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绯把地上的裘衣捡起来,重新替他穿上,又把帽子给他戴上:“这儿不比京城,这么冷,你留神冻坏了。”

    南乡拍拍胸口:“公主你就放心吧,我身体可好了,我爹到虢北肯定也是打这儿走过的,我是他的儿子,当然也没有问题。”

    阿绯听了,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无名本正走过她身边儿,听了这声叹息,就转头看向她,却见阿绯心事重重地摇摇头,漫不经心走到一边去了。

    无名顿了顿,就径直走到河边,见河边儿还好,水清澈的很,但河中央却一片深绿色,他捡了块石头扔向河中央,只听得“噗通”一声。

    南乡问:“你在干什么?”无名说道:“这儿的水虽然不深,可是要淹没你也绰绰有余,而且水是从前头的雪山上下来的,极为寒冷。”

    南乡俯身抄了一把水,果然像是握住一块冰似的,忍不住说:“好凉啊!”

    无名看一眼他,又看一眼他背后坐在石头上的阿绯,俯身捡了几块石头,南乡问:“这是干什么?”

    无名说道:“你不是想捉鱼吗?去马车里把那一捆绳子拿来。”南乡一听“捉鱼”,问也不问撒腿就跑回去拿绳索。

    无名握着几块石子,就看阿绯,见她呆呆地望着河面,便说:“回去吧,这里太冷了。”

    阿绯像是没听到似的,动也不动,无名皱了皱眉,走到她身边,犹豫了会儿,抬手在她肩上一按:“回车里吧。”

    阿绯这才惊觉,蓦地回头,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身子竟然晃了晃。

    “你……”阿绯盯着那双眸子,移不开双眼,这一刻,心跳的如此剧烈,像是有什么被窥破了似的。

    第94章

    “无名”望着阿绯的双眸,忍不住垂了眼皮。

    就在这时,“绳子来啦!”身后却传来南乡的欢叫,小家伙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绳子来啦,要怎么捉鱼?”

    无名顺势移开手掌,抬手握住了那捆绳子,这会儿河中有一条鱼撒欢似的跳出水面,无名瞧了眼,便把手中的绳子顺出一段来,挽在手中,往旁边退开了几步。

    无名让南乡离开自己几步,站定了双脚,便看河面上,此刻风儿静止,耳畔只有颤颤流水声响,无名站在原地,宛如一尊雕像。

    忽然之间,这尊雕像动了,手一扬,一枚石子破空而去,南乡正呆看,却听“咻”地一声响,却是他手中的绳子也随之甩出,电光火石之间,一条跳上水面的鱼被石子击中,那抛出的绳子像是灵动的蛇一扬,咻地将将要落入河中的鱼儿卷住,无名在绳尾轻轻一扯,那鱼便从河中央一跃往上,跌在了无名身后不远处的石头中间。

    南乡兀自呆了呆才反应过来,欢呼着跑去捉鱼,那鱼儿并未死透,在地上不住地打挺,惹得南乡欢快地尖叫连声。

    阿绯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目光从鱼跟南乡身上移开,只看向无名,却见他似乎气定神闲般地仍旧看着河面上,静静地等待下一条鱼。

    无名捉了三条鱼,这冰川中长大的鱼因极少人来捉,因此条条肥大,无名捉的三条最大的一条有手肘长大,粗细就像是阿绯的手臂似的。且因为冰川水冷,鱼的肉质极为鲜嫩。

    无名生了火,把鱼架在木柴上烤,南乡兴致勃勃地坐在火堆边上,这会儿夜幕降临,火光跳跃,十分温暖。

    然而阿绯却并未靠前,仍旧坐在那河边的石头上发呆,南乡因为太高兴了,就没有去管阿绯,无名翻了翻鱼,就看向阿绯的方向,目光里有些担忧。

    过了会儿,天幕上出现了点点星子,熠熠生光,衬着蓝黑色的天幕,格外漂亮,远处的雪山若隐若现,于淡淡的天光里,像是一幅梦幻的画。

    无名见阿绯仍不回来,略觉得忧烦,就对南乡说:“去叫公主回来。”

    这会儿鱼快要烤熟了,在火上吱吱作响,南乡正看得目不转睛,有些不愿意起身,无名叹了口气正要自己去叫,忽然间身子一僵,见阿绯已经下了石头,正往这边走回来。

    无名低头,只看着火上的鱼,感觉阿绯走到火边上,缓缓地抱膝坐下。男人抬眸看她一眼,却见她正盯着火堆,火光跳跃,映出她脸上几分忧愁。

    “公主你回来啦,无名大叔还让我去叫你呢,”南乡见阿绯回来,觉得自己省事了,“鱼要好了,一定很好吃!”

    阿绯听他这么说,就抬眸看无名,却见他仍然遮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闻言把手中一条鱼递给南乡,南乡欢喜不已,也顾不上说话了,握着树枝准备吃鱼。

    无名将另一条递给阿绯,阿绯抬手接过来,低下头默默地吃。

    无名看她沉默的模样,不知为何自己心头也像是多了一片阴霾,就也一声不吭地吃自己那条,一时之间,耳畔只有遥遥地水声,树枝烧着发出的哔哔啵啵声音,以及南乡嫌热吹鱼的声音。

    阿绯原本是很喜欢吃鱼的,人对于美味的记忆往往是跟美好的回忆融合在一起的,也不知是东西好吃因此而记住了当时的情形,还是因为当时的情形太过美好而记住了那吃过的东西。

    但不管怎样,在离开妙村之后阿绯就再也没吃过那样好吃的鱼了。此刻这烤好的冰川鱼,味道其实是极为鲜美可口的,刺儿又少,南乡便吃得十分过瘾,起初还叫嚷好吃,后来连叫都来不及,只顾低头吃去了,阿绯吃了半条,心里却好像塞着什么东西,于是再也吃不下了。

    无名看似毫无动静,实则却暗中留意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始终都恹恹地,有心问问,却又开不了口,却不料阿绯看着手中的鱼,忽然说:“你长的什么样子,能让我看看吗?”

    南乡呆了呆,然后觉得这个问题抵不过手中的鱼的吸引力强,仍旧低头吃去了,只是一双眼睛乌溜溜地望着火光里的“无名”,心里也怀着一丝好奇,但好奇归好奇,这一路走来他却是有点儿明白男人的性格的,知道阿绯这么一问恐怕是没有结果的。

    “无名”闻言,果真静了一静,然后就问:“为什么?”

    阿绯盯着他,却见他垂着眸子,长睫掩住了眸色,阿绯觉得浑身有些发冷,很难受,几乎有些要打冷战了,却还忍着:“因为我想看看……起码让我们知道恩人长得什么模样。”

    无名淡淡说:“不用。”

    阿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然坚定地说:“可是我想看,不如你让我看看吧。”

    她竟然这么“死缠烂打”似的,南乡也觉得奇怪,一边啃着鱼肉一边扫视阿绯。

    无名沉默了会儿,然后就抬眸看向阿绯,两人的目光隔着火堆相对,火光跳跃,在彼此的眼中燃烧。然后无名说道:“如果你非要看,那么就给你看看也无妨。”

    南乡很是意外,一时连鱼都忘了吃,却见阿绯点头:“我想看。”她心中有个疑问,这一路走来,就在方才河畔那近距离对视的一刹那那疑问升到最高,就只差一层纸的距离似的,她疑心这个人就是她千方百计要找的人,可是却又觉得不可能,虽然理智上觉得不可能,但却挡不住心中那野草似疯狂蔓生的念头。

    无名说道:“那好。”说着,他抬手在耳畔轻轻地一摸,将遮脸的面巾摘下。

    展现在阿绯跟南乡跟前的,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有些老成,有些木讷,不知是天色的原因还是天生,肤色有些发黑,是一张放在人群中就会找不到的普通人的面孔。

    无名看了阿绯一眼,然后说:“看到了吗。”

    阿绯木呆呆地,南乡却说:“看到了,但是为什么要蒙着脸啊,我还以为你长得很丑。”

    无名一笑,把面巾重新挡上,才淡淡说:“赶车风大。”

    南乡奋力地吃了大半条鱼,吃的满嘴流油,肚子鼓起,疲惫地躺在阿绯膝头上睡去,无名见状,就说:“一块儿进车内睡吧。”

    阿绯低着头,不应声。只是默默地站起来,起身的瞬间眼前发黑,几乎抱不住南乡。

    无名见势不妙,一手揽住她一手把南乡接过去,阿绯喘了口气,对上他的眼睛,心中只觉得酸涩悲伤:她真是太久没见到傅清明了,所以会把一个平凡无奇的赶车人也会误认为是他吗?

    是啊,当初她那样对他,他若无事,就算不是对她恨之入骨,那也必然是如她做的那个梦一样恼了她的,又怎会悄无声息回来,以如此面目接近她呢?

    阿绯只是笑自己太疑神疑鬼,似乎还有些意志不坚的嫌疑。

    当晚三人就在雪山脚下歇了一夜,次日南乡先醒来,小孩儿睡得早醒的更早,虽然小小的,浑身上下却像是精力无限,见阿绯还在睡,他便放轻了手脚,爬出车厢。

    无名并没有就在车边儿,南乡疑惑地放眼看去,却见在清晨蒙蒙亮的薄曦之中,无名正在河边上,身子侧着俯身,似正在洗脸。

    南乡一看他就高兴,当下跌跌撞撞下了马车,不敢高声叫怕惊醒阿绯,呼哧呼哧地往河边跑去。

    南乡在这边一动,无名已经察觉,极快地把脸抹干净,又急忙戴上蒙面巾子,才回过头来。南乡嘻嘻笑道:“你在干什么?”

    无名看他身后无人,就说:“洗脸。”南乡就也过来:“我也要洗。”无名怕他手忙脚乱地不方便,就把他抱过来,南乡撅起屁股抄水洗脸,顺便又喝了两口水,无名说:“别喝,会肚子疼。”

    南乡又只洗脸,站起身来后就看无名。无名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就问:“怎么了?”

    南乡抓抓头,忽然口出惊人之语:“你真不是我爹吗?”

    无名身子一抖,却做若无其事状:“怎么这么问?”

    南乡皱着眉想了想:“虽然脸长得不一样,可是感觉很像是我爹……奇怪……你不是我爹变的吧?”

    无名啼笑皆非,咳嗽了声:“别乱说,让公主听见了会生气。”

    南乡叹了口气:“公主也很想念我爹啊。”

    无名不动声色说:“是吗?你怎么知道。”

    南乡说:“我当然知道,以前住客栈的时候,我有几次听她说梦话,都叫我爹的名字呢。”

    无名看向南乡,眼神变得温柔了些:“好了,回去看看公主醒了没有,我们要赶路了。”

    两人回到车边,南乡自动爬上车,就入内查看,外头男人回想南乡方才的话,面巾下的唇角一挑,正在出神,却听到里面南乡叫道:“公主……你怎么了?头怎么这么烫?公主你醒醒!”

    男人听了两句,脸色一变,轻轻一跃,便跳到车上,他的轻身功夫十分高明,如许高大的身子落在车上,马车居然纹丝未动,男人钻入车厢:“怎么了?”

    南乡见他进来,急忙拉住他手:“大叔你快看看公主怎么了,为什么叫她不醒?”

    男人垂眸,看见阿绯脸色发红,呼吸急促,他心头一震,把裹在手上的布条拆下,在阿绯的额头一模,心中震惊之余暗叫了一声不好。

    南乡在一边担忧地我呢:“大叔,我公主姐姐怎么了?”

    无名看他一眼,慢慢说道:“她大概是受了寒……身子虚,病了。”嘴里这么说着,心中不由地有些责怪自己,阿绯闷闷不乐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昨晚上烤鱼的时候她自己在河边坐了那么久,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他虽看在眼里却并未就去阻止,她受了寒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怕是因为她心中有些郁结,其实……他都知道。

    车厢门开着,两匹马儿略有些躁动,打着响鼻,准备奋蹄赶路。

    无名回头看一眼那不远处的凛凛雪山:阿绯这时侯病了,到了山上更冷,她可会撑得住?但是不走的话,若是变了天,那么再动身就遥遥无期了。

    正犹豫之时,却听得一声咳嗽,怀中的阿绯睁开眼睛,四目相对瞬间她的眼神迷蒙了一下,而后就轻声说:“天亮了吗?快……赶路吧。”

    她的声音很微弱,但却坚定,“无名”望着她微红的脸颊,抱在她腰间的手轻轻地握紧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偷偷亲一个

    第95章

    阿绯昏昏沉沉地,时而清醒,但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偶尔醒来的时候,耳畔会听到南乡唧唧喳喳地声音,有时候说“公主姐姐什么时候会好?”——是担忧的声音;有时候说“这座山好高,天阴阴地是不是要下雪啦?”——却充满了兴奋地期盼。

    阿绯迷迷糊糊,耳畔似乎有呼啸的风声,有什么打在车上,啪啪作响,像是风吹着雪,然而她的身体不知被什么裹的很严实,因此竟丝毫没有感觉冷。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有些小了,阿绯就听到南乡说:“刚才的冰川居然塌了真惊险,把我吓死了!”

    阿绯心中也惊了惊,想问问是什么情形,却听南乡又问:“公主姐姐一直都睡着,不会死吧?”——然后回答他的是一声严肃地呵斥,让南乡“不要胡说”。

    阿绯听到那呵斥的声音,似乎熟悉,似乎陌生,有些像是傅清明,但仔细想想……应该是那个赶车的无名大叔。

    阿绯听着他的声音,心里又酸又苦,想问问他们已经到了哪了,但是浑身无力,似乎连一根头发都动不了,于是只好作罢。她的身体时冷时热,最难受的时候几乎喘气都变得很困难,阿绯不知道自己因为痛苦会轻轻地呻~吟出声,但是奇怪的是,在她觉得最难受的时候,就感觉像是有个人把自己抱入怀中,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身体,然后似乎苦痛也一点点地被他抚平了,阿绯也在不知不觉里真正地睡了过去。

    阿绯的病拖拖拉拉,一直过了七八天才好转,此刻马车却已经翻过了雪山,正在经过一片平坦的原野,南乡从车外爬进来,看阿绯靠在车厢上,惊喜交加地扑过来:“你醒啦?”十分亲热。

    阿绯将小孩儿抱住:“嗯……我们到哪里了?”

    南乡兴高采烈地:“已经到了虢北了,前面就有人家住,赶车的新大叔说送我们到那里就行了。”

    “新大叔?”阿绯疑惑。

    南乡说道:“先前的无名大叔离开了,换了一个新的大叔,说话的声音很奇怪!”

    两人说到这里,就听到外面有个陌生的声音笑着说:“娃娃,我们虢北人说话都是这个腔调,我还算是说的很不错的,有很多人说的大启话,你还听不懂哩。”

    南乡捂着嘴笑,跟阿绯说:“你听到了吧,是不是很奇怪?他还觉得自己说的很好呢。”

    阿绯心头发凉,却不知为什么,出了会儿神后问:“那无名……大叔去哪里了?”

    南乡说道:“不知道,看他很着急似的,大概是有急事。但是我们已经到虢北了,就不怕啦,等我们找到爹就好了。”

    阿绯眨了眨眼,忽然一惊,放低了声音问:“你有没有跟外面那个人你爹是谁?”

    南乡摇了摇头,忽然又捂着嘴笑:“放心吧,无名大叔曾经跟我说,在虢北不要随便提我爹的名字,因为他名气太大啦,有的虢北人喜欢,有的却不喜欢,只让我们暗暗地寻找。”

    阿绯松了口气,没想到“无名”居然还这么有心……想了想,又打起精神来,反正来了都来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隔着数千里之远,虢北的风物跟大启迥然不同,处处散发着异国风味,此刻不过是八月份,却已经大雪纷飞,满目都是白茫茫一片,阿绯依稀记得傅清明先前隐约说过,虢北地界秋冬日长,春夏日短,一般**月便会飞雪,到四五月份冰雪才会消融,而后草长花开,是个冰雪之国。

    在这样严寒之境,虢北的人多半嗜肉好酒,男的高大健硕,女子也强悍十足,以打猎来弥补农作物上的不足,寻常是男人出外打猎,女人守家,但有时候劳力不足的话,女子也会自行出外打猎,因此虢北人不论男女,都擅长骑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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