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畚见是小摇红,直接问:“八爷可得空么?”说着将云卿放了下来。

    云卿方才让苏行畚颠得胃里一阵恶心,这会儿又让桂花香给冲得很了,是以脚一着地便忍不住干呕起来。苏行畚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那小摇红脸色却不好了。

    小摇红才十六,身段窈窕,骨肉匀亭,粉白的脸蛋儿嫩得能掐出水来,是蓼花楼最招客人喜欢的姑娘之一。她跟苏行畚相识得早,苏行畚开着画舫打算下江南时,小摇红还跟着他登船击鼓过,说来关系匪浅。但苏行畚这会回来倒一点儿不把她放在眼里,连八爷开口说送都能公然推拒,可真叫她小摇红下不来台。这回又见苏行畚扛回来个跟她年龄相当的美貌女子,心里可不得跟烧成火似的了?

    小摇红拢了拢半开的前襟,双手抱臂讥诮道:“哟,苏爷今儿唱的这是哪一出啊?我小摇红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逛窑子自带姑娘的,苏爷这可真新鲜了!”

    云卿听得二人间有嫌隙,捂着胸口抬起头来,正和小摇红打量的眼睛撞上。小摇红一怔,将云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末了眼圈儿一红银牙一咬,恨恨说:“苏爷,你可真是……你欺负人!”说着嘤嘤哭着扭头跑了。

    苏行畚漠然看云卿一眼,兀自点头说:“你确是更漂亮一些。”

    “行畚吗?”一个男人哈哈大笑,说,“快进来,正好得了件好东西,特地给兄弟你留着哪!”

    这句话说的不早不晚,云卿便知甄八爷听到也猜到了小摇红和苏行畚的话里话外。苏行畚自然也清楚,最后神色复杂地看了云卿一眼,抓着她肩膀便将她拎了进去。

    “我这里也得了好东西,赶紧拿来给八爷瞧呢!”苏行畚说着将云卿往前推了一把。

    云卿始终闭口不言。

    事已至此,早尽不了人事,但看天命如何、看慕垂凉和她岚园中人会如何了。

    甄八爷四十来岁,獐头鼠目,溜黑一双豆子眼,翘着几根山羊胡。他显然是刚起床,蓝绸团花锦袍胡乱罩在身上,腰带歪歪扭扭松松系着,外头披件儿黑山羊皮的旧大氅,看着并不华贵。然而手里那杆子烟枪却像是金杆铜锅子,还挂着蓝莲花儿刺绣的蜀锦烟袋和玉坠子。甄八爷见他二人进来,一边吧嗒吧嗒抽着烟一边嘿嘿笑说:“怪不得小摇红都气哭了,兄弟你带这样的仙女儿来,可不是打她脸吗?”

    等那壮汉在身后关了门,苏行畚方将云卿往前推了一把,自个儿规规矩矩抱拳见礼说:“见过八爷。”

    甄八爷忙起来虚扶了一把,说:“就你规矩多。都是自家兄弟,快坐快坐!”说着将苏行畚摁在了他身旁座位上。

    “前阵子老四那活儿兄弟你做得利索,当哥哥的有心谢你,可翻来倒去,真找不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可把我给愁得喂!”甄八爷摇头叹气,末了抽一口烟,将手上铁皮方盒往前一推,说,“好在今儿一早手下兄弟们把这个送来了,我一看心里大喜,心想这份儿礼除了兄弟你,旁人还有谁当得起?快打开看看。”

    苏行畚看着面前的白铁皮盒子,一只手都摸上去,突然又顿了一下,缩回手笑说:“八爷客气。我苏行畚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幸得八爷赏识才有今日,别说是为八爷做些小活儿,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断不敢提谢礼报酬。”

    云卿虽退到了窗口,却也瞧见甄八爷前倾的僵硬脊背突然放松了。甄八爷目光在铁皮盒子和苏行畚之间来回游走,最后拍着苏行畚肩膀摇头嘿嘿一笑说:“兄弟这话说得可不对。八爷当你是兄弟,得了好处自然要跟你平分。不是谢礼不是报酬,都是当兄弟的一份心哪!”

    苏行畚也淡定,纹丝不动说:“八爷盛情行畚心领了。八爷屈尊与行畚称兄道弟,行畚又怎么会忘恩负义觊觎八爷的东西,女人如是,好处如是,这些东西亦如是。”说完将那铁皮盒子往甄八爷那边推了推。

    甄八爷哈哈大笑,指着苏行畚说:“你啊你,啧啧……”

    苏行畚低头给甄八爷倒了杯酒递过去,甄八爷接了,笑看苏行畚半晌,仰头一饮而尽说:“有兄弟如此,夫复何求!”

    苏行畚只是端坐浅笑。

    云卿靠着窗子一颗心忽冷忽热背上冷汗涔涔。这房间在三楼,门口有壮汉把守,屋里有苏行畚和甄八爷,真算是插翅难飞。所以她一进门便往窗口旁边儿靠,心说万一出个什么事,这也算个归宿。怎料得窗口向下竟是一片乱糟糟的花丛,青天白日天寒地冻的,里头竟还隐隐缠着几双人,红袄子裹着黑油油的头发,白花花的大腿使劲儿蹬着,不时传来几声诡异的尖叫,想来是野鸳鸯们的地盘。云卿心下恶心,只得放弃此路另做打算。可苏行畚和甄八爷一席话听尽,方知面前这甄八爷比她想象的更狡猾、更多疑、更恶毒恶毒,连苏行畚都不敢打甄八爷的主意,云卿这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也难以从甄八爷下手。

    正是此时,苏行畚也表明来意:“昨儿八爷开口说要将小摇红送给行畚,行畚虽没这个福分,却不敢不心存谢意,所以今儿特地来谢谢八爷。”说完看向云卿。

    甄八爷早就心痒痒了。姑娘他见得多了,不稀罕,蓼花楼里但凡有些姿色都伺候过他,他还嫌瞧不上眼呢。但蜂蜜虽甜,吃多了也腻得慌。而良家女子跟青楼女子区别,就在那一股子看不见的气息上,清清淡淡,雅雅静静,盯她一眼她就羞个脸儿红,拉一把小手就眼圈儿发红泪眼汪汪,再嘬个嘴儿,浑身上下就发着颤,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流一串儿,哭着喊着开始求饶,而姑娘越哭越骂,甄八爷心底就越舒坦,劲儿也就越足。浑犯着贱呢。

    甄八爷盯着云卿,眼睛才看了一眼,心却看到扯下帐子之后的事儿了。苏行畚在旁像猫一样目光幽深地盯着甄八爷,在甄八爷察觉之前开口说:“比八爷亲自调教出来的摇红、溅翠是差了些——”

    “不差不差,”甄八爷翘着山羊胡嘿嘿一笑说,“怨不得小摇红没那个命跟你。你有这样的宝贝,当然是看不上小摇红了!”

    苏行畚盯着云卿,却是对甄八爷说:“正是算得上宝贝,才敢献给八爷你,我却是没那个福分碰一碰的。”

    甄八爷笑问:“没碰过?”

    苏行畚正色:“就等八爷你给破身呢。等八爷调教够了,赏她一碗蓼花楼的饭,也算是她的造化。没爹没娘流落街头,正等着八爷你这样的贵人相救呢!”

    075 哥哥

    原来是个孤女,如此甄八爷也就放心了。烟杆子往腰带里一别,搓了搓手,急赤火燎地要起身,却听苏行畚说:“八爷房里的酒甚好,行畚能在这里坐一会儿,喝完了酒再走吗?”

    想留下来看热闹?甄八爷一愣,这才晓得原来二人是有仇怨的。但此时已经快上夜,蓼花楼里开始传出各种声音,姑娘们揽客的媚笑,悠扬的琴曲儿,还有忽高忽低时有时无的呻吟尖叫,掺杂在一块儿撞得甄八爷心口发胀,因此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上前欲抓云卿。

    还没等云卿躲开,只听“砰”一声,门儿竟然给撞开了,云卿大喜,只道是慕垂凉或岚园人来相救,却不料看见一支软滕茉莉跌落在地上,心口骤然一缩便快步上前。而这时,那壮汉也已经押着来人进来,云卿一看脸色惨白,果然是云湄!

    云湄一脸泪,她在后面费力跟着马车,生怕云卿遭逢不测。可最后竟见马车停在了青楼门口,想着云卿在此受辱,云湄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守门的壮汉押着云湄像抓一只小鸡,云湄却像疯了一样拼命挣扎,最后一张嘴咬在壮汉虎口上,壮汉手一松,就见云湄冲上前要去拽云卿,甄八爷当然更快,轻松将云卿拖过来撂倒在床上,跌的云卿晕头转向。云湄哭着喊云卿,甄八爷却一把抓了云湄,任凭云湄哭喊不休,对苏行畚说:“嘿,兄弟你真仗义!我要送你个小摇红,你不仅没收,还还了我俩!”

    云卿一听不对劲,挣扎着起来一声怒吼说:“你放开她!”

    这一声卯着劲儿,竟让房里突然安静了一瞬。甄八爷抓着云湄回头问:“哟,醋了?没关系,爷先紧着你。”

    云卿看苏行畚目无表情,咬着牙说:“八爷是做大买卖的人,比我小女子更懂什么叫得失和分寸。动我,我认了,谁叫是苏行畚要跟我过不去呢。可你手里那个,你就动不得!”

    甄八爷看看云卿,再看看云湄,显然乐了,说:“我动不得?呵呵我甄八爷动不得?”

    见苏行畚仍然没有插手的意思,云卿便正色道:“这是御史大人的女儿,岚园裴二爷的义妹,府尹大人家的常客。你动了她,可不是要三家跟你过不去么?”

    甄八爷上下打量云湄几眼,冷笑说:“诳你八爷呢!裴二爷早就死了,赵御史和卢府尹又算个屁,我八爷会怕他们?”

    说着要摸云湄的腰身儿,云卿急了,紧赶两步喝道:“慢着!八爷自然无所畏惧,可满街人眼睁睁看着她跟着马车一路来蓼花楼的,若是事情闹大了,三家为了脸面也不得不站出来为她讨个公道,到时候平白给八爷你添麻烦。我自晓得八爷英明,最知分寸,何必学那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周幽王,让自己一次得罪三个物华大户呢?”

    甄八爷这才稍稍冷静一些,抓着云湄的手虽不松,但摸向她腰身儿的手也顿住了。云卿暗舒了一口气,不由看向苏行畚。

    当初在裴家宅子外头的小巷里,苏行畚可是放了云湄一马的。

    目光交错,苏行畚若有所思,最后莫名弯了弯嘴角,似笑非笑起身道:“八爷,这位姑娘叫云湄,已经是蒋家大少爷蒋宽的女人了。”

    蒋宽从前也是蓼花楼的常客,他的浑劲儿甄八爷自然知道,也就不愿跟他纠缠,嫌麻烦。甄八爷眼见到手的美人儿不能吃真是扫兴,但看着云湄梨花带雨亦怒亦嗔楚楚可怜的样子更加按耐不住,松开云湄便要去扑云卿。

    云湄想去救云卿,云卿一边躲着甄八爷一边绕过去狠狠将云湄往外推,咬着牙说:“快走,走!”

    这一迟滞,竟让甄八爷抓了个准,“撕拉”一声就扯坏了最外一层罩衣。云湄早跌出了门框,见此情景又挣扎着要起身进来,苏行畚却缓缓把门关上,且吩咐那壮汉说:“送她出去。”

    苏行畚并不插手,他不帮云卿也不帮甄八爷,由着二人在房里追躲,径自搬了张太师椅正对着床榻端端正正一放,拿了桌上酒壶酒杯自斟独酌。

    云卿不时看一眼苏行畚。

    能在甄八爷手里救下云湄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就这还是靠苏行畚帮忙。而同样的招数绝对救不了她自己,苏行畚恨她恨得牙痒痒,她搬出再大的神来苏行畚也不见得会有所忌惮,所以只能另想办法。甄八爷此人阴狠又多疑,打他的主意实在太难,恐怕还要从苏行畚身上下功夫。旁的不说,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

    这间房上灯早,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云卿看着苏行畚的背影突然灵光一闪,记起苏行畚先前的一句话来。她存了心要赌一把,所以闪躲之间却将灯悉数打翻了,只余窗边儿一盏白绉纱圆灯,灯影流转,将苏行畚的过分清瘦的面庞笼成暗色的剪影,情绪看不分明。

    “小美人儿,你别怕呀!”甄八爷捉了云卿,往床上一扔就如狼似虎扑上来。云卿尖叫挣扎,却让甄八爷跟打了鸡血似的更兴奋,苏行畚岿然不动坐如老钟,像远远儿看一场大戏。

    云卿一边极力躲避甄八爷,一边留意着苏行畚的神色,算着时候差不多了,便三两下抓乱了头发,顺带用金簪猛刺了甄八爷胸膛,这甄八爷果真是贱,不怒反笑,颠儿颠儿直乐。这时间,苏行畚又自饮一杯,眼神飘忽,如在梦里。

    云卿见状,躲着甄八爷在床上滚了半周收起双脚缩在床角,让早就扯乱的头发半遮了脸,手却掐着帕子与金簪缩在胸前,且咬着嘴唇儿直勾勾看着苏行畚,开口轻唤:“哥哥……”虽没发出声音,但神色动作无一不模仿苏行畚的妹妹小雀儿。

    云卿这也是无奈的一赌。苏行畚和他妹妹关系不一般,这一点云卿早就知道,但是不一般到什么份儿上、苏行畚究竟怎么看小雀儿,这云卿还真难说。但是云卿见过苏行畚发癫的样子,又亲口听苏行畚说她样貌神似小雀儿,便只得咬牙一搏了。

    苏行畚整个人突然僵了,他手一松,左手的酒壶“砰”摔碎在地上,右手酒杯也一晃,洒出半杯酒来。正是此时,甄八爷自个儿脱了上衣欲欺上身来,云卿紧紧握着金簪陡然瑟缩,散乱的发丝里隐约可见美目垂泪楚楚可怜,甄八爷真真儿是一时一刻都忍不得了,伸手就捉了云卿的肩,云卿不闪不避,却“哇”地哭出声来,缩成一团哭叫道:“哥哥!哥哥你在哪儿!”

    苏行畚乍然松手,酒杯掉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到床榻边,他如遭雷击,直勾勾看着床上混乱惊愕地张开嘴,几番开口却不能言语。灯影昏黄,幔帐重叠,外面各种声音像是突然渺远,只剩角落里小姑娘痛哭哀嚎,并着一声又一声的求救,哥哥,哥哥,哥哥!

    苏行畚突然起身,身后的太师椅轰然倒地,甄八爷被吵,不耐烦地回头,见苏行畚如此只道他要走,也不甚在意,只说:“要走啦?得,哥哥就不送了。外头的姑娘兄弟你随便挑随便玩儿,只当是自己家,千万别跟我客气。”说罢便转身又欺向云卿。

    云卿用金簪抵着甄八爷胸口,心中却暗叫一声糟糕。苏行畚原本已经像入了梦一样,这会儿却让甄八爷一句话给带清醒了不少,他看看云卿和甄八爷,又低头看看地上摔碎的酒壶和面前的酒杯,似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甄八爷见云卿分神,轻巧折了金簪抓了云卿的手令她不得动弹。云卿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尖叫一声拼命挣扎,这一来苏行畚竟又开始恍惚,甚至轻声唤:“雀、雀儿?”

    他一边说还一边恍惚上前,云卿被甄八爷压得动弹不得,见甄八爷已经开始上下其手也顾不得许多,只声声叫:“哥哥救我!”

    甄八爷根本没察觉苏行畚异样,一手摁着云卿,另一手便要摸上云卿的脸,还没等他抹开云卿脸上蓬乱的发丝,苏行畚一只手便搭上了甄八爷的肩膀。甄八爷一顿,恼火地猛回头,这才发现苏行畚神色古怪。

    苏行畚恍惚轻念:“小雀儿、小雀儿……”

    云卿见此情景,也不敢贸然说话,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本意是摆脱甄八爷,苏行畚却眉心一蹙大为心疼,上前一把抓了云卿的手腕关切道:“小雀儿,你怎么——”

    “砰!”一声,门居然被撞开了,云卿吓了一跳,她这一惊苏行畚更是心疼,一把推开甄八爷伸手抱住她柔声说:“小雀儿不怕,不怕!哥这就——”

    却听到一声惊叫:“云卿!”云卿抬头一看,门口涌进十来条汉子,原先守门的壮汉被两人押着,而为首的人竟是蒋宽和云湄!

    云湄一看见云卿便要上前,蒋宽一把拉住她,明显压着火气说:“你别动,放着我来!”

    076 心魔

    蒋宽其人,原有诗证:蒋不讲,无理三分犟;宽横宽,没路走出天。说白了就是一个浑。蒋宽这等浑人,讲的也是浑理儿。他原跟云卿呕着气,旁人都以为他不会插手这档子事儿,可一来他跟云卿也算得上挚友,朋友有难自当两肋插刀没二话,二来么,他到底是要娶云湄的,等娶了云湄,这云卿按辈分儿算就是他外甥女儿,他蒋宽再怎么跟外甥女儿置气那都是自家事儿,让旁人欺负了去算什么?

    更何况,云湄那样子求他。

    再说这一进门,看见云卿蓬头散发衣衫凌乱瑟缩在床角里,心头火气“噌”就冒起三丈高。蒋宽上前拎起甄八爷左右开工就是两个大嘴巴,一边抽一边骂:“瞎了你的狗眼!你不看看那是谁就敢乱动!”

    甄八爷让苏行畚和蒋宽给弄得云里雾里,还没反应过来就挨了两个大嘴巴,火气登时也就上来了,推开蒋宽就招呼着:“来人!”一声呼喝外头立马蹿出十来条大汉,个个高大精壮凶神恶煞,看着甚是唬人。

    越是这样,蒋宽越是冷笑,说:“甄八爷啊甄八爷,你动了我蒋宽的家人,我没砸了你的场子算给你面子了,怎么着,还想干一架不成?来呀,倒叫我看看你甄八爷多大能耐,来呀!”

    甄八爷回头看看云卿又看看云湄,这才发觉二人容貌相像,恐是亲戚。心里顿时大骂苏行畚:好你个小子,你寻你的仇,却借刀杀人坑老子,这回可把老子给害惨了!这厢怨愤,那厢当着众兄弟的面却也不能失了威风,一心想着先不输了阵仗,等回头再跟蒋家解释一二想也行得通。

    于是也叫嚣:“我道是哪尊大神压过来,原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叫你一声蒋爷真把自己当爷啦?下三滥的货,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界儿!”说完手一招,那些汉子们呼呼喝喝便上前来,跟蒋宽带的人扭打成一团。

    蒋宽听得脸都绿了。蒋宽自倾慕云湄之后便甚是介意旁人说他年纪小,这甄八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当着云湄的面儿就犯了他的大忌。

    “秋官,护着少奶奶!”说着将云湄往旁边儿一推,自己撸了袖子就跟人干起架来。

    云湄让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娃儿给押着不得动弹,只能透过混乱的人群寻找云卿身影,却见云卿始终缩在角落里不得动弹,仔细一看,原是给苏行畚盯着呢。

    云卿也说不上来这一时的诡异。苏行畚像是彻底魔怔了,抱着她声声安慰,话里话外都当她是小雀儿,云卿一边想挣脱,一边又生怕将他从梦魇中惊醒过来,所以只得继续披头散发不敢言语。但一直这样躲着总不是个办法,更别说蒋宽的的确确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根本不占优势,也就是一开始咋呼咋呼虚张声势,再过一会儿恐怕就顶不住了。

    蒋宽也早看见云卿了。但苏行畚张开手臂半揽着云卿肩膀,让蒋宽也猜不透这是唱的哪一出,倒是那甄八爷真是讨厌得紧,蒋宽没跟他客气,抄起板凳就来真的,几下砸终于算是蹭到了甄八爷的脑袋,登时就血流如注。

    见甄八爷是真恼了,云卿方有了个囫囵主意。她原不想让苏行畚和甄八爷注意到自己,这会儿却特地大声嚷嚷:“这边,快来救我!”

    蒋宽一听见便想过来救人,怎奈他和云卿之间还隔了苏行畚和甄八爷。苏行畚魔怔了,且不提,倒是甄八爷果真狡猾,一记起云卿的存在一眨眼功夫就拉着云卿胳膊硬将她扯下了地,另一手迅速摸上腰间的烟杆子横在云卿脖子上,然后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四下里立马安静了。

    那烟杆子虽早别在了甄八爷腰间,但彼时他没磕掉烟锅子里的烟丝,所以这会儿烟锅子还是滚烫的。云卿当即惨叫一声,只是躲无可躲,唯疼得泪眼婆娑。云湄心疼得频频落泪,蒋宽投鼠忌器不敢贸然上前,云卿却一反常态声声惨叫连连呼救,甄八爷额头还淌着血,听云卿这么嘶嚎可真是烦透了,当即拿那烟锅子朝云卿脖子上烫了两下,骂骂咧咧说:“闭嘴,叫什么叫!”

    云卿自然不是叫给他听的。果不其然,苏行畚梦游一般悄没声息地走过来站到了甄八爷和苏行畚面前,他神色惊恐地盯着二人,几番欲言又止,似乎身子也轻微发颤。

    云卿虽不晓得缘由,但裴家宅子外头苏行畚曾说过,他梦里曾有过类似的画面,只是那时是刀架子小雀儿脖子上,这会儿是烟杆子横在云卿脖子上。云卿并不觉得自己和小雀儿如何相像,但先前的事已经能够证明,苏行畚似乎对小雀儿有心魔,他很容易步入某种幻境,在那个幻境中,云卿就是小雀儿,就是他苏行畚心疼之至、意欲保护的妹妹——就算现实与之截然相反。

    但此举显然奏效,苏行畚的神色分明是再度将她当成了小雀儿。

    “小雀儿……”苏行畚惶恐呢喃,轻声说,“别怕……”

    到如今这局面甄八爷真是恨透了苏行畚,当即骂道:“你个疯子,老子迟早要扒了你的皮!”甄八爷在气头上,一说话拿着烟杆子的手难免颤动,那烟锅子再度烫了云卿一下,苏行畚站得近,清清楚楚看到了云卿脖颈上烫伤的红印子,登时大为心疼,竟直接上前一手握住了那烟锅子生生别开,且将云卿护在了身后。甄八爷不明所以还要去抓云卿,苏行畚却夺了烟杆子干净利落给折成两节,云卿则趁机甩开苏行畚的手直接奔向云湄处。

    蒋宽浑劲儿还在,还要打,云湄在他身后小声说:“先回去吧!”蒋宽看看双方多数人都挂了彩,也知不宜久留,便不理房中甄八爷和苏行畚,护着云卿云湄二人匆匆离开。

    却说甄八爷原不过是撑撑面子,并没有真心要跟蒋宽作对,但最后自己头破血流,还被个小丫头刷得团团转,忒也挂不住脸面,所以当下就吼道:“把他们统统给我抓起来!”

    云卿闻言回头,只见苏行畚仿佛大梦初醒,失魂落魄看着她,而他方才握住烟锅子的手还在淌血。才一眼目光交错,云湄便披了件斗篷在她身上,等扣上兜帽,便是云卿仍未转过头却也看不见苏行畚神色了。

    云卿恨是恨,也晓得此番全靠苏行畚,她既挑拨他和甄八爷反目,那他继续留在这儿只怕会被甄八爷五马分尸。救还是不救,等匆匆到了楼下毕竟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便回头央蒋宽说:“方便的话,能把苏行畚带出来么?我……还有一些话须得问他。”

    蒋宽一愣,回头看了一眼追杀的人,并没有作答。云卿也知强人所难了,便道:“无妨,走吧!”

    转眼到了蓼花楼的大花厅,客人和姑娘们见此情景作鸟兽散,他们却被更多的人围住,眼看又要被卷进缠斗里。蒋宽当机立断吩咐手下两小厮唤作秋官和龄官的,要他们护着云湄云卿,自己则在前开路,试图先将她们送出去。这一路缠斗下来蒋宽身上多处受伤,尤其手臂上一处鲜血淋淋,云湄云卿都看得胆战心惊。终于到了门口,却突然一拥过来四五个人一起缠着蒋宽。蒋宽应付得吃力,秋官和龄官年纪又小根本帮不上忙,只能是处处挨打,连带云湄和云卿也受了伤。蒋宽一见云湄受伤大喝一声,寻了个空子一咬牙便将她姑侄俩推到了门外。秋官龄官忙上前扶她们,却叫人用长棍挑开了,云卿躲避不及,又挨了一棍,正打在先前受伤的右手腕子上,疼得她龇牙咧嘴鼻酸泪流。这时候,却听得一声冷笑,抬头却是甄八爷在近处叉着腰道:“敢跟八爷玩儿阴的,你们也配?别说是蒋宽的女人,就是皇帝老子的女人,今儿也出不了我这蓼花楼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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