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摆摆手,“阿戎那个臭小子说好了要过来接我,我这不是在等着他么。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歇着。”

    慕容轻也确实累了,但是让老人自己在酒店待着他也不放心。

    “我再陪您坐会儿,”慕容轻说:“您也别撵我了,等裴警官过来了我再回去。”

    裴老见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勉强,捡了一些何茂年轻时候的趣事讲给他听。两个人正说说笑笑,包厢的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慕容轻还没看见人先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烟味,抬头见裴戎一脸倦意地站在门口,身上的衬衣皱皱巴巴的,袖子一直卷到了胳膊肘,肩膀上还搭着一件毛呢的外套。

    看见慕容轻正陪着裴老聊天,裴戎脸上露出微笑,“爷爷,我来接你了。小七,好久不见。顺利吗?”

    慕容轻有点儿不习惯他跟裴老似的称呼自己的小名,但是裴戎的神态特别自然,他也不好说什么,便点了点头说:“还好。”

    裴老本来有些生气他来这么晚,这会儿见他一脸倦意的样子就知道他这是刚下班,又有点儿心疼,忍不住埋怨他说:“要是没时间就打个电话,我早就跟小七一起走了。”

    裴戎笑着说:“没想到能拖这么久。等急了?”

    慕容轻见裴老要起身,连忙扶住他,“您别急,我看裴警官也是刚下班,晚饭还没吃吧?要不先给他要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裴老反应过来,忙问裴戎,“你晚饭吃了吗?”

    裴戎笑吟吟地看着慕容轻,“还是小七心细,我晚上真没吃饭,就吃了半拉面包。”

    裴老连忙招呼服务员进来。裴戎饿的狠了,点了两盘饺子西里呼噜吃了。慕容轻见他吃的头都不抬,忽然就有点儿可怜他,觉得当警察也挺不容易,连顿消停饭也吃不上。

    裴戎吃饱肚子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三个人一起下楼的时候,裴老搭着慕容轻的胳膊说:“等下先把你送回去。”

    慕容轻忙说:“您也累了一天了,让裴警官早点带您回去休息。我打个车就回去了,不麻烦的。”

    “开着车有什么麻烦的?”裴老态度挺坚决,“也就十来分钟半个小时的事儿。你自己走我也不放心。现在这个社会乱着呢。”

    裴戎忍着笑把头扭到一边。他前几年办过一个连环杀手的案子,那个罪犯以前是一个工厂的工人,后来受了工伤废了一条腿,被工厂辞退了。家里老婆也带着孩子跟别人跑了。不知怎么的就内心扭曲了,开始报复社会,专门杀害十二三岁的孩子。裴戎本来是不想拿这种案子刺激他爷爷,没想到组里几个小年轻来他家蹭饭的时候说漏了嘴,被裴老给听见了。老人被刺激的够呛,见了谁都提醒人家要看好自己家孩子。这会儿大概见慕容轻单身一人,不知怎么又想起这案子来了。

    裴戎见慕容轻还是一副想要拒绝的样子,就笑着说:“小七,一起走吧,正好我还有点儿事情想请教你呢。”

    慕容轻不好再推脱,跟着他们上了车,“什么事情?”

    裴戎问他,“我听爷爷说,你们做瓷器这一行分成了好多门派,不同的门派各有自己的绝技。是这样的吧?”

    慕容轻点点头。

    裴戎又问:“各个门派不同,使用的瓷窑也有区别吗?”

    慕容轻想了想,“手艺不同,对火候的要求自然也是不同的。瓷窑应该会依习惯不同而有所区别吧。”

    “你能不能通过瓷窑看出是哪家的风格?”

    路灯投下的光线穿透了车窗,在裴戎眼里映出一抹明亮的反光。慕容轻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是却看得出他眼里的神色极为专注。

    “我没有把握。”慕容轻摇了摇头,“如果亲眼看见……”

    裴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你明天有时间么?我想麻烦你过去给我们提点儿意见。”

    慕容轻看过证物,对裴戎他们的案子也是有些好奇心的,听他这么说,便点点头说:“明天上午我要去店里,下午能行吗?”

    “没问题。”裴戎忙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下午我去你古玩街接你。”

    慕容轻还没有出声,裴老在旁边哼了一声,“人家店刚开张,你也好意思。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脸皮变得这么厚了,占人便宜都不带脸红一下的。”

    “这怎么能说是占便宜呢?”裴戎在后视镜里冲着慕容轻眨了眨眼,笑着说:“我这也是为了公事啊。”

    裴老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慕容轻说:“明天下午忙完了让他把你送我哪儿去。我让小方给你做点儿有营养的。”

    慕容轻正要推辞,就听裴戎笑着说:“放心吧,爷爷。我忘了一次绝对不会忘记第二次的,我一定把小七给你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还全须全尾……”裴老没好气地抢白他,“你当你在说鲤鱼吗?”

    慕容轻被他孩子气的语气逗得笑了起来。他嘴里虽然不说,心里却十分羡慕裴戎,在忙完了工作之后回到家里能看到一个关心他的长辈,给他做有营养的晚饭,口是心非地说着挑剔他的话。

    他虽然有小六,但是有时候也难免觉得,若是家里也有这样一个长辈,那就好了。

    章节目录 第19章 乌鸦

    慕容轻来滨海的时间有限,对这个城市的了解仅限于市区和东湖公园附近,一离开市区就有点儿转向。他本来没有晕车的毛病,不过大中午的难免有些犯困,坐在车上不一会儿就有点儿睁不开眼睛。

    裴戎双手懒洋洋地搭在方向盘上,一副墨镜挡住了半张脸,越发显得脸部的线条棱角锋锐。其实看他侧面的轮廓跟裴老还是很有几分相似之处的,只不过裴老上了年岁,看上去更加温和一些。

    “困了就睡会儿。”裴戎侧过头看着他,“喝水吗?”

    慕容轻摇摇头。

    裴戎把车停在路口,拍了拍方向盘,转头看着他说:“今天下班的时候可不能再把你给忘带了。我爷爷一大早就给方阿姨打电话,让她买牛肉。还说这是你爱吃的菜,到时候不许我跟你抢。”

    慕容轻好笑地看着他,“裴老怎么会知道我爱吃什么菜?”

    “我告诉他的。”裴戎笑着说:“那天给你送饭过去,我看你挺爱吃方姨烧的牛肉。”

    慕容轻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心里稍稍有些不自在。跟观察力太过敏锐的人相处就是有这点不好,什么秘密都躲不过对方的眼睛。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让人家是警察呢。

    “我爷爷说你太瘦了,得补补。”裴戎说着,视线飞快地在他身上扫了一圈。

    这应该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然而慕容轻对于旁人的眼神向来有种异乎寻常的敏感,被他这样扫了一眼,心里莫名的就有些反感。然而他的这种反感在面对一个全然无心的人时,是没有办法表达出来的。他只能闷在心里,一言不发。

    裴戎没注意到他表情中那些微妙的变化,自顾自地说:“你看见右边那一个矮坡了没,如果俯瞰这一带的地形,它应该属于莲花山的支脉,附近还有个湖。山下那个村子里多一半的人都搞农家乐,生意还蛮红火的。”

    慕容轻稍稍打起几分精神来,“咱们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

    “再往前几分钟你就能看见那个湖了,”裴戎说:“咱们要去的地方就在湖边。他们家算起来位置最偏了,平时也没什么人过去看热闹。所以,那个破院子是租给了什么人,租出去干什么用,村里好些人都不知道。”

    “你们要找的人还在那里住?”

    裴戎摇摇头,“我们晚了一步,赶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跑了。”

    汽车沿着湖边的土路一直往里走,绕过了大半个村子,停在了一处单独的院子门口。从外面看,院子还挺大,就是有年头了,看着挺破旧。院子外面是一片乱糟糟的树林,有意无意地遮挡住了从村子的方向投来的视线。

    除了地点稍稍偏了点儿,慕容轻觉得这房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门口站着两个小警察,似乎不认识裴戎,从他们下车就一直目光警觉地盯着他们俩。看过了裴戎的证件,又听他说了慕容轻是请来的顾问之后才放他们进去。

    进了院门,裴戎悄悄告诉慕容轻,“这些是河源县的警察。”

    慕容轻不太懂这些,听着像是发生在人家河源县的案子,结果被裴戎他们插了一脚,难怪人家小警察眼神那么不友好。

    老式的院子,一进门立着一道影壁,绕过影壁是正院。正院不大,园子里的地都荒着,看样子也没什么人收拾,院墙下面还飘着几个破包装袋。从正院再往里走,又是一个园子,比前面的院子至少大出一倍的面积,瓷窑就建在院子一角。几个穿着便服的男男女女在院子里出出进进,像是在搜查什么证据。这几个人慕容轻都在三组的办公室里见过,只除了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

    这男人大概三十来岁的年纪,个头跟裴戎差不多高,看着要比裴戎壮实一些,浓眉,国字脸,往那里一站就让人有种笃定踏实的感觉。

    “这是我们队长李剑锋。”裴戎给慕容轻作介绍,“这是我爷爷介绍过来的瓷器专家,慕容轻。”

    李剑锋看见慕容轻的时候也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裴戎请来的顾问居然长着这么一张眉眼如画的脸。他虽然也听组员说起过这个漂亮的青年,毕竟不是亲眼所见。最重要的是,他有点儿意外慕容轻居然如此年轻。

    几个见过面的队友跟慕容轻打招呼,孟轲还笑嘻嘻地递过来一瓶绿茶。慕容轻本来不渴,但是看见孟轲那种温和腼腆的小眼神,还是道了声谢伸手接了过来。

    李剑锋冲着慕容轻伸出一只手,“麻烦慕容老师了。我是李剑锋。”

    “不敢当。”慕容轻强忍着心里的不适跟他握了握手,“您叫我名字就好。”

    “瓷窑在这边,”李剑锋带着慕容轻往瓷窑那边走,“这些东西说道太多,我们这些外行完全看不明白。”

    慕容轻看得出这位李队长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格,也就不说什么客气话,里里外外把瓷窑检查了一遍。然而看得越细,他就越是心惊。这窑怎么看着像慕容家的风格呢?还有旁边的工棚,那种摆放习惯,很明显就是老宅那边的工棚里出来的人。

    慕容轻只是慕容家的养子,没有资格学习他们家的秘技。但是瓷窑这东西没什么可保密的,何况离老宅也并不远,时不时就被慕容贺打发到瓷窑那边去传话什么的,来来回回总能见到。慕容轻是不会认错的。

    但是这个发现他要说吗?说出来的话,万一被慕容家的人知道是自己跟警方爆料的,那他们能饶了自己吗?他在慕容家里忍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忍到了离开老宅的一天,难道还要跟他们搅和到一起去吗?

    慕容轻在工棚里慢慢走过,心里一时间矛盾到了极点。

    头顶上有什么东西扑棱扑棱飞了过去,慕容轻抬起头,是两只小麻雀。其中一个歪着脑袋打量着他,叽叽喳喳地说:“也不知道他们走来走去在干什么,跟前些天的那些人看起来很不一样呢。”

    另外一只麻雀啄着身上的毛,不怎么在意地说:“大概找什么东西吧。”

    “找东西?”先开口的小麻雀顿时兴奋了,扑棱着翅膀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腔调说:“是不是在找老乌鸦藏起来的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啊?我就知道这个小偷的好日子长不了。看,人家找来了吧。说不定还会揍它!”

    另一只麻雀哼了一声,“哪有那么容易找到,那老东西的窝在树上,你没看这些人光是在地上翻腾么。找不到的。你以后少惹那只乌鸦,它个头比你大,有劲儿,脾气又不好,当心它啄你。”

    先开口的小麻雀不怎么服气地说:“明明是咱们先在这棵大树上安家的,谁知道它一来就把咱俩撵走了。还偷着拿院子里那些人的东西,太缺德了!”

    另一只麻雀柔声细气地安慰它。

    慕容轻从站立的地方往外看,果然院子一角种着一棵高大的橘树,光秃秃的枝桠之间凸现着一个黑乎乎的鸟窝,距离地面大约十来米的样子。这应该就是两只麻雀抱怨的那只乌鸦的老窝了。慕容轻有点儿纳闷,乌鸦这东西也懂得搭窝么?他怎么记得这种禽类喜欢住在岩壁或者树洞一类的地方呢?

    跟在他身旁的李剑锋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心里稍稍有些纳闷。光秃秃的一棵树,有什么好看的呢?

    正疑惑着,就见慕容轻转过头来,双眼晶亮地看着他,“李队长,你能不能找个人上树看一看?”

    “上树?”李剑锋愣了一下。不是在观察瓷窑和工棚么,怎么扯到上树了?

    慕容轻点了点头,伸出葱白似的一根手指点了点树冠的位置,“那个鸟窝,您看见了吗?能不能让人上去看一眼?”

    李剑锋还以为那个鸟窝跟瓷窑什么的有什么关系,连忙让何盛爬上去看看。何盛就是慕容轻第一次到警局的时候,坐在电脑后面打游戏的那个圆眼睛。看他外表并不是很壮实,但是没想到动作那么灵敏,三下两下就窜了上去,速度比猴子都快。

    一院子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盯着慕容轻,慕容轻则两眼放光地盯着何盛。如果鸟窝里真能发现什么线索,他就不必再纠结要不要告诉警察们,瓷窑是跟慕容家有关系的了。

    何盛攀住鸟窝旁边的树枝,探头往里一看,呀的一声叫了出来,“这里面有东西!”

    李剑锋也激动了一下,“小心!”

    何盛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地兜住鸟窝,一手抱着,单臂攀着树枝出溜下来,轻手轻脚的把怀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慕容轻也按捺不住好奇心跟着凑了上去,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镜子,很小巧的女式化妆镜,上下两片镜子没有扣在一起,镜面朝下打开着,镶嵌着贝母的外壳上落了不少灰尘。

    慕容轻顿时心跳加速。在这里出现的东西绝对跟院子里的人脱不开关系。镜子上或许能找到完整的指纹,然后就能够顺藤摸瓜找到其他的线索……

    章节目录 第20章 小动作

    那个名叫唐娟的短发女警将它收进证物袋。镜子一拿起来,他们才发现下面还藏着几样东西:一把沾着酱渍的不锈钢勺、一个不锈钢酒杯和一个……眼镜。眼镜是黑色的细边框,看上去是男人戴的款式,镜片上还沾着一片灰色的绒毛。

    李剑锋也激动了,这些东西很明显表面都非常光滑,很有可能沾着指纹,就算没有完整的指纹,这东西都与皮肤接触,唾液、汗渍、皮屑都可以用来做dna检测。李剑锋叮嘱唐娟小心收集这些证物的时候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李剑锋忍不住在慕容轻肩膀上拍了拍,“你简直帮了我们大忙了,怎么想到的?”

    慕容轻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手,“我小时候住在山里,经常有乌鸦跑来叼走村民的东西。有一次还把石头叔放在窗台上的手表给叼走了,也是架着梯子从房檐下面的墙洞里掏出来的。”那一次石头叔还从鸟窝里掏出来一只红宝石的耳坠。慕容轻记得很清楚,就在那之前不久,家里有一个帮佣的阿姨就因为偷窃二院那边太太的首饰几乎被打死,但是赃物一直没有找到。没想到找来找去,真凶原来是这只扁毛畜生。

    李剑锋以前也听说过这一类的轶闻。但他是城市里长大的人,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只乌鸦,一时半会儿很难想到这种事情上去。他一边感慨乌鸦搜集证据的强大能力,一边暗暗觉得这个漂亮的小顾问简直就是他们三组的吉祥物,这么稀奇古怪的线索都能抓得住。

    裴戎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眉头微微皱着,盯着慕容轻的眼神若有所思。他隐隐觉得慕容轻似乎有什么话藏着没说。他有种直觉,慕容轻应该是从瓷窑和工棚里发现了什么线索,但他不愿意说出来。

    能让他在这种情况下隐瞒不说的会是什么样的事情呢?裴戎思索。这孩子姓慕容,听爷爷说是慕容世家的养子……难道这里的瓷窑与慕容家有关,而他想要给慕容家打掩护?裴戎打算回去以后好好查一查慕容家底细,他知道慕容家在古玩街也有两家店铺,据说慕容家跟珠宝曹家还是很近的亲戚。

    嗯,水还挺深。

    另外,慕容轻突然提到鸟窝也挺可疑的。谁会在寻找地面证据的时候一下子联想到树上去呢?只是因为他是山里长大的孩子?

    裴戎蹭到慕容轻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想到鸟窝的?”

    慕容轻瞟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屋檐上叽叽喳喳的两只麻雀,“它俩告诉我的。”

    裴戎,“……”

    裴戎瞪着慕容轻,觉得牙根直痒痒。

    慕容轻也回视着他,裴戎的表情让他有点儿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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