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忽然间觉得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浮上心头,她情不自禁地想,昔日师尊让自己立誓之时,是否也是以同样的心情看着自己,昔日师尊教导自己之时,是否也是这般?时时惦念,担心忧虑,既怕自己误人子弟,又恐学生才具德不备,辗转反侧,当亲眼看着自己的学生有进步之时,那般喜悦和自豪是否也是同样?

    瑶光下意识地弯起了嘴角,弯腰轻轻摸了摸宋青书的脸颊,笑道:“这句话你先记着,待你剑道有成,再说不晚。算算时间,师父和六师兄差不多该回来了,我们去紫霄宫迎接他们。”

    宋青书欢喜地拍手,笑着应声:“太好了!太师父和六师叔回来,山上可就热闹些了。”

    瑶光弯腰掸去宋青书裤腿上沾的雪,牵起他的手往下走,走出几步,看到前方不远处立着一个青年,遂笑着挥手,道:“六师兄,你回来了。”

    殷梨亭点点头,暗自庆幸自己已经把身上的雪都弄掉了,笑着招手回应道:“刚回来。大师兄说你们在后山,天冷路滑,小师妹千万要当心。”

    “我省得。六师兄这次回来,可带回什么好消息了?”

    殷梨亭支吾了好一会儿,才十分委婉地说:“纪伯父同意了。”

    瑶光眼珠一转,眯起眼睛笑道:“哦——‘纪老英雄’都成了纪伯父了?果然是个好消息啊,恭喜六师兄。”

    殷梨亭面皮薄,立刻羞红了脸,有心板起面孔说几句,却被自己小师妹看得越发不好意思,最后猛一转身,含混道:“小师妹真是……”

    “真是”后面的话根本已经低到了听不清楚。

    宋青书只晓得太师父和六师叔出远门,对两人到底去做什么毫无概念,现在听小师叔说这是好消息,看看六师叔,觉得他不像是生气,再看看小师叔笑得很开心,本着小师叔一定不会说错的原则,他开心地附和道:“恭喜六师叔!”

    殷梨亭愈发不好意思,加快脚步往前走,走出了一段距离才想起自己原本是有些担心小师妹和青书师侄才过来的,急忙转身去看,结果张望几眼后更是呆了呆。

    豆蔻少女牵着男童的手缓步而行,步伐不大,脚步却轻,雪上的脚印浅到几乎难以辨认。

    殷梨亭早知道小师妹在轻功上造诣很高,却不知道她已经好到了这般地步——青书师侄才刚刚开始练内功,轻功上定不会有半点造诣,可知二人的重量实则全由小师妹来承担,即便带着一个孩子,她也还能如此身轻如燕,而行止之间毫无造作痕迹,一派疏朗自然,就如庭除漫步一般。再细看片刻,他发现青书师侄没有半点惊讶的意思,握着小师妹的手笑逐颜开地低声说着什么,这也就是说青书师侄对此习以为常。

    殷梨亭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此一来,恐怕青书师侄的轻功也得要小师妹来教了。

    说起来,当年那一套脱胎自八卦的轻功身法小师妹本想取名作“凌虚步”,师父却说此步法似是昔年大理段氏传下的凌波微步,时日久远,大理段氏中这套步法也已失传,只见笔墨记载,却无人练成,他曾听说过这套以八卦为基的步法,却不曾亲眼所见。小师妹丝毫不恼,道古往今来,许多东西原就是反复被人发现、被人遗忘,她今日所创,焉知古人昔时不能创出?既都是以八卦为基,那就唤它凌波微步何妨。当时一众师兄都不得不叹服,而后众人各自就不解之处向小师妹请教,推敲明白方才传授弟子。

    殷梨亭每每看着小师妹又有进益,心中总有种悲喜难辨的心情,如今见到青书师侄大是有望成为武当三代弟子第一人,再度涌起那般心情,百感交集,比不过小师妹或许已成了定局,可若是被师侄超过,他的颜面该往哪里搁啊。

    这般警钟一响,殷梨亭原本因君子之思而旖旎纷乱的心思倒是清晰了不少,他立刻打定主意要抓紧时间补回功课,免得哪一日青书师侄捧着书来问,自己若是答不上……

    宋青书一路上悄声询问,算是明白了六师叔为何那么开心。他母亲早亡,由宋远桥一手拉扯大,三岁时便开始跟着瑶光读书,不知不觉间便将对母亲和姊姊的濡慕亲近全都寄托在瑶光身上,又因为瑶光对自己十分照顾,自然而然地对年长女子都有种天然的好感,觉得她们必都是如小师叔那般的人,此刻听说或许不过多久山上便会多一位“纪师叔”,心中亦十分开心。

    想到这里,宋青书随口问道:“六师叔要娶妻,那……过几年,小师叔是不是要嫁人?”

    瑶光被问得一愣。

    殷梨亭也是一愣,想也不想地直接斥道:“小师妹才不会嫁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宋青书看《吕氏春秋》看的不太懂,遂捧着书去问自家父亲。

    “爹,这段话怎么解?”

    宋远桥:……

    次日,宋远桥早早睡觉了,宋青书捧着书转了一圈,决定等明天去问小师叔吧。

    ☆、第50章 救人要紧

    宋青书被殷梨亭难得的厉声呵斥给弄得有些发懵,攥着瑶光的手可怜兮兮地看过去。

    瑶光好笑地叹了口气,“虽然我的确没有嫁人的打算,不过,六师兄又为何这般激动啊。”

    殷梨亭瞬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他本就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稍微一想,大约也知道自己纯粹是一种不希望宠爱的妹妹嫁给别人的微妙心情,但是被当事人这般问了出来,他反而更不好意思说了。

    ——自己就要成亲,却不许妹妹嫁人,哪里有这般道理,这种话要是说出去,定然被人嘲笑吧。

    宋青书人小鬼大,因殷梨亭是长辈,他虽然有所猜测也不开口,扭头轻哼了一声。

    瑶光也不为难自己这位师兄,笑道:“我对这位‘纪师姐’很是好奇,过些时间,我去峨嵋派拜访一次,看看我未来六嫂到底是何等出色人物,让我六师兄如此魂牵梦萦。”

    她不去追问殷梨亭那句话是为何,却拿纪晓芙来说事,虽是认真想要见见纪晓芙,多少也有些打趣自己师兄的意思。

    果不其然,殷梨亭慌忙加快脚步,近乎落荒而逃。

    瑶光和宋青书对视一眼,不禁莞尔。

    三月之后,已到了暮春时节,瑶光果然向张三丰求得许可,去峨嵋派拜访一次,顺道带一些礼物过去,也全当是出去开阔视野、见见世面。

    严格来说,这是瑶光第二次下山,纵然她平日如何早熟,作为师兄的宋远桥仍是不放心,着俞岱岩陪着瑶光一起。瑶光难以推辞,也就开开心心地和三师兄一起下山了。

    二人才出了湖北地界不久,瑶光眼尖地发现一处民居墙根下有白粉绘的峨嵋派“佛光小剑”的记号,看起来还颇新,她立刻拉住俞岱岩,两人稍一合计,决定暂缓上峨嵋派拜访之事,先去看看这附近的峨嵋弟子为何求援。

    “三师兄,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瑶光细想想总觉得奇怪,这可不是峨嵋地界,峨嵋派的人为何会走到这边来。以峨嵋派如今的声名,寻常歹人也不会与峨嵋派弟子为难,能被派下山的又必然学有所成,到底是遇上了什么才会匆匆地画下求援记号?

    看那个佛光小剑的记号画得颇为潦草,像是时间紧迫只能匆匆写就……

    俞岱岩沉吟片刻,道:“或许是哪几位峨嵋派的师妹们追查恶人,遇上了麻烦吧。”

    以张三丰的辈分算来,实与峨嵋派祖师郭襄同辈,比现今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还高了两辈,张三丰的弟子算起来也要比灭绝师太高一辈,两派素日里往来,因张三丰厚道,不想出现那般为难情形,也就不让派中弟子这般叙辈分,武当和峨嵋两派弟子往往是看着年龄大小师兄师妹随口的叫,如今殷梨亭和纪晓芙有了婚约,情况却又不同了。武当七侠素来情同兄弟,自然也就顺着殷梨亭与峨嵋派二代弟子平辈论交,以俞岱岩的年纪辈分,如今峨嵋派二代弟子他唤“师妹”并不算是唐突。

    瑶光也明白这个道理,因而未对俞岱岩的称谓纠结什么。

    相比起有人主动找上峨嵋派的麻烦,这种因峨嵋派弟子主动追查恶人从而遇险来得更加可信一点。

    瑶光点点头,回想着最近有什么出名的恶人在这附近出现过,左右推想一遍后,她对武当消息不甚灵通的状况不能不叹了口气。

    不管再聪明的人,若是信息不足,也很难做出完善的推断,眼下瑶光就遇上这种情况。

    武当山上的情况瑶光自然都清楚,山下传回的消息,但凡宋远桥能知道的,瑶光也都知道,可她将这些消息一一滤过之后,无奈地发现实在筛不出什么可疑人物。

    须知如今这般年代,消息本就传的不快,便是流窜江湖的大盗恶人,往往也能轻易逍遥法外十数年,若是有心隐姓埋名躲藏,更是难找,除非有谁下了大工夫有心去搜集情报、追查下去,否则很多消息便只能真假参半,或是要不了多久就断了。

    既然如此,也只好先顺着小剑指的方向追过去,看看能不能遇上峨嵋派的人再说了。

    瑶光心念一转,忽起了一个疑惑,问道:“三师兄,各派的记号虽说只在本派中流传,但我们也知道峨嵋派的记号,旁人说不定也知道我们武当的表记,怎知这记号到底是峨嵋派弟子画下来的,还是哪方歹人画了来设个圈套诱人上钩?”

    俞岱岩不禁一愣,本想伸手去揉小师妹的头发,却在看到她头顶的上清莲花冠后改成了拍拍肩膀,笑道:“小师妹能想到这些,难能可贵。确实,江湖中不乏这般手段。我等立身以正,不能因一点危险便置之不理,倘若此刻确是峨嵋派求援,迟疑片刻,可能便多些损失,倘若是何方歹人,我等当仁不让,正该将其彻底清扫。路上多留心,做好万全准备再动手便是。”

    瑶光听俞岱岩说的妥帖,不由得暗笑自己竟不知何时有了一些自傲,她能想到的事情,行走江湖多年的俞岱岩又怎会想不到,这般念头一转,她暗暗告诫自己可不能再如此小觑天下英雄,遂抱起双臂,弯起嘴角笑道:“三师兄说的极是,稳妥起见,我们也给大师兄传个信回去吧。”

    武当因前几年的事情对“失去音信”十分在意,这些年来无论谁下山,宋远桥都会格外叮嘱定要与派中保持联络,不可断了音信。

    俞岱岩听瑶光这么一说,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年的事情,叹了口气,又轻轻在瑶光肩上拍了一下。

    “说的也是,小师妹心思细腻,过上几年,怕是就无需师兄多担心了。”

    瑶光摇头笑道:“三师兄何出此言,我要学的还多着呢。”

    两人说定了,便去找个店家借了纸笔。

    俞岱岩伏案写信,瑶光随意地左右张望,不经意间看到店门旁边石阶上有一团模糊不清的白影,似是白粉笔画过的痕迹,她走过去看了会儿,不觉睁大了眼睛,这分明也是佛光小剑的标记!

    只是记号看起来已经淡的很,似是经过了雨水冲刷,虽是画在石阶侧壁,也化了开去,若不是刻意留心,只怕根本看不到这个记号了。

    瑶光也没声张,只做散步的模样走回俞岱岩身边,等他托人送了信,两人出了门,她才轻轻拉扯俞岱岩衣袖,示意他看那个记号。

    俞岱岩顺着瑶光指的方向看去,过了会儿,略有些惊讶地看向瑶光。

    “小师妹……也发现了吧?”

    瑶光点头,低声道:“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人的手笔,落笔习惯不同,而且,指的方向也不一致。”

    前面那柄小剑指向北方,这一柄剑却指向西南。

    两个记号一新一旧,又是出自两人手笔,并且指向不同,怎能不令人在意。

    俞岱岩想了想,让瑶光等他一会儿,走到旁边找一位老丈问询几句,回来之后神色又凝重了一些。

    “那位老丈说,半月之前的确看见过两位女侠走过,后来有一位在镇里四处问人有没有见到她师姊,找了几天没结果就匆匆离开了。雨是两天前下的。”

    瑶光微微皱眉,“半月前?看来两位师姐在这里住了也有四五日,后来不知怎的,两人失散了,那位‘师妹’寻人没有寻到先走了,‘失踪’的‘师姊’却晚了几天才离开,还在墙根留了记号……时间有点久了。”

    她抿了抿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如果这不是歹人设计诱人前去,而是峨嵋派的人真的遇险,时间愈久自然愈危险。

    而且从这般掳人的手法看起来,那人相当胆大,并且自傲,明明抓到了人却没有先走,而是一直在镇子里等到峨嵋派另一人先离开了才慢悠悠地走。遇险的那位峨嵋派弟子能有机会留下记号,纵使那个歹人过于自傲疏于防范,那位师姐或是师妹也是相当聪敏细心的了。若是遇险的是这般人物,会令人更有救援的心情。

    殷梨亭与纪晓芙有婚约,武当与峨嵋便是姻亲,于情于理,瑶光都有救人的理由,自是同样是救人,费心力去救一个聪敏细致有才干的人总比救一个无能蠢材来得愉快。

    瑶光说的这些俞岱岩自然也能想打,甚至想到的更多,毕竟他江湖经验更加丰富,眼下已飞快地想着江湖中有哪些好色风|流的恶徒,再比对着这些人最近的活动范围,一一想下来之后,他也是无奈地叹息。

    俞岱岩叹道:“时间紧迫,救人要紧,小师妹若是吃得消,我们怕是要日夜兼程赶路了。”

    瑶光先是点头,之后迟疑片刻,道:“三师兄,我们分头行动吧。我担心那位孤身离开的峨嵋派师姐,她这般一个人四处寻找师妹,难保打草惊蛇,若是歹人有心,或是本就成群结队,她孤身一人十分危险,师兄去追上那位师姐再回头来,我直接去追那位遇险的师姐,到时候我们再会合。”

    平心而论,这般安排本也是好的,如果提出这个建议的是俞莲舟或者张松溪,俞岱岩稍加考虑便会点头了,但此刻这么说的却是他一直觉得要好好保护的小师妹,因而他不假思索地拒绝。

    “小师妹一人去追那歹人岂不十分危险!若定要分开,也该是小师妹去西南!”

    瑶光“唔”了一声,犹豫片刻,道:“救人如救火,我能快些追上那人。”

    这也就是直说自觉轻功比俞岱岩更好了。

    歹人掳了峨嵋派一人往北而去,时间并不久,短途的追击,轻功若是高超,更胜骏马脚力。

    俞岱岩一怔,随即反驳道:“正因能快些追上,小师妹才更加危险。”

    在俞岱岩心里,那名歹人无疑武功高强又心思狡黠,兼且好色,他怎能放心小师妹一人去追击这样的人!

    瑶光沉默片刻,笑道:“三师兄关心则乱,我并没有三师兄以为的那么容易遇险。大师兄、四师兄常和我说些江湖中的事情,医术毒术我也略懂,至于剑术……”

    瑶光取下在武当山下买的那柄最平常不过的铁剑,右手按住剑柄,稍稍拔剑出鞘,大约只拔出寸余,一股精纯剑气和青白光芒一闪而逝,她立刻将剑还入鞘中,仰头看着俞岱岩露出“一切交给我”的笑容。

    俞岱岩眨了眨眼睛,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片刻之后方道:“……剑气……剑芒……”

    剑术练到极致,能以剑气伤人,昔日大理段氏无形剑气“六脉神剑”冠绝江湖,然而数十年后便成绝响,但凡剑客无不以练成剑气为傲,更莫说是剑芒——俞岱岩行走江湖多年,也仅在恩师张三丰出手之时曾见过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到留言很多人喊着要虐纪晓芙,我索性在这里摆个立场。

    我并不讨厌纪晓芙,也无意去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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