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个声音忽然暴怒起来:“是梦是梦,毫无意义的梦!他好好地,他好好地!”

    那个略冷声音叹了叹:“你亲手毁了一切……你现在还在自欺……”

    后面一句没有说完,先前那个声音的小人儿怒不可遏地跳出来,用力将他打晕。

    清晨阿绯醒来后,连昇跟南乡便来看她,连昇比划着:“姐姐你没事吗?”又说,“南乡本来要回将军府的,可是担心你,所以留下来啦。”

    阿绯看着两个小家伙,对上四只亮晶晶的眼,她极为努力地挤出一个笑来:“我好着呢!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哈哈……”她盘膝坐在榻上,仰头大笑。

    南乡目瞪口呆,连昇默默地伸出手来,探向阿绯脸上。

    阿绯正笑得前仰后合,被他的举止吓得一怔:“干什么?”不由地往后一仰。

    连昇小小地手指点在阿绯的眼角,阿绯身不由己闭了闭眼,睁开眼后,却见连昇将手指递在她的眼皮底下,意思是给她看。

    阿绯狐疑地看他一眼,低头看去,旁边南乡说道:“笑也会流泪的吗?”

    在连昇手指上的那透明的,自阿绯眼角擦下来的,赫然是一滴泪。

    阿绯垂眸看了会儿,却不以为意地啐了口,转开头去:“这是我说话太大声了溅出来的唾沫。”

    南乡不肯上当,指着阿绯:“胡说八道!”

    阿绯气道:“我打哈欠了,打哈欠也会流泪的,这行了吧?”

    南乡想了想:“这还有点道理。”

    阿绯就翻了个白眼。

    有两个小家伙在身旁,倒是不寂寞,中午头的时候阿绯便留着两个一起吃饭,阿绯奋力大吃了一顿,末了竟还有酸梅汤喝。

    阿绯本不想喝,可看南乡跟连昇喝的津津有味,她忍不住也试了一口,一尝之下,顿时变了脸色。

    阿绯捧了一碗酸梅汤,细细地从头喝光,神情变幻不定。

    南乡就说:“还说不好喝,自己也喝的挺多嘛。”

    阿绯听了,就若有所思地看向南乡跟连昇:“你们说,这个跟昨天的是一样的吗?”

    连昇沉思不语,南乡却摇晃着头说道:“有什么不一样呢,我觉得都是一样的好喝。”

    连昇看向阿绯,迟疑着比了个动作:“好像是有些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却说不出。”

    阿绯咽了口唾沫,心砰砰地跳起来。

    她先前在妙村的时候,每到夏天便极难熬,妙村地方偏僻,酸梅汤这种皇宫中不稀罕的东西,那边却是极少有的,就算是有,也多是在大的店铺中出售。

    也不知道宋守究竟是如何的三头六臂,有一天竟亲手给她弄了一次。

    阿绯一尝,惊为天人,立刻就爱上了,从此每天必喝。

    前日王府里虽也备了,阿绯尝了口,虽然解暑,却不似是在妙村时候宋守弄得那个滋味。

    何况她一喝便想到宋守,于是便百般嫌弃。

    可是今日里的这一碗,却跟昨日不同。

    阿绯只吃了一口,就感觉像是吃到了宋守所做的那种味道。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阿绯想不通,就叫了厨下的人来问,但来人却只回答仍是他们做的,又忐忑问殿下可有什么不喜之处?阿绯当然挑不出错来,便只叫人回去罢了。

    下午时候,过了正午暑热刚退了几分,阿绯决定回将军府走一遭。

    南乡听了,欢喜雀跃,立刻跟上,连昇本也想跟着的,怕人多眼杂,于是就只静静留在府内读书。

    当下公主起驾,往将军府而去。

    旧居如昨,一副冷静沉稳面貌,似全不知人事已非。

    南乡一回来就跟脱缰似的窜了开去,阿绯想了想,便也没拦他。

    阿绯自己在府内走了一遭,所到之处,浮想联翩,又想到昨晚所梦见的场景……更添几分感慨,竟不敢进那卧房,只在门口站了会儿,便觉心慌闷热,急忙抽身回到廊下。

    阿绯坐在廊下出了会儿神,恍惚之中醒悟过来,见日影已偏斜,便想该回王府去了,正要叫人去找南乡回来,却听对面假山丛中桀桀一声笑,有人道:“小公主,要找人吗?”

    阿绯一惊之下看过去,却望见一张鸡皮鹤发横着刀疤的脸,头顶花白乱发如蓬草,躲在假山之中,宛如鬼怪白日现行。

    阿绯身边明里暗里跟着好些护卫,更有祯雪的亲信,正防备着此人,见状便要跃出,却不料那人站起身来,手臂之中竟抱着个孩子,似正甜睡,居然是南乡!

    “如果要他死的话,你们就只管上来。——小公主,他们好像不肯听话哦。”依旧是阴森森地声音,双眸戒备似地扫了扫阿绯周围。

    阿绯忙道:“都不许动!”

    那人闻言,目光却又落在她的面上,忽地咧嘴一笑,样貌更为吓人:“是啊,这可是傅将军的血脉呢……小公主,想要他的命吗,你愿不愿意拿自己的来换?”

    第68章 新章

    这怪人说着便笑,笑声沙哑,隐隐如同千万乌鸦聒噪,闻声赶来的随行侍卫听到那种笑声,竟纷纷觉得头晕。

    阿绯捂住耳朵,却又担心她伤害到南乡,便冲到栏杆处,探身叫道:“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不要乱来!”

    西斜的阳光照在那怪人身上脸上,阳光从乱蓬蓬的发丝之中泻下,一张脸上光影变化,古怪非常,她嘎嘎笑了两声:“我是谁,小公主不是听说了吗?”

    阿绯望着她的双眼,忽然间瞧出几分熟悉,阿绯叫道:“我记起来了,我……见过你!莫非你就是……就是……”

    这怪人乌面鹄形,衣衫褴褛,宛如乞丐,阿绯顿时便想起一人来,曾经有一次路过街头,便有一个乞丐拦路,当时两名侍卫上前赶走她,回到将军府之后却忽然暴毙,……是唐西处理的,在府内还引发小小波动。

    而当时,正是傅清明跟阿绯讲述过南溟风蝶梦的事之后,这几件事接着,是以阿绯印象深刻,此刻看着怪人发亮的双眼,顿时便想了起来,但就算如此,那个“你就是风蝶梦”这一句话一时却又说不出口。

    那怪人望着阿绯,咧嘴一笑:“我就是什么?世人畏我如蛇蝎,小公主也不敢说么……”

    怪人说着,手指头一探,阿绯看过去,却见在这怪人手指上凭空生出一只粉蝶来,扑簌簌地抖动还有些褶皱的小翅膀,跟刚从茧子里出来一样,探头探脑地想要飞向空中。

    阿绯瞪大眼睛,见那粉蝶在阳光中舒展翅膀,金色的阳光落在她的翅上,那翅一点点地放平,伸展开去,轻轻抖动,瑟瑟地又是古怪,又有几分惹人怜爱。

    这会儿阿绯却再无异议:“你真的就是风蝶梦?”

    怪人陡然大笑:“小公主,你果然知道我,是他跟你说的吗?”这样一来,显然是承认自己就是风蝶梦了。

    阿绯道:“傅清明跟我说的,你快把南乡还给我,别伤了他。”

    风蝶梦面色一沉:“他连我的名字都不肯跟你说,还得让别人说?哈哈,那你收了这朵蝴蝶吧。”

    阿绯看她一眼,心里有个疑惑:传说中风蝶梦不是很美么,但现在这个,却分明比乞丐婆子都不如。

    阿绯目光一转,却见那蝴蝶此刻已经从风蝶梦手指上飞了起来,翩翩然地舞动翅膀,如同起舞似的。

    阳光和煦,晚风静柔,那小蝴蝶在风里自由地飞翔着,渐渐地,那原本纯洁的粉白色翅膀变了颜色,身体形状也越来越大。

    不仅仅是阿绯,连周围的侍卫都看呆了,那小蝴蝶似有莫大的吸引力般,引得大家伙儿都不由自主地看着她,看那粉色的翅膀上一点一点生出了五彩斑斓的花纹,而那原本圆圆地翅膀也渐渐地变出玲珑的形状,甚至蝶翼的尾部也渐渐地拖着两点凤尾翼,就像是巧手剪出来似来,却越发地美了,美得慑人,令人震惊,更令人窒息!

    那花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渐渐地竟到了阿绯身前,似乎想要停在她身上似的,阿绯忍不住抬出手去,那蝴蝶渐渐地向着她细嫩的手指上停靠下去。

    风蝶梦见状,双眸更为诡异,嘴微微张开,是一个阴森的笑,眼看那蝴蝶将要落下,阿绯眼前却忽然一空。

    一阵风陡然袭来,阿绯身边多了一个人,他一手将阿绯揽入怀中,一手探往前,寒声道:“我替她收了吧!”头戴王冠身着华服,居然正是祯雪。

    风蝶梦身子一抖,竟然色变,那只蝴蝶本正欲落下,此刻居然振翅欲飞,像是逃一般。

    祯雪摊开掌心,那蝴蝶便在他掌心之上,拼命扇动翅膀竟也无法再飞起来。

    阿绯如梦初醒,仰头看去:“皇叔?”

    祯雪手将她一抱,却只看着对面的风蝶梦:“把南乡放了。”

    “你……”风蝶梦目光之中透出震惊之色,看看祯雪,又看看那只蝴蝶。

    祯雪不动声色,掌心轻轻吐出内力,那只蝴蝶竟做出竭力挣扎之状,阿绯在旁看着,觉得这蝴蝶如果能说话,这会儿肯定便是在惨叫。

    风蝶梦手在胸口一按:“不可能……你……”

    祯雪垂眸,长睫静静地,亦如敛着的蝶翼:“有什不可能的,你要见我,自去王府,我随时恭候,只休要再来为难别人,这一回就罢了,若是还有下次,你知道后果!”

    他的声音极冷,说完这几句,手心一拢,风蝶梦“啊”地叫了声,声音里大有痛楚之意,祯雪却又摊平掌心,那蝴蝶脱了困,极快地飞离他的掌心去。

    风蝶梦气喘不休,弓起的背因喘息而起伏不定,双眸盯着祯雪看了会,一抖手便将南乡扔了过来。

    阿绯尖叫了声,祯雪一抬手,稳稳地就把南乡接了过去:“别怕,没事的。”

    阿绯这才放心,急忙靠过来看南乡,祯雪却不让她碰,道:“我先抱着他,等会儿再给你。”

    这说话的功夫,对面的风蝶梦已经悄然无声地隐了身形。

    阿绯一抬头的功夫,看见对面空空如也,只有几块假山石静默,阳光退去,山石也有几分阴冷可怖。

    阿绯道:“皇叔,她真的是那个风蝶梦?”

    祯雪道:“是啊,吓到你了吗?”

    “她不是很美吗,怎么会是这幅模样?”阿绯终于问出这个来,“南乡没事吗?”

    “他好好地,”祯雪细看了看怀中的南乡,才又说,“她那副模样,大概是戴了面具,为了掩人耳目吧。”

    阿绯听南乡无碍便放心,听风蝶梦戴了面具,却又大感兴趣:“面具?这么说她的样子是假的?怪不得……”

    祯雪怔了怔,有几分不自在,看了阿绯一眼,道:“你还说,皇叔跟你说过,这段日子好好地呆在王府,你偏要回来这里,若不是我不放心及时赶来,便会出事。”

    阿绯乖乖地听训,听到后面却又问:“皇叔,那只蝴蝶有什么蹊跷吗?所以你才不要我碰?”

    祯雪见她竟想到这个,便一笑:“你倒是聪明,那只蝴蝶……”说到这里,就叹了声,轻声道,“这种狠毒的蛊术,她竟要用到你的身上……”

    在回王府的一路上,阿绯都缠着祯雪让他解释什么是“狠毒的蛊术”,祯雪起初不愿意说,后来无法,就道:“那只蝴蝶是蛊母蝶,最厉害不过的,你碰了她,就会在你身上产卵,然后只要她乐意,你就变成了她的蛊人,一举一动都会听她指挥,若是她不喜欢了,你就……”

    阿绯听得呆呆地:“就怎么样?”

    “就……”祯雪看着她的脸,终究不忍再吓她,只道,“就死了,还能怎样。”

    阿绯出了口气,捧着腮道:“世间居然还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东西……”她的脸上露出几分思索的神情,忽然说,“皇叔,风蝶梦是南溟的人哦?而且还很厉害……”

    祯雪应声,阿绯便问:“那么……你说……如果……”

    祯雪见她难得地吞吞吐吐,便定睛看她,阿绯迟疑了会儿,终于道:“皇叔你说如果朱子迦生在这里,跟风蝶梦相比,是谁更厉害?”

    祯雪早在她迟疑的时候就有种预感,见她真的问出来,心头一时狂跳,按捺了一会儿才静静地问:“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你是……担心他吗?”

    阿绯皱着眉:“我就是想……他或许不会这些吧……”

    “为什么你觉得他不会?”

    阿绯垂头:“傅清明虽然说是他对我下蛊害我忘了以前的事,可是我觉得……他……该不会那么对我吧?而且那么长的时间,他都是……”

    两年多,朱子迦生都是“宋守”,安稳地牢靠地,好好地守着她,就像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农家青年,勤勤勉勉地做着一份营生,养活着自己的婆娘。

    怎么可能呢……那么“淳朴”“可靠”“惹人喜爱”的一个人,会是个能掌握那么多狠毒可怖蛊术的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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