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顾客听了价格以后觉得太贵,不想买了,一般都不说太贵,那样显得没面子不是?

    一般都会拐弯抹角地用“不适合我的气质”、“太小了”、“太重了”、“颜色太深了”、“带子太短了”等等冠冕堂皇的理由,生怕被别人看矮了。这小伙子可真实诚。这么不会来事儿,他女朋友能跟他过多久?

    三个促销有的极力掩饰,有的稍加掩饰,有的根本不加掩饰,露出不同程度鄙夷的神色,总之一句话——没钱还进来干嘛?

    态度立马转了一百八十度,刚才辣么热情,这会儿变成了三张爱理不理的扑克脸:“你的预算是多少?”

    曲南休老老实实回答:“不超过两千。”

    “两千啊......”仿佛很为难的口气,“那只能看看这个了。”

    反应奇快的一位,飞也似地取了一个钱包摆到他面前,竟完全是刚才皮包的缩小版,除了尺寸,颜色款式都一样,也算是投其所好了:“这款女士皮夹,只卖一千九百九!”

    她特别加重了“只”字,表示谁买谁占大便宜。

    但如果让她自己掏钱,她保准会吐血;若是她老公掏了这钱,哪怕是买给她的,她保证也会让老公回家跪搓板儿的。

    曲南休听完一乐,心想,还挺好,给我留了十块呢,还能吃碗面。

    虽然价格不低,但东西看着实在不错,这年头就是什么都贵。况且再继续逛下去,是要花时间的,时间多宝贵啊!

    “就它吧!”

    三位促销小姐眼里的兴奋一闪而过,很快掩盖了去,换上一副“卖出这么点儿东西只是小意思”的表情。

    曲南休接过包好的礼物,临出店门前又回头望了一眼。他在想,还没给棱花买结婚礼物呢。

    没关系,离婚礼还有一段时间,争取给她买个更好的。

    走出商场,肚子咕咕叫,今天的早饭又忘吃了。呵呵,看来真得来碗面了。

    找了个兰州拉面的馆子,抬脚刚要往里走,就被旁边的一幕吸引了去!

    一个老实巴交的眼镜男,耷拉着脑袋立在墙角,拖着个五六岁的男孩。二人其貌不扬,但穿戴齐整,一点儿不像职业乞讨者。

    眼镜男文化衫胸前写着:“珍爱生命,远离女人。”一看这哥们儿身上就有故事。

    “老婆离家出走,父子跨省来寻,被偷了钱包”——旁边纸板上手写的故事没噱头,自然无人掏腰包。但吃瓜群众都深信他们不是骗子。因为骗子要是就这点儿蒙人水平,早都饿死八百回了。

    所以说这年头,骗人骗得出彩,也算你有本事。

    可唯独曲南休,被这平凡无奇的求助打动了——他们多像当年被生母抛弃的自己和父亲啊!

    人生在世,谁还没个为难的时候?能帮就帮一把。

    他翻遍全身,连刚才找回的零钱一共两百多,全放进小孩脚下的鞋盒里。有几个一分和一毛的钢镚儿,他留下了,因为总觉得给硬币,像打发叫花子似的不礼貌。

    中年男子看着两张崭新的毛爷爷,吃惊得眼镜都要掉下来了,推了几下都推错了地方:“小兄弟你......这这这太多了!不行不行,你拿回去一些!”

    曲南休被逗乐了,心想,真没见过这样的,明明需要用钱吧,居然嫌给多了,还想让人拿回去,倒是个实在人!

    “不多,大哥,你拿去救急!”

    眼镜男终于不再推辞,握住曲南休的手,从大臂开始用力抖动,力度之大,表达了他的感激程度。

    握着握着,他突然把胳臂一甩,抱住了曲南休,在人来人往的闹市当街嚎啕起来!

    妻子跑了,带着幼子吃苦受累,找了多日无所获,还弄丢了钱包。作为一个父亲,一个男人,他一直努力隐忍,直到此刻,陌生人的爱心反倒让他情绪崩溃了。

    此刻,也许只有曲南休才能痛着他的痛,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

    如果自己的肩膀,能够给这个不走运的朋友带去一丝安慰,曲南休真情愿就这么站上一整天。

    不知过了多久,眼镜男终于哭够了,眼镜也花得不成样子:“兄弟,现在像你这样的人,已经不是太多了,甚至可以称得上稀有动物了!”

    曲南休淡淡地说:“大哥,好人还是很多的,祝你们父子早日度过难关。”

    其实曲南休一直很向往武侠小说中的义气江湖,向往与那些义薄云天的英雄同行,可惜晚生了几百年。

    倘若人与人之间都推心置腹,肝胆相照,同甘共苦,彼此扶持,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美好。这可以算是曲南休心中的乌托邦吧!

    眼镜男说:“给哥哥我留个电话吧,回去以后,我把钱还你!”

    曲南休一笑:“不用还。再见。”

    正准备转身走开,与小男孩可怜兮兮的目光相遇。

    曲南休忽然想到,两百多块在物价奇高的北京,只不过杯水车薪,说不定这几天他们还需要帮忙,就还是决定把手机号留下:“大哥,有事说话。”

    眼镜男不顾围观,在后面脸红脖子粗地一直喊:“兄弟,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一定——”

    曲南休却穿过人潮不见了。面没吃上,饿着肚子准备回学校看书,饿一顿也不算啥。

    可没走出多远,他又被人叫住了。

    “先生,你好!”

    迎面过来一个“爆炸头”的时髦青年,开口带着股子韩语味儿。

    这里是繁华商厦周遭,平时曲南休很少来,他跟这种时尚人士也没啥交集,一看不认识,就以为是喊别人。

    “先生,不用看了,就是在叫您。”

    青年跑过来,毕恭毕敬掏出一张花里胡哨闪瞎眼的证件,递给曲南休:“我是汤姆逊顾问公司的星探,这是我的星探证,请过目。”

    “中文学得不错......”曲南休疑惑地望了一眼证件,“星探王三一?”

    他忍住笑。

    这艺名起得有水平——爆炸头王三一,任谁都过目难忘,是很成功的商业活招牌。

    不过这年头,骗子伎俩多啊,装成星探骗少男少女,还没成明星,先让交几千报名费,这种骗局,学校里听得可不少。主要是因为做明星梦的学生太多。

    曲南休又瞧了他几眼想,该不是看我适合演那种一上场就挂掉的吧?可怜这哥们儿今天在我这儿要栽,正好口袋空空,交不出“报名费”啊。

    爆炸头虽有棒子口音,讲起话来却抑扬顿挫、慷慨激昂:“先生,我觉得你身材气质都很棒,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典范,特别适合做模特,有没有兴趣尝试一下?”

    “模特儿?”

    “是的,国际大品牌的平面模特,兼职就可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他用两根手指做了个搓钞票的手势,“而且报酬相当可观哦。”

    难道这么快,天上又要第二次掉馅饼?

    不可能,要是这样,就没有广大劳动人民了。

    “不了,谢谢,我先走了。”

    曲南休脚底抹油。

    “先生!”王三一契而不舍地追上来,双手再次递过名片,“我们公司有规定,不可以要‘新秀’的姓名和电话,也不可以与‘新秀’发生肢体接触,只能给出我们的名片。如果你改变主意了,欢迎随时来找我,我是王三一。”

    这规矩倒是新鲜,爆炸头也十分诚恳,没把自己公司吹得天花乱坠,更没索要“报名费”,这增加了他的可信度。

    出于礼貌,曲南休还是接了过来,随手揣在空荡荡的裤兜里,然后就彻底忘了这事。这张名片从兜里掏出来的时候,已化为浸水的一坨纸球。

    回到宿舍,曲南休想,晚饭下包泡面算了。

    翻箱倒柜找泡面的时候,他无意中瞥了一眼程六朝的桌子。

    上面摆着一盏台灯、一摞书本、一个笔筒、一只茶杯,简洁有序;再看看自己的桌子,上面有纸团、手机充电器、帽子、没洗的衣服,甚至还有一只臭袜子......

    曲南休心虚地一把拽过自己的袜子,蹲下藏进床底下专门放待洗的衣服的盆里,看看屋里没人注意,就又跟没事人似的,吹着口哨走了。

    最烦洗袜子,要是有人能发明出永远不用洗的袜子该多好?

    可能是从小没有亲妈管着的原因,收拾东西是他最讨厌的事情之一。

    也许是饿得眼睛花了,也许是刚才蹲下又站起来猛了,他眼前一黑,又出现了幻视幻听——

    这次,他看见自己屹立在山之巅!

    山风拂过他的衣襟和发丝,他也张开双臂拥抱无人的旷野。

    十余丈开外的坡下,有只大铁笼,里面关着一只奇特的动物,看起来像雄鹿,但脚上生蹄,蹄上生爪,爪似利器!前额还长着一支粗壮的七刺荆棘状犄角,巍峨地蜿蜒向天!

    曲南休已经适应了现实与幻觉的切换,不再感到特别惊讶。

    也不知怎么就凌空一跃,正好稳稳落到铁笼左近。

    那种会轻功的感觉还挺爽的,不知道自己除此之外,还会点儿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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