种情况下也能牢牢压制住她的力道,造成只如摸一下的效果。

    赵昭仪怒道:“来人!拿板子来,给我把这个祸害拖下去打!”

    周围内侍们连忙凑上来抓任卿,他自知挣扎不动,干脆放了手随他们去了。众人架起他两腋按在地上,待要褪了裤子打又碍着贵人在看着,就把这道程序省略了,拿了朱漆板子来,高高抬起,看着赵昭仪的脸色狠狠敲了下去。

    清脆的敲击声在殿中响起,任卿心中一紧,却没等来应有的痛楚,细听之下才查觉那板子是远远地落了地,敲击地板时发出了一声脆响。而行刑的人已跪在他身旁,对着门外砰砰扣头:“卫王殿下,小人错了,小人不该对任大人施刑……”

    两旁按着任卿的人也都撒开了手连连请罪,赵昭仪被闪得不上不下,满腹怒火化作悲啼:“你就非得要他不可吗?我是对不起你,让你从小就扮作女儿,可你现在已经成了男子,再和这狠心贼子在一起有什么好处!你不是女儿,终究不能嫁人的,他害得你不能做皇帝,你若执意要嫁他,就是赵家的心也要散了……”

    白明月缓缓走过来,疲惫地对赵昭仪解释:“我能争天下不是因为我与赵家有什么关系,而是因为我是父皇长子,身上流着白家的血。母妃不懂这些事,以后也不必管,我还安排了后手,早晚有带母妃堂堂正正回到玉京的一天。”

    赵昭仪这才咽下半口气,再看任卿还是不痛快,唠唠叨叨地劝白明月记清楚了自己是大好男儿,又说要给他订亲赵氏。任卿又坐回原处,一手支颐,凭几看着这对母子的笑话,听着听着倒有几分同理感——他本来还打算给徐绍庭说样呢,拖到现在亲也没说成,到了适婚年龄又疑似看上他了,看来是姻缘线长得不好,注定了婚事上要遭磋磨。

    想着旧事,任卿紧抿的嘴角不知不觉松开,眼睛里也有了光彩。赵昭仪一行何时离开偏殿的他都没注意到,垂头在书案上写着自己当年教过徐绍庭的文章:天生人而使有贪有欲。欲有情,情有节。圣人修节以止欲,故不过行其情也。

    “任卿修节,也是为了止欲吗?”白明月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任卿吃了一惊,转过头去就看到他端坐在自己身旁略靠后一点的地方,身上的气息收敛得极佳,眉间疲惫之色已经消失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却显得十分危险。

    任卿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到他,撑着书案起身就要离开。他手上的镣铐拖得极长,随着动作叮呤作响,往外走了几步,其上就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道,硬生生把他半个身子拉向地面,而在下方更有一双纤细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将他按进自己怀中。

    “母妃说得不错,我是舍不得杀你,是想娶你。哪怕你坏了我的大事,害我逃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我也……怪你归怪你,我还是想要你像上辈子那样痴心恋慕我。”白明月唇角的笑容加深,将铁链一圈圈缠在手腕上,左手随着铁链缩短而渐渐靠向任卿的手,最终一把抓住。他的嘴唇也压了下去,喃喃低调:“你刚刚已经承认了,是因为对我有欲才要止,现在我也愿意顺你的情,就不必再苦苦克制自己了。”

    他的唇落下去,却没感觉到想象中的柔软甘美,而是贴在了一片生着薄茧的掌心里。任卿的脸微微侧过去,目光隔着手掌斜瞟向他,冷淡得像是看着路人。

    这样的神色比生气或怨恨更让白明月受不了,他强拉开那只手压在席子上,将额头抵在任卿额前,半个身子压上去,将他牢牢困在宽不盈尺的玉席上。

    任卿嫌恶地皱了皱眉,右手五指扣住白明月,防止他做出些什么来——有了梦见徐绍庭的预防针,他大体也知道了男人能做什么,并且绝不打算把这个做什么的对象换成白明月。

    两人在地上滚了半天也未能成事。白明月急得满头都是汗水,那张明月般俊俏的脸庞更显得诱人,呼吸声也越来越粗重,身子蹭得滚烫,却是连一件衣服都没能撕开。

    他臂间困着的人已是衣衫不整,长发如水般散落身周,被汗水塌湿,越发乌黑可怜,铁链在挣扎中缠到了深衣衣摆下方,勾勒出纤长秀美的孤线。明明该是伸手便可采撷的佳肴,却怎么也吃不到嘴,这感觉实在是憋屈死人。

    任卿身上连块玉佩也没落下,又上了绝灵铁打成的手铐,明明不该有挣扎的余力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力取不可得,只好以怀柔手段徐徐图之了。白明月铁了心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让他重新像梦里那样死心塌地迷恋自己,见用强的不见结果,便从地上爬起身来,捋了一把光亮如镜的长发,将发簪扔到地上,缓缓宽衣解带。

    这一身整齐的亲王装束是给臣子看的,在这种时候自是不需要穿着。一层层宽大的礼服脱下去,越发显出他清瘦颀长的好身材,和凝脂般娇嫩的肌肤。脸颊上的红晕尚未褪去,衬得他越发威严锐利的眉眼都多上了几分媚色,眼中更是波光流转,明亮得要将人心烧化,纵是铁石人看了也要动心。

    他脱衣服的动作缓慢而有节奏,像是一曲动人的舞蹈,衣料在身上磨擦的声音就是应和舞蹈的节拍,每落下一件,都在人心上砸出重重的声响。直到最后,只留下一层薄薄深衣,扯开腰带之后更是半隐半露,深衣遮掩不住的风光就在任卿眼前晃动,渐渐向他迫去。

    美人如玉,其情似火。任卿被他按着看了半天更衣的场景,几次闭上眼转过头去,又被人扳着脸转过来,被迫再看得更多。最后一条长裤也落在了地上,露出线条优美的白袜,步步向他逼来,只要睁开眼便能将那副美景收入眼底,印在心中。

    简直是不知廉耻!庄帝若还活着,看到他这副自甘堕落的模样,怕是早就要把他流放出京,一辈子不再见这儿子!

    任卿脸色羞得通红,坐在席上一点点往后蹭着,雪白的袜筒却被铁链缠住扯了一下,身子向后仰倒,眼睁睁地看着白明月单披一件轻薄的云罗内衫,坐到了自己腰间。而从下方收了满眼的不可言说之地紧紧贴在他束得整整齐齐的深衣上,刻意向下压着,胸膛也挺了起来,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仔细。

    “我不是你梦里的人,卫王何苦相逼至此……”任卿闭上眼不愿再看,白明月便拿起他的手,让他用指尖代替双眼看清楚自己的模样。他越是拒绝,白明月欺得就越紧,声音低哑而诱人:“我不管那些,我只知道我想要你,就一定得要到手。我比你师弟如何?这里……这里……是谁的……更天赋异禀?”

    第57章

    任卿握住白明月的手,深深呼吸,以免被眼前这艳极盛极的美景诱惑,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反应,冷笑着反问道:“你们两个结发夫妻过了几十年都不知道,反倒来问我一个外人?”

    这两人不是狼狈为奸时的关系了,这倒是很好,可没事非要牵连上他算怎么回事?白明月脑子里转的都是什么东西,上辈子弃他私奔,这辈子就非得把遗憾补上,来个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才能满足吗?就是要拥也不该拥他,去拥——算了,还是宁可拥他也别拥徐绍庭吧。

    他好容易从小养大,养得笔笔直的一根好苗子,再造起反来可要不得。白明月这边倒不用太担心,他有资格争夺皇位时肯呼应他的人自然多,可现在天下已定,跟着他这个落魄皇子下来的只有赵家那些人和几个无法回头的死硬派。他们自家都不是铁板一块,手上又没有兵,纵然有武道气运加身,应当是闹不起什么大事来的。

    尽管有个绝色美人坐在身上,任卿的心思还是不知不觉就跑远了,直到听见白明月沙哑动人的笑声才回过神来:“卿卿莫不是吃醋了,所以才一直对我不假辞色?说起来你师弟当初本该进入太学院,你却特地将他赶回了关山,大概也是因为那个梦——”

    对白明月来说只是个梦,对他来说却是亲身经历,将他本该平顺的人生彻底颠覆了的现实。只是这些年过去,他不再有当初的年轻气盛,心态也被引导者和日夜相见的徐绍庭磨得平和了,才能在白明月提起那些时,像在听别人的经历般平静地答道:“卫王不必再逼我,你我都是男子,能有什么情缘?我和徐绍庭也只是师兄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白明月看着他失去血色的脸庞、感受着正坐着的地方由热至凉,渐渐褪去温度,心尖儿不自然地颤了颤,竟有点心虚的感觉,定了定神才道:“也罢,你既然和徐绍庭没关系,为什么咱们在西域仙人遗府中那段日子,我会见到你身上带着刻有他姓字的玉佩……”

    一个是和他相互扶持登上皇位的梦中夫婿,一个是本该对他情深不悔,现在却偏偏不肯碰他的前未婚夫,简直都不知道该吃谁的醋好,这破事儿怎么会赶到他身上的!

    白明月暗骂了那个仙境几声,含着不知为谁而发的醋意低吟:“何以结恩情,佩玉缀罗缨。何等旖旎的风光,我当年送你的罗扇早已见捐,他那玉佩却能时时得你贴身带着,徐绍庭的运气怎么就比我强这么多?”

    ……因为他是本世界大气运所钟,你不是。

    任卿趁着白明月起身,将腿上缠的链子脱开,扯住链子翻身起来,一手拢住衣襟,身子猛地从地上拔起来,按上他未被深衣盖住的凝脂玉肌——这回不必特地找手腕这种露在外头的地方了,用力将他压在玉席上。

    白明月并不在意被任卿压倒,躺在席上看着他,等待他下一步的动作。可惜期盼了半天,任卿竟始终保持着坐姿,目光远远落在窗棱上,仿佛在怀念着什么人。从席上这个角度,正好能将他最细微的神色变化收进眼底,白明月妒恨之意几乎要化成怨气从身上溢出来,在他身上又用不了强的,纠缠了半宿之后也只能抱着他在地上躺了一夜。

    转天离开时,白明月那张芙蓉般清艳的脸庞堆满倦色,强撑着冷笑一声:“你再想着徐绍庭又有什么用?我知道他肯定也得了仙人传承,可我所得的乃是武运,于武道、兵法和龙气上足够压服天下。气运在我,只要没人能斩断我这条武运紫龙,这片天下早晚是我的,除了我身边,你也找不到第二块立足之处。”

    白明月满心愤慨,拂袖扬长而去。他离开之后,殿外就进来了一众侍女替他梳洗,收拾殿内床榻。她们来之前都是一脸羞涩,收拾罢了回去时,就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任卿的眼神混合了佩服和怀疑,似乎在考虑他到底是柳下惠,还是哪里有什么毛病。

    不知是白明月的吩咐,还是赵氏要监视他,这座本来十分安静的偏殿中竟挤进了不少丫鬟小厮,一语不发地垂首站在房里。这些人并没释放出敌意,只是他稍稍一动,就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身上,刺得他如芒在背。

    殿外传来的声音一日比一日杂乱,白明月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必定是在做什么祸国殃民的罪业。只可惜他被锁在这殿里,就像是身在独立的小世界,与外界完全隔离,得不到一丝消息。

    任卿心底的焦虑与浮躁一点点堆积,眉心皱出一条深纹,来回摸着手上的镣铐,试图把手抽出来。手铐的宽度比他的手掌细两圈,就是故意抹上菜油也取不下来。唯一可安慰的就是,只要用手握住铐环,他身上的真气便能重新开始流转,而且小心地试着外放时,也能感觉到真气凝在指尖,形成一层淡如云烟的罡气。

    或许是白明月对这镣铐太有自信,房里监视他的人都是些不会武功的侍女和小厮,即便他的真气外放出来,也没人能够发现。任卿也不敢动作太明显,就用袖子挡住双手,行走坐卧时都不停地用罡气切割手铐下连着的锁链,真气输出的速度和强弱都必须维持完全一致,还要把外罡的波动压到最低。打磨链子的同时也在打磨着他运用真气的能力,让他对真气的运用把握得更精细入微,体内各经脉中狭窄淤塞的部分也被这束得极细,压力极大,因而流动得更加强劲的真气冲开。

    到了武师境界,要磨练的就是经脉的宽度,直到十二经与任督二脉完全通畅,真气循环不息,从外气中生出一口先天胎息,才算是周天圆满,可以晋入宗师境界。到得那一步,就是像任凝一样能长寿驻延,在空中短暂飞翔,世俗中看来像神仙一般的人物了。

    经脉越打磨越是通透,人也被打磨去了浮躁。尽管那链子没有半分被磨断的迹象,但任卿的精神气已被打磨了出来,困在偏殿中时,也能如同优游林泉之下一般洒脱自在。

    门外有人进来时,就看到他神色平和地倚在几案边,双手拢在袖中,显出细腰乍背的好身材,哪怕是衣冠不整、长发像野人一样披在身后,也仍和穿着官袍时一般气度凛然,让人不敢轻侮。

    “任学士一向可好?”来人不觉放轻了脚步,挥手叫侍女们退下,自己坐到条案后拱手问好。

    任卿一眼就认出他来,正是当初在门下省时曾教他处理卷宗的右散骑常侍赵源,也是散骑中最肯务实,受庄帝爱重之人。不过他出身赵氏,虽然与赵昭仪只是三服以外的远亲,到了帝位变更的关键时刻,却也是做了决断,跟着白明月一同谋反,并逃亡到这片秘境里。

    也只能叹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从贼”了。任卿早已放开握在铁铐上的手,以防他感觉出自己身上真气波动,袖手问道:“任某已经是阶下之囚,不敢与赵君攀交情,不知君有何事来找我?”

    赵源惭愧地低下头,叹道:“殿下本是不许人来打扰你,可兹事体大,我们实在劝不动殿下。所以我只能厚颜仗着从前共为散骑常侍的交情,请你出面劝劝卫王,他,他实在是着了魔了!”

    任卿叹道:“赵君诚是忠勇之人,我也觉着卫王不该谋反。倘使他及时收手,太、陛下就算再伤心羊后之死,也不会对他这个唯一的哥哥怎么样的。”

    赵源脸庞抽动了一下,神色古怪地盯着他:“任君说什么?我说的是殿下和你的事,你难道没听殿下说过,他要派长使和宾客向你父亲求婚?”

    “什么?”这回轮到任卿惊讶了。什么风仪态度也丢到了脑后,拍案而起:“他做什么梦,我父亲怎么会做这种荒唐的事!”

    赵源还在感叹:“殿下处处都好,唯有一念痴心萦在你身上。我听说殿下亲手写了盟书让人送去任家军中,说是只要任氏拥立他,待他登上帝位后,愿与任氏平分天下……”

    又是平分天下,他以为别人都像他一样为了这个皇位汲汲营营,忠孝节义都不顾了吗?他狠狠拍了一把桌子,镣铐在桌上叮当乱响,一口气堵在胸中,身子摇晃了两下,几乎倒在地上。

    赵源连忙扶住他,拍着他的胸口劝道:“顺顺气,你要是有了好歹,殿下又要伤心了。”

    任卿反手一把抓住他问道:“不提白明月,你方才说,任家军是怎么回事,我父亲难道来了?”

    赵源点了点头:“若非令尊出现,殿下也想不出这主意来。也不知是谁的手笔,竟似乎能看破这片仙人传下的万法归元阵,大军是直奔着阵眼来的,步步都踩在阵中节点上,踩得大阵几乎运转不起来。”

    那必然是徐绍庭……他们找来得可是真快啊。

    他却不知道,任家找来得那么快不仅是有个徐绍庭指点破阵的缘故,白明月自己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任凝得知儿子被未成亲就变成了男人的儿媳妇掳走之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当年白明月用自己鲜血炼制的那面扇子。

    任卿在哪里他们找不到线索,但找到了掳走儿子的罪魁祸首,不是就能得到他的消息了?只是那扇子不在任家,而在关山武学院,任卿当初留下的几箱旧行李中,他便派了驾车速度最快的堂弟任冼去关山寻那扇子,自己则在城中召蓦私兵,准备武器。

    白明月一行在襄城刚刚立足,任凝这边就带了三名宗师高手、数十名武师和三百武士,与郑卫师生合为一路,乘飞马异兽从荥阳出发,遮天盖日地压向了襄城。

    “有人天生就受众人宠爱,有人却事事都要靠自己拼搏,人世间就是这么不公平。”白明月站在幻境之后看着形似神仙,神色却锋利如刀的任凝,一面操控阵中变化,一面对身后的长史感叹:“这些人若能为我所用就好了。你们去劝任家与我联盟时不要刻意提任卿在我手中的事,还是要以情感之,以利诱之,使他们放下芥蒂与我精诚合作。”

    长使喏喏,带了两名卫王宾客,捧着白明月的手书离开。白明月看着他们萦绕着慷慨悲壮气息的身影,忽地笑了笑:“一纸盟书不够有诚意,那么再加上一个人呢?早晚还是得亲自见一见……见一见我那丈人和徐绍庭。”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文晚了,不好意思,明天一定努力早发

    第58章

    “卫王有诚意?卫王的诚意就是把我儿子扣起来当人质,逼着我这个做父亲的向他低头,逼着我家人陪绑上他夺位的战车?”任凝手里抓着白玉麈尾柄,狠狠拍在书案上,再抬起手来,那千年铁杉木制成的桌子中心就多了一个与麈尾柄上般粗细的凹槽。

    卫王长使目不斜视,答道:“臣不过是来传达大王的意思,城主纵不念我王一片诚心,也该考虑任赵两家多年来的默契——当年宫中也时常收到任家送来的东西,中宫的行踪能这么容易送到卫王手上,其中也未必没有任城主的手笔。你我两家所谋都败在了任侍读手中,卫王却毫无怨言,待他恩爱如初,城主难道不该感卫王深情,反倒要怪他吗?”

    当初任家为了儿媳过得好些,才往宫中伸了伸手,可是后来太子降生,就冷了夺嫡的念头,只想娶回个身份资质都上佳的城主夫人。再后来公主成了卫王,任卿做了东宫属官,姻缘已尽,任家哪儿还会有扶持他的心思?

    他好好的儿子生下来不是为了给人做娈宠的!别提白明月还不是皇帝,哪怕他已经登上了皇位,敢对他儿子伸手,任家也得拼尽全力把他拉下云端!

    “你回去把话传到,朝中的事任家不会插手,但我卿儿若受了委屈,我任凝绝不善罢甘休!”他哪儿还有平常神仙般的从容气度,身上杀意弥漫,掩藏都掩藏不住,右手狠狠一甩,麈尾上细毛飞舞,在地上划出一道深达数尺的细沟,其中的土石都被罡气压成了粉末。

    卫王长史是做说客来的,在任凝面前半分护体真气都没敢用,生生被溅了一脸灰尘,心里暗暗叫苦。两位宾客同样灰头土脸,跟在长史身后腹诽着任家父子的不知好歹:卫王以(未来的)人君之尊、倾国之色,这样低声下气地相求,哪怕是个男的,又有什么配不上他家的了!

    三人出了任家的营寨,脸上才恢复了人色,各自整理衣冠,往襄城走去。他们身上的气息已经留在了襄城外的大阵里,不需要门牌之类的东西,单凭气息相融就能在大阵上打开一道传送门,别人也无法冒他们的身份进去。若非如此,白明月也不会安排人贸然出城会谈,把出入的钥匙送到人手里。

    只是他们并没注意到,回去的路上,背后间有一只桃核大的蜘蛛悄然缀上了他们,并在护阵光华闪动,即将吞噬他们的身影之际,猛地从地上跃起,咬住了一名太子宾客的官靴后跟。

    脚跟处突然增加的重量在通过护阵时的灵力波动遮掩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人并没查觉到不对。等到他们真正踏上襄城土地而非阵外幻景时,蜘蛛便立刻撒开嘴,落到地面上就地一滚,拉出一条细长丝线,悄然隐藏在草丛中。

    远在幻境外的徐绍庭却是全身一震,长长地出了口气——虽然他现在的水准还不够找到阵眼,师父又不能从秘境里出来帮他破阵,可是谁说一定要找出阵眼才能破阵的?只要他这只傀儡蜘蛛能碰到主持阵法的人,毁了阵盘,这座襄阳城就无法阻拦他们的脚步。

    他的眼睫轻轻眨动了几下,终于睁开,露出一双漆黑深沉的眸子。武道修的是身体,而仙道主修的则是神魂:武道越深,经脉中血气就越旺盛,五脏之中元气充盈,眼睛自然滋润明亮;而仙道则更重于将神气收敛起来,外表则返璞归真,看起来更贴近不习武道的普通人。

    是以圣人被褐怀玉,说的就是道修这种精气内敛、神魂凝实的情形。

    不过他的入道基础打得再好,旁人也顾不上欣赏。见他醒来,郑卫就第一个催问道:“怎么样,找到地方了吗?”

    徐绍庭眼中露出一点神彩,点了点头:“已经进到幻阵之内了,我已经留下了蛛丝指路,跟着他们大概就能见到卫王了。”

    想到那个在秘境中曾见过一次的假公主,他背后被草蛇咬出的伤口又似乎隐隐作痛了。不过当时他也没留情,两人在幻境之外分道而行时,他也借机将一道剑光斩过去,总算是有前知之明,替自己报了毒蛇噬体的仇。

    那么现在该讨的,则是觊觎他师兄的债了。

    徐绍庭略微缓了缓神,便又把精神集中到那只蜘蛛傀儡上,循着地上剔透纤细如无形的蛛丝往城里爬去。那三人进入城外大阵后就乘了骑兽飞行,蛛丝就在风中越拉越长。直到傀儡蜘蛛腹中的丝线快要抽到尽头,绕着蛛丝的滚轴却忽地停了下来,半晌再没有动静。

    这种使者回去之后不可能直接回房,必定是先去见了他们的主人,而进殿之前要先脱履解剑,所以蛛丝断掉之处,就是卫王所在的殿阁外了。徐绍庭心念电转,神识控制傀儡施展术法,那原本就微不可查的细丝便在空中散化成淡淡烟气,在地上留下了一趟只有修士神识才能查觉的印记。

    傀儡蛛顺着这印记爬行良久,徐绍庭的神念也借着傀儡之眼记下了进城路线。襄城原本建筑平平无奇,但经白明月布置下了守护阵之后,此地灵脉中的灵气便都被禁锢在阵中不能外泄,城内的灵气还发生了稍妙的扭曲,似乎是刻意为了干扰修士神识。好在徐绍庭神念是附在傀儡上,即便偶尔受了干扰,傀儡本身也能记下方便供他参详。

    爬了一天有余,他终于看到了太子长史曾停留的那座房间,并小心地附在一名不会武的侍女裙裾内,趁着她入内打扫时钻进了房里。

    进入殿中,他就见到了那位曾经做了多年公主,如今虽然谋反失败逃到襄城,却依然一副孤高之态的卫王白明月。他正在房中写着什么东西,脸色略显疲倦、眼底一片青黑,正是肾阴亏虚、津液不足的症候,可见至少已经有一阵子夜夜笙歌不曾好睡了。

    只一想到白明月夜夜笙歌的对象是谁,徐绍庭心头那点火上就像浇了热油,猛地燃烧起来。本来渊深似海的眸子猛地大亮,想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操纵蜘蛛一跃而起,落在了书案上。杏核大小的蜘蛛当当正正地挡在白明月笔下,在他嫌恶地伸指弹上蛛身时,那点神识忽地从蜘蛛核心中脱离,借着手指接触,钻入白明月识海中。

    识海是人身最娇嫩的地方,经不得任何外来冲击,而修士的神识经过锻炼,只是分裂出来的这一丝,闯进去之后也足够造成极大的冲击。白明月指尖碰到蜘蛛,还没来得及弹出,整个人就陷入一片黑暗,仿佛无数雷爆符在自己脑海中引爆,强烈的冲击几乎将他震昏过去,而在他神志稍稍软弱的此时,却似有什么人在他脑中窥探,甚至试图控制他的身体。

    任家什么时候请来了这样的高手?以他在皇室所过的秘籍记载,唯有悟透天人之道,踏入半步神仙境界的人才能掌控人的神魂,但哪个半步神仙会为世俗人家效力?连仙朝也只有那么两个大宗师老祖,还是寿元将尽,一直在皇陵中闭关的……

    不是陆地神仙的话,难不成真的是神仙?脑中一闪过这念头,白明月原本被撞得虚浮混乱的神识忽地清明起来,万千怀疑都化作一个曾和他共同争夺仙府遗泽的形象——

    “徐!绍!庭!”

    记忆像是开闸的洪水一般流泻出来,脑中昏乱的感觉比起刚刚神识被伤的感觉更加痛苦。但也就在这万般混乱的记忆当中,他终于找到了那个侵入自己体内的外来者,在断绝了耳目之用后,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原本只像个光点似的东西化成一个人模糊的影象,和他梦中的徐绍庭相重叠。

    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愤和委屈一起涌上头顶,白明月拼命控制身体,一头撞向那个那个人形。然而他外在的身体一动没动,仍旧保持着指尖弹向纸面的姿态,只是纸面上的蜘蛛早已不在,保持这个姿势多少就有些可笑。

    赵昭仪闯进来时就看到儿子端坐案前,手指摆成近乎兰花指的姿势,依稀还是个端庄娴淑的小女儿模样。她心头顿时觉着堵得难受,冲上来掰开他的指头,叫骂着:“你做什么,难不成为了嫁给任卿,又要拿起女孩那副做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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