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唐折为了向魏念程求和,曾经答应将她这个活药引送到京城,那时的蓝尚还未研制出什么秘法,所以苏钰去了,面临的将是最直接的割腕放血,且不是一次,而是永生永世的囚禁,直到再流不出一滴鲜血。

    在当年被押送的路上,渭水河边前来救她的,不止是书生和大奎,还有随后到了的,萧逸带领的千军万马。

    没有皇帝的旨意,大肆调动兵马跨越半个大梁,实属死罪一条,当时就算是有萧家老爷子为之求情,萧逸的官职,也是一贬再贬,甚至经历一场牢狱再放出来,仍旧背上了一条枷锁一般的圣旨——无诏,永世不得入京。

    其实算起来,萧逸的家就在京城,当年迎娶苏钰的将军府,就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可是如今萧逸再没了一个亲人,萧家的将军府,早已经破败不堪,而萧逸最后一次进京,是萧家老爷子和老夫人病故的时候。

    苏钰不知道,萧逸如今有没有回想起来这段记忆,只察觉有时候静下来,他会时不时望着京城的方向一言不发,似是淡漠,又似乎是筹谋着什么。

    自北狄撤兵后稍作休整,曾丛并不曾等待太多的时间,便将自己的目标,放在了西川的方向。

    硬攻是最有力,也最直接的方法,可硬攻在兵法行事上,却永远算不得上策。曾丛和苏钰在商议后,决定率先采取的,便是“离心”之策,从西川内部,一点一点架空唐折的势力,然后彻底打倒。

    说起来,这世上果真是风水轮流,当年苏钰和唐折在梁鸿手下的时候,用的也是这移花接木,逐步架空的计策,如今虽有些区别,但是大体不差太多,所利用的,不过都是人心猜忌和左右倒向的天性。

    原西川主人严颇的儿子严序,旁人或许不知道他与曾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苏钰确是知道的,若是严序背叛了曾丛,那么依着曾丛的手段,严序断然不会活着回到西川,如今严序安然无恙的依附在唐折手下,那便说明这件事情,在曾丛的股掌之间。

    苏钰觉得,若换做是她,要想往西川安插内应的话,严序也是第一人选,因为当年老严颇之所以开了西川城门迎接梁鸿,并不是因为他是梁鸿的党羽,而是那严颇心中信仰的人物,是贤王燕礼,梁鸿不过借着贤王世子的名义,占下了严颇的西川。

    后来严颇的死,归根结底,也算不到唐折头上,因为严序当年也看的明白, 那时的贤王世子,不过是梁鸿手下的一个傀儡,拿不得主意,做不得数,他真正的仇人,除了梁鸿,便是那为了荣发富贵出卖丈夫的严夫人和她的饭桶儿子。

    严序所针对的那母子两人,杀于不杀,唐折都不会在意,其实算起来,唐折杀了梁鸿,还算得上对严序有一份恩情在里面,所以严序前去西川,理由充分,最容易赢得唐折的信任,事实也证明,严序这些年实打实为西川做了许多的事情,西川如今的稳定和发展,少 不了严序的功劳。

    不过若想拆分西川,仅仅只有一个严序,必然是不够的。苏钰和萧逸眼下装扮一番进了西川,就是为了找寻几个至关重要的人,无论以后战于不战,这几个人都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入了腊月,街道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有些荒凉,西北的风一刮,虽不及边关那般冷的像刀子刮的人皮肉疼,却也带着一股潮气,凉到了骨子里。

    苏钰坐在街边的客栈里,守着个燃的通红的铁炉坐下,半边身子被铁炉灼的发烫,再加上吃了满满一大碗牛肉罩着的汤面,后背上竟有些微微的冒出汗来。

    放下筷子,苏钰望了望门外,打算叫上萧逸行动了,一转脸,却见萧逸纹丝不动,伸手烤着火,不紧不慢的朝着苏钰道:“稍歇息一下,外面风凉,等你落了汗再出去。”

    苏钰坐回位子上,稍一有动作,有些不雅的打了个饱嗝,饶是脸皮厚惯了,也十分尴尬的抬眸瞧了一眼萧逸,见他似乎不曾听到一般,神情依旧,只唇角噙着微微的笑意,便放下心来,想着方才声音小,他或许果真没有听到。

    “钰儿还是吃胖些好看。”冷不丁的,萧逸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苏钰嘿嘿一笑,“若是我以后又胖又丑了呢?”

    “呃~”萧逸一时未曾做出回答。

    听到萧逸无言应对,苏钰有些不快,将头一拧,扭到了别处。

    萧逸一见,解释道:“我不是嫌弃你。”

    苏钰不信,萧逸又道:“我在想着,你胖些,力量也会强些,说不定更能保护为夫。至于丑么……”

    萧逸迟疑一瞬,眼睛里带了几分笑意,“钰儿生的本就好看,无论什么样子都好看。”

    或许不管什么样子的女人,天生便喜爱听这类带着些虚伪的花言巧语,并且乐此不疲,有时候听了不够,还是十分矫情的将一个无聊的话题追问到底,眼下苏钰明明就是走了这般低级的套路。

    “若我果真就变的十分特别非常的难看了呢?”

    难得见苏钰这般小性子的时候,萧逸稍愣了一息的功夫,满目宠溺的看着心爱的人儿,戏谑道:“若果真丑了,我说我不喜欢美人儿你定然觉得我虚伪,所以我便想着,到那时节,就多买上几张镜子放在家中。”

    饶是苏钰聪敏,也一时没明白买镜子是几个意思,忍不住开口问道:“买镜子做什么?”

    萧逸俊眸微扬,装作无奈道:“家中夫人彪悍,为夫必不敢去寻花问柳,若是喜欢美人儿了,也只得拿着镜子照一照自己看了。”

    “……”

    苏钰一时,竟也无言以为,憋了半天,噗嗤一声笑了,骂了一声,“脸皮真厚。”

    得了这个评价,萧逸眼眸带笑,愈发没脸没皮了,“夫人过奖。”

    在萧逸靠着脸皮混过了这些要命且做作的问题之后,苏钰兴致过了,也便没有再“难为”萧逸,只透着门缝看了看外面有些阴沉沉的天,想着一场大雪,似乎是要下了。

    就像萧逸方才所说的,一个男人,若说不喜欢美人儿,那多半有些掺假,可若让一个男人真正喜欢,仅仅是个美人儿,也是远远不够的。

    夜色渐渐袭来,街上的人愈发少了,苏钰拔下头上一只簪子,轻轻拨动了一番桌上的蜡烛,在蓄了满池蜡油的边缘轻轻一划,脆弱的蜡烛像是受尽了这世间的委屈,一滴一滴落下泪来,在身体留下斑驳的痕迹,像是永远抹不去的疤。

    夜深的时候,酝酿了已久的雪终究还是来了,飘飘洒洒的从天空落下,落到地上,又以极快的速度化了,直到天空的雪似乎积攒了太多的怨气,越下越大,大地才勉强留下一丝白色,可待雪花稍稍歇息,便又化了个干干净净。

    西川的雪是这样,有时候人,也是这样。

    阁楼外的雪簌簌的落着,夜已经深了,书桌后正在凝神书写的男人,还未曾来得及卸下上朝的官服。

    伺候的小童已经进来提点了好几次时辰,可公务要紧,那男子,还是没有打算要休息的样子,只摆摆手,放了小童先回去休息。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沙沙翻书和落笔的声音,男人不时皱起眉头,似乎被什么极其扰心的事情乱了心神。

    紧闭的窗户突然之间被风吹开了,哐当一声,摆放在小几上的烛台由于放的不稳,跌落下来,摔在地上,将蜡烛甩到了角落里,熄灭了。

    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只外面廊下避在柱子后的灯笼,摇摇晃晃,零星透进屋里一点光亮来。

    男子正是愁绪上头的时候,突遇了这种事情,心里愈发烦躁起来,可是再烦躁,还是得将蜡烛重新点燃,才能看清书本上的字迹。

    借着外面隐隐的光,男子走到烛台掉落的地方,在柜子角落里摸索了片刻,才摸到刚刚熄灭的蜡烛。

    伸手去拿蜡烛,却见一层流纱的衣摆忽然垂到了眼前。

    男子吓的手一哆嗦,见那衣摆下面,隐隐遮着一双女人的脚,那绣花的鞋上绣着一枝盛开的梅花,红线拼成的鲜红颜色,如在雪中落了一滴滴的血,意境优美,却也残忍。

    男子心头一怔,这双鞋子,这幅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似曾相识。

    身体有些微微发颤,随着裙摆慢慢抬起头来,却见隐隐的光线下,他的面前如鬼如魅,忽然之间站了一个女子,那女子白纱覆面,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神情淡然,似乎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再细看那双眼睛里的神韵,惊的男子脑中嗡嗡作响,身体一歪,险些倒在地上。

    那双眼睛,他分明,分明是认识的,多年以来魂牵梦绕的,正是这样一双眼睛。

    男子惊的不知所措,脑海里不经思索,怔怔唤道:“梦,梦偿……”

    女子静默一瞬,叹息一声,将自己别在头上的一支簪子摘下来,朝着那男子递过去。

    “许多年了,昭郎,我将这簪子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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