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钰带走阿虾的时候,阿虾唤那男人一声义父,这是出乎苏钰意料的。

    在苏钰的心里,阿虾虽然吃软怕硬,但是内里还是有着一股子倔劲儿的,在南疆的时候,最初阿虾认她做师傅,不过是听了拂棠和长老的话,也只最开始的时候,阿虾唤过她一声师傅,后来在一起生活,阿虾见了她总有些不情不愿,抓耳挠腮半天,也支支吾吾的停留在一个“师~”“师~”字上。

    苏钰也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因为本也无心收徒,所以见阿虾尴尬,干脆面无表情,拒绝道:“我没有徒弟!”

    因此,苏钰和阿虾的关系曾经在一段时间里,直接跌到了冰点。

    不过在后来的相处过程中,两个人慢慢接触慢慢发现,苏钰适应了身边有阿虾的存在,阿虾也慢慢接受了苏钰这个师傅,甚至在苏钰心里最难过最孤苦的日子,都是阿虾在身旁陪着她,为她找些小孩子的乐子。

    阿虾从来没有体会过娘亲的温暖,当苏钰有一次为阿虾缝了衣服的袖子后,阿虾高兴的,对着族中所有的小伙伴儿都讲说了一遍,尽管苏钰将通透的袖筒缝到了一起,阿虾还是很欢喜,很自豪,甚至眼泪汪汪的望着苏钰,张张口,苏钰觉得阿虾都想喊他一声阿娘过过瘾了。

    于是,苏钰立马派给了阿虾碾药的任务,好打消他的这个想法,没有人的时候,苏钰还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尽管她如今神态沧桑了些,但无论如何,也是生不出阿虾这么大的孩子的,所以阿虾还是老老实实,唤她一声师傅顺耳。

    如今,短短不过个把月的功夫,阿虾竟唤那掳走他的男人一声义父,苏钰听着,这声义父阿虾唤的真情流露,没有任何不情不愿。

    苏钰从阿虾信中知晓,这男人抓了阿虾,是因为自己曾经夭折过一个孩子,那孩子生的和阿虾有些相似,黑黑的,小小的,喜欢笑,一双眼睛里满是善良和灵动。或许这世间做父母的,都走不出失去孩子的阴影,所以那人思念至极,只能从阿虾身上,找些心灵的慰藉。也只有那人对阿虾真正的好,才能换的阿虾心甘情愿,唤他一声义父。

    一个在背后张望,一个走在前头三步一回首,这让苏钰觉得,她像极了那“棒打鸳鸯”一词中的棒子,又像是戏文里挺不是东西的反派恶人。

    阿虾舍不得她,日日夜夜想着跟她走,如今真的要和她走了,阿虾又有些放心不下那一直以来“奴役”他的男人,所以纠纠结结,造成了如今的场面。

    走了约莫有几十步,苏钰终是受不了了,伸手轻轻敲了阿虾的脑袋一下,批评道:“扭扭捏捏跟个婆娘一样,我是要拴了你的腿脚不让你回来了么!”

    阿虾一听,拉起苏钰的手,惊喜的问道:“师傅,我还可以回来看我义父么?”

    苏钰刚想言语,一直跟着默不作声的萧逸也些看不下去了,伸手扯开阿虾拉着苏钰的手,有些过头的提点道:“莫说回来看他,你娶了他都可以!”

    因着阿虾在苏钰那里得到的萧逸的第一映像并不算好,如今就算是萧逸洗白了,在阿虾心里,还是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坏印象,所以一听萧逸的话,阿虾不服,跳起来反驳道:“我才不要娶我义父,我要让我义父娶了师傅,这样我就可以天天和他们在一起了。”

    站在院子里沉默的男人,在苏钰允许阿虾回来的时候,脸上刚露出了些笑容,可听到阿虾说让他娶媳妇的时候,那人看看脸色阴沉的萧逸,顿时有些尴尬。

    这种情况,当事人之一的苏钰已经见怪不怪,因为从认识到如今,若依着阿虾的意思,将她许配出去的次数,没有一百回也有八十回了,似乎只要有人对阿虾好,阿虾能所能想到的,最大的回报方法,就是把她这做师傅的嫁过去。这一点,苏钰多次纠正,奈何阿虾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天打雷劈都不能动摇。

    如今听见阿虾又用这样的话来反驳萧逸,苏钰无动于衷,只能叹息一声,默默的走在了前面。

    阿虾看了他那义父最后一眼,抬步打算小跑着跟上苏钰,却被萧逸一下了拎住了脖子,恶狠狠的威胁道:“你那义父若是对你师傅有了丝毫的想法,我就将他剁成烂泥!”

    萧逸的威胁十分瘆人,可是恰巧阿虾是个遇刚则直的脾气,虽然已经害怕的有些结巴,还是支支吾吾道:“你,你都是个残废了,你不配和我师傅在一起!”

    “残废?”萧逸听的一头雾水,向来善谋人心的他,第一次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直接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阿虾看看走在前面的苏钰,鼓起勇气大声道:“我师傅说已经将你阉了,你是个太监了!”

    萧逸一听,在原地石化了许久,手脚僵硬着放下阿虾,看看脚步突然之间迈的极快的苏钰,隐隐之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而村子周围,悄悄探出脑袋来看热闹的村民,听了这句话之后看着萧逸,见如此英俊挺拔的男子,竟然是个太监,无不纷纷叹息,感觉十分的惋惜。

    内功深厚的人,耳朵自然是要比常人灵敏上许多,萧逸威胁阿虾的话,苏钰就听的真切,而阿虾喊的那般大声,苏钰就算是装糊涂,也不能说自己没有听到,所以眼下,苏钰望着萧逸看她的眼神时,内里的心虚感,简直如同东流的滔滔江水,绵延了许久许久,都不曾平息。

    萧逸聪明至极,知晓苏钰这人逼急了会咬人,所以并不曾言语什么,只静静的半眯着眼睛不说话,从小村落里,到坐进村外的马车里,都是一副难以琢磨的复杂表情。

    从邬越到边关,中途的时候路过卞安,苏钰望着熟悉的卞安城,提议绕路去青云岭看一看,萧逸默不作声,点点头同意了。

    青云岭中,自是有许多故人的。

    曾在天下人面前,为贤王世子证实了身份的几位师傅,也已经重新回到了青云岭中,在没了他们这群孩子嬉闹的寨子里,静静的,等待着一日又一日的苍老。

    带着萧逸和阿虾,苏钰先到先生那里坐了片刻,先生还是之前那样淡然的姿态,只是如今愈发沉静,书房里挂着的字画,都没有人在上面乱描乱画了,而之前神采奕奕与他们一群孩子谈天下事论古今人的意气,也彻底淡了,临行的时候,先生张口提了提书生,末了又叹息一句,“罢了,罢了,人各有命吧!”

    祭拜了娘亲和唐伯伯,出青云岭的时候,苏钰遇上了推着三师傅转悠的竹临爹爹,几年不见,两个人看上去愈发老了,朝着苏钰说不了几句话,两个大老爷们的眼眶已经泛了通红。

    三师傅的伤,是梁鸿打的,可是梁鸿并没有要了三师傅的性命,当初大肆宣扬三师傅死在乱葬岗的谣言,或许是有人别有用心,想要利用苏钰和书生他们,用来对付当时的梁鸿。

    梁鸿一生杀人无数,可无论是他的过错,或不是他的过错,世人都堆在了他的身上,所以梁鸿干脆应下了所有的罪孽,成了恶名昭昭人人得诛的罪人。

    最后,他位高权重,他手握权势生杀,可那亏欠了他的人,却再也看不见了。

    于池仲宁来说,梁鸿的一生或许卑微又可怜,可于明魅重明来说,梁鸿的为人却是自私又可恨的。

    或许,也果真应了世上的那一句话,就是在一场感情游戏里,谁付出的多了,谁便是那个输的最惨的人,梁鸿如此,明魅又何尝不是如此。

    其实在明月楼里,月伶是受过明魅恩惠的,因为同是女子,难免有些惺惺相惜的情感,可这世上诸多的事情,偏生不能靠情感活着,很多时候也正是有了情感,才会被人绊住脚跟,止步不前。

    月伶的造反,与其说是反了明魅,还不如说是反了那些利用明魅的名义兴风作浪的人,因为苏钰听闻,自打梁鸿去了之后,身体本就不好的明魅,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苏钰还知道,月伶掌了明月楼的大权之后,并没有将明魅斩草除根,而是静悄悄的,将明魅送到了她想去的地方,由重明在身边细心的照顾着。若苏钰猜的没错,明魅该是要去她和梁鸿初次相遇的地方,因为那时候,梁鸿还是一个落魄的,需要一份依靠的少年,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那时候兄长明州还在,与他们是敌是友的陌离,也还在……

    这世上,例如明魅,例如月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牵挂和情思,如今苏钰再看青云岭,几位师傅还在,而他们几个却是不在了,也不知多年之后还能不能再相聚,再聚了,还是不是当年的心态。

    怕是,不是了。

    苏钰拜别了几位师傅,转身出了青云岭,望望身后熟悉的路,才开始慢慢红了眼眶。

    如今,唐折身居高位,用自己的智慧和才干统领整个西川,书生和大奎辅佐燕启占据一方,各有霸业,而竹临身入明月楼,便终身是明月楼的人了,只有她还恋恋不舍回来看看,却不过连她,也不再是当年离开青云岭时的那个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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