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便也道:“也是,以后莫犯就是了。”

    黄坎婆见老太太下了定论,忙连连磕头道谢。正磕着,却听一阵促狭的笑,纵不抬头也知是云卿。

    见众人都看着,云卿便笑道:“黄婆既这样说了,我也就不问为什么黄婆全部都不记得,单只记得小苹骂了你什么,也不问为什么小苹就劈头盖脸对黄婆你又是打又是骂的,更加不会去问你打了二奶奶和小苹为什么还没人拦着你。毕竟是醉了么,旁人哪里说得清呢?不过黄婆可要记清楚了,如今你面前的是老祖宗和诸位太太小姐们,你若胆敢诓骗她们一句,那可就是欺瞒、辱骂、殴打主子三样大罪,我可就只能照家法来处置你了!我再问你一句,你前面所说可是句句属实?”

    黄坎婆虽哆嗦了一下,然而一想,老太太都信了她、要放了她了,只要一口咬定是喝醉,这大丨奶奶又能拿她怎么着?于是咬牙点点头说:“句句属实,请大丨奶奶明察!”

    云卿便意味深长地笑了,轻轻拍了拍手。

    “走!”众人听得响动也都顺着云卿目光望门外翘首看着,只见秋蓉带着两个婆子推推搡搡把黄庆儿请进了门。

    “黄庆儿?”洪氏疑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黄坎婆打人,跟绣珠房里的庆儿有什么关系?”

    黄庆儿惊叫:“打人?”

    云卿不待旁人开口大喝一声:“跪下,黄庆儿,你可知你今日何罪?”

    黄庆儿有些发懵,当即被吓得双膝跪地茫然看了一圈儿,见黄坎婆一身狼狈,还被劈头盖脸浇了一身水,心下便往不好地方想了。正是此时,只听云卿道:“黄庆儿,你昨晚顶撞主子,欺凌下人,跋扈嚣张,夜醉不归,此四条人证物证俱在,按照家法我大可治你一罪将你赶出门外,如今因牵连到你干姑姑黄婆打死人一事,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如今我来问,你据实回答,否则,莫怪我不顾念你爹娘老忠仆的脸面!”

    “打死人了?”黄庆儿见黄坎婆如此本就心慌,又听云卿所言如此当即吓得脸色惨白,一时来不及多想,连连点头说:“是,是!”

    一时之间所有人目光齐齐聚在云卿身上,便听云卿直走到黄庆儿面前居高临下喝问:“你昨夜几时遇见你干姑姑?”

    黄庆儿却不料她竟问出这样问题,虽糊涂着却要仔细想想,却听云卿喝道:“你还敢隐瞒!”

    黄庆儿忙说:“不是,不是……巳时,对,巳时末在花园里头遇见的!”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随干妈回去了。”

    “是一回去就开始喝酒吗?”

    “是!”

    云卿急问道:“你干姑姑平日里酒量多少?”

    “四两大醉。”

    “昨日你们喝了多少?”

    “一共……一共喝了三两不足。”

    “二人一共喝了三两?那你干姑姑如何?”

    黄庆儿糊涂答说:“一共喝了三两,我干姑姑酒量好,我醉了她还喝着,还把我拖到床上歇息。早起我醒得晚,干姑姑却把饭菜都给我摆好了。”

    黄坎婆心知不妙忙道:“老太太可别——”

    “你闭嘴!”云卿喝道,“有你说话的份儿?你如今装疯卖傻打死了人,还非要说是和黄庆儿同谋,这等疯话我们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会信的!”

    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黄庆儿却快吓傻了,忙辩道:“大丨奶奶明察,我干姑姑打死人这事我实是不知道的!我这姑姑酒量极佳,纵三两全喝了,也能留几分清醒的,如今我们分喝三两不到,她哪里能醉得需要我帮忙做事?酒壶还在房里呢,根本盛不了超过三两的酒,大丨奶奶着人取来一看便知!”

    黄坎婆更是急了,云卿便冷笑道:“那么黄庆儿,你干姑姑辱骂三姑娘和二奶奶,又打死了二奶奶的丫鬟小苹,这几件事,全部跟你没关系?你怎么证明,这些事都是你干姑姑一人所为?”

    026 反咬

    黄庆儿登时更慌张,跪爬几步上前又哭又磕头说:“我不知道,打死人的事我真不知道,又怎么会是同谋呢?至于骂人……我干姑姑若是真醉了,必是蒙头大睡的,这事儿相熟的婆子们都知道!若说打骂旁人,那必是半醉半醒借酒撒疯呢,哪里会跟我有关系?”又张皇对旁边众仆里喊:“张妈,刘婶,你们都知道的,你们快帮我说说,我不是同谋我没害死人啊!”

    黄坎婆忙说:“老太太,你别听她个贱蹄子——”

    “你骂谁?”云卿再度打断她,冷喝道,“如今见着你能骂了?当时你怎么骂三姑娘和二奶奶的?”

    黄庆儿像抓住救命稻草,尖叫说:“我知道了!因昨夜我挨了大丨奶奶骂,喝酒时糊里糊涂说大丨奶奶、二奶奶和三姑娘要裁人,她就问我是不是要裁她,我原是不胜酒力的,就说婆子们多半老了,要裁大半,恐少不了她,她便大骂起二位奶奶和三姑娘来!说大丨奶奶是后进门的,虽裴家没告爷停妻再娶放了她一马,但和个妾也差不多,说二奶奶生不出儿子来,活该被二爷打骂,还说三姑娘是姨娘养的,是婆家看不上眼给赶回娘家来的!还说天一亮要找她们讨一个说法!我道不过说说而已,哪里知道真打死了人呢,你们送她去见官,别赖我,跟我没关系!”

    黄坎婆见黄庆儿如此一时气得厉害,伸手就给了黄庆儿一巴掌大骂说:“你不说话能死吗?”

    云卿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立即上前将黄坎婆拉开,云卿便转身对老太太道:“如今也算一目了然了。一来黄坎婆分明是装醉,却还敢振振有词说头晕记不清了,装疯卖傻欺上瞒下简直嚣张!二来黄坎婆辱骂二奶奶和三姑娘,又倚老卖老打伤府上丫鬟,此一条是重罪,若不惩治,难以服众!三来,若非她辱骂二奶奶,二奶奶的丫鬟小苹干什么非要打骂回去,她差点打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却直到现在还嘴硬不认罪,这等恶毒之人岂能放过!”

    黄坎婆登时发起疯来,大吼一声挣扎着要冲出去厮打云卿,婆子们慌忙按住,老太太等人却是看得厌恶了,摆摆手说:“任你处置吧!”又对孔绣珠和垂缃说:“委屈你们了!”

    黄庆儿却是渐渐反应过来了,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子,恍惚疑问说:“打……伤?没有死人?”又看看四下众人眼光,再看看恨不得杀了她的黄坎婆,“腾”地站起来指着云卿道:“没有打死人!你诓我!”

    云卿如今治下了黄坎婆,便知事情非得往削减用度一事上去,否则理论再多也是白费力气。便不多辩解,只淡然笑说:“今儿真是多谢你了。”

    黄庆儿彻底明白过来,想来这干姑姑虽无甚大能耐,却昨晚才一道喝过酒的,如今竟被她害得势必翻不了身了,当即对云卿一分一分恨之入骨,最后一咬牙对老太太说:“老太太,今儿这事,是我干姑姑不对,但我干姑姑也是有苦衷的,愿老太太看在我们一家子都伺候咱们慕家的份儿上,让我替我干姑姑说句话。她无儿无女,我若不说,她可就要活活冤死了!”

    众仆便有人低声哄笑起来,方才一副巴不得撇清干系的样子,如今又亲的像母女了,转变也忒快,少不得让人鄙视。

    黄庆儿却恍若未闻,只目光坚定看着老太太。老太太却也厌烦,只是说:“求情的话就不必了,你长话短说,也免得说咱们不给你们机会!”

    黄庆儿便阴沉了脸,忽指向云卿掷地有声冷言道:“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她!”

    洪氏却分明感兴趣了,道:“你可不要冤枉好人,这件事跟大丨奶奶有什么干系?”

    黄庆儿便道:“我干姑姑此举确然有错,然而礼无可恕,情有可原。而这情,都是被大丨奶奶给逼的!”

    云卿浅笑悠然道:“我逼的?我如今认认真真琢磨老爷交代的削减用度一事,素来就没见过你干姑姑,也是方才你干姑姑闹事之后我才着人问了问情况,如今倒成了我逼的她?”

    黄庆儿越发冷静,阴仄仄说:“说的就是这削减用度一事!咱们老爷当年白手起家,我干姑父是追随老爷的第一批人,成日里在外头打拼,好容易娶了我干姑姑,却新婚不足一月就去了。老爷可怜我干姑姑年轻守寡又无亲戚可投奔,便安排了园子一处角门让她守着,一直过了这么些年。我这干姑姑虽没什么大本事,好在也是勤勤恳恳的,素来没犯过什么大错,如今为什么就敢上骂主子下打丫鬟,老太太竟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黄坎婆一听事有转机,二话不说先甩开婆子跪地痛哭,黄庆儿见状便恶狠狠看着云卿道:“那都是她逼的!节俭开支,削减用度,那是老爷的意思,是为刹奢靡之风,为守住咱们白手起家勤俭的操守,纵我们少拿一些,也都能理解。可是,例银生生减半,这可不成了欺负人么?纵观物华四族,裴家、蒋家、叶家如今下人例银是跟咱们不相上下的,可是减半之后咱们的例银别说跟四族比了,就是跟其他一般大户比也是远远不足的。这也罢了,不过今后过的抠索些,可是竟连人也要减半!丫鬟们留下半数,余下配小子,闹得满园人心惶惶,个个求爷爷告奶奶的哭,这些恐怕太太们小姐们心里都有数。再者,婆子们年纪大的悉数撵出去,余下的则要做更多的活计,甚至连我干姑姑这种老忠仆遗孀都不放过,我干姑姑心里头能不委屈吗?遇上这蛮横霸道的,委屈也只能在房里喝一壶闷酒,我干姑姑是个实诚的,出去撒了一回酒疯惹了一回事,全是她不对我们也认了!可她为何如此?不正是因为委屈么?如今倒是问问其他房里的姐姐婶婶们,她们委屈不委屈,她们恨不恨这大丨奶奶!”

    黄庆儿一番话说的是慷慨激昂,黄坎婆见事有转机,当即嚎啕大哭起来,连连磕头说:“庆儿你莫再多说了,我认,我都认罪了,不怪大丨奶奶,怪我们老了,不中用了,帮不上咱们慕家什么忙了!如今例银减半也罢了,要撵我们出去,我们虽是十分的不舍,也知道都怪自己老得快、旁人嫌弃得狠,我们心里有数,不必多说了!”

    此言一出,老太太面色便不大对劲了。连带众仆中一些年纪大了也纷纷议论起来,顿时嗡嗡嘤嘤一片,吵的吵闹的闹骂的骂,一时竟不消停。

    阮氏担心地看着云卿,云卿便略点头示意她放心,等人群闹了一会儿子,算着正是群情激奋,方悠悠然在黄庆儿面前站定了,笑意温润,清清楚楚咬着字说:“黄庆儿,你昨晚四条罪我尚没给你下定论呢,如今你要是再加上一条恶意诋毁掌家大丨奶奶,可在这园子里就留不长了呢,你确定?”

    黄庆儿如今正恨着呢,又素来是个横惯了的人,便不多想就豁出去说:“我确定,我今儿就是要在老太太面前、在众人面前揭发你的恶行!这园子里丫鬟婆子们多半要没出路了,我就是拼上这条性命,也非得替她们说句话!更何况,我那一句是诋毁了你了?”

    众仆一时又切切嘈嘈起来,甚至有人低声叫好。黄庆儿听得越发得意,意气风发道:“老太太,如今我黄庆儿人在此,若治我干姑姑的罪,就必得治大丨奶奶的罪,否则我黄庆儿头一个不服,即便血溅于此,也非得讨一个说法!”

    众仆中叫好的益发多了起来,阮氏更是目光关切,蒹葭等人也暗暗护着,似乎生怕下人们冲上来闹事,连老太太看她的目光也不大对劲了。云卿自低头一言不发似笑非笑看着黄庆儿,直听得众仆一片嘈杂、几乎立刻就要闹起事来,方清清楚楚冷哼一声,人群霎时间静下来,所有人目光齐齐投向云卿。

    便听云卿言语温柔,笑眼盈盈对黄庆儿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众仆“轰”一声炸起声音来,几乎是不闪不避地在议论纷纷了。云卿便咬着字句,更加清晰冷静稳重地说:“但是要治我的罪,首先,你说的必得都是真的,否则,这就是诋毁!是污蔑!是造谣生事!是蛊惑人心!是恶意煽动!是欺瞒主子!这罪,你当不当得起!?”

    “我当得起!”黄庆儿热血上涌,一心只想看云卿翻船,便迎着云卿目光冷笑道,“若我有错,我任你处置!”

    云卿幽幽看着黄庆儿,半晌忽咧嘴一笑,又抬起头来,目光静静扫过众仆和太太们,一时小院儿里突然安静下来,仿佛一根针掉落在地也听得见。所有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只等云卿一个交代。

    却见云卿人比花娇,盈盈浅笑,利利落落说:“看来,要分辨黄庆儿所言是真是假,只有打开卷轴,大白天下了!”

    027 八例

    如今满园人皆知今日之事并不在黄庆儿如何,而在于卷轴上每一条的规矩究竟是什么个章法,孔绣珠和垂缃如是,几位太太姨娘更如是。只有老太太并不大在意,甚至有些烦烦闷闷的笑了笑,扬手吩咐软溪将卷轴取出来。

    软溪应下,折回房取出一方乌木描金漆的锦盒,自袖中取出钥匙,打开锦盒上黄铜雕花锁,接着当众将锦盒打开。里头卷轴两端红蜡锁纸封,纸封上又有云卿与孔绣珠亲题的名字,且印着她二人私印,赫然就是先前云卿封存于此的。

    云卿便先谢过老太太帮忙保管卷轴之举,尔后方自锦盒中取出卷轴,恭恭敬敬双手以捧,然后不疾不徐走到黄庆儿面前,当着众人面儿再度问道:“卷轴于此,我云卿掌家是否有罪、是多大的罪,卷轴上是一清二楚。如今我再提醒你一句,一旦卷轴打开,不是我有错,就是你有罪,众目睽睽,不管是谁都逃不掉!黄庆儿,你当真要我现在当着众人面打开它?”

    黄庆儿与黄坎婆相视一眼,又见围观众仆又开始交头接耳偷偷议论,方知如今话已说绝,早就没有退路,抬头又看云卿高捧卷轴衣袂飘飘,面露浅笑神色沉静,一举一动高洁优雅恰如仙姿,而自己被她当众耍弄何等狼狈,益发恨得热血上涌,咬牙切齿骂道:“你少在这里虚张声势!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退缩,好叫你逃过这一劫?不要以为我黄庆儿就是吓大的,会中了你这等诡计!”

    云卿微微一笑,低头再问:“那么黄庆儿,我是打开,还是不打开?”

    “打开!”黄庆儿一把推开云卿大声叫道,“你现在就打开!我要和老太太、太太们一道,亲眼看着你死!”

    云卿略退两步,稳住身形,因见裙角被黄庆儿扯脏了些,厌恶得蹙起眉来,轻轻弯腰掸了掸裙角,尔后方起身道:“黄庆儿,打开卷轴之前你不妨听我一句劝,人在世上,为子女也好,为姊妹也好,为人家下人也好,为下人里的姐姐也好,做人做事但求一个本分,该尽孝就尽孝,该和睦就和睦,该做事就做事,该乖顺就乖顺。正所谓身居何位,当有何举,当尽何职,当谋何事,当吐何言。你啊,也是个拎不清的……”

    黄庆儿冷冷盯着云卿尖叫:“你少罗嗦,谁听你废话!”

    云卿益发笑得意味深长,轻轻淡淡看了黄庆儿一眼,便不多言,转身面向老太太再行一礼,又回身对孔绣珠点了点头。孔绣珠便上前去,也先对老太太行礼,见众人都翘首紧盯她二人,一时有些紧张。二人一人一手共同举起卷轴让众人能够看清楚,然后便听云卿声音沉稳,冷静稳重道:“如今大家都想要一个交代,我便长话短说,也希望大家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是管事的还是看门儿的,都认认真真听清楚了!此卷轴乃是老爷授意,我与二奶奶、三姑娘相商,三姑娘亲自执笔,我与二奶奶共同封存,并由老太太保管至今。上书我慕家削减用度八条章程,自今日当众开封则即刻生效,望各房管事一一谨记,严格按章行事,若有违犯,家法处置,决不轻饶!”

    各方管事齐声道:“是。”

    云卿便点头示意孔绣珠,孔绣珠于是自头上取一金簪划开蜡封,拆掉纸封,当众撕掉,云卿则拆开自己名字这端的。满园人一时屏息凝神紧张盯着那卷轴,云卿手已覆上轴筒,又特地看向黄庆儿,见黄庆儿一时似有些怔然,便轻轻笑了。然而环顾四下,即刻又收了笑恢复清冷神色,打开卷轴一字一顿朗声念道:“兹我慕氏,白手起家,经清贫,历苦难,过艰时,化凶险,勤恳不堕,行商不缀,方得苍天不欺,祖宗庇佑,乃得些许银钱,可堪小富且安,甚幸矣。兹如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不敢忘旧苦而妄贪享。如是,不意彰奢,当开源节流,教化子孙,惟行事以端,持家以俭,治行有声,亦乎长安。因择定此行俭八例,望行而从之,共持共勉。”

    云卿略顿,环顾四下,但见个个屏息凝神翘首企盼,一时满园竟大有肃杀之气,云卿盯着黄庆儿紧接着念道:“一则各房等例如旧,每等每月例银各减二百钱。”

    黄庆儿愕然抬头。四下也如炸响惊雷,议论之声骤起。

    “才二百钱?不是说要减半吗?”

    “真的只减二百?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只要不是真的减半,少拿二百钱又如何?”

    唯有黄庆儿不敢相信,连连摇头说:“二百钱?怎会是……二百钱?”

    云卿虽是面向黄庆儿,也是对众人解释道:“先时咱们慕家的规矩,一等丫鬟每月例银一两并一吊,二等一两,三等一吊。虽说一两银子应兑一吊共计一千钱,但如今银贵钱贱,一两银子能兑八百钱。每月减二百后连三等丫鬟每月也仍有六百钱。先时有人拿咱们的例银跟余下三族比,那么咱们就不妨比比仔细。原先四族之内本就是蒋家慕家例银相当并且较高,裴家叶家一等丫鬟每月例银皆是一两并四百钱,二等丫鬟一吊,三等丫鬟五百钱。如今按照新规矩,各房每等各减二百,虽比蒋家稍次,却仍在裴家叶家之上,比其他大户人家更是只多不少。怎么,这就是你说的,我欺负人了?”

    黄庆儿如今已隐约察觉不妙,又见众人都因只减二百钱面露喜色,并不如先前群情激奋,眼见是不会站在她这边了,不免有些慌神儿,只一味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明明,明明就是,明明大家都知道,明明所有人都知道是减半的!”

    “所有人都知道?”云卿冷笑,“怎得我并不知道?我卷轴尚未开封且直至方才也未曾透露半句怎得你就敢说人人都知道?怎得你就敢信人人说的都是真的?你是慕家的丫鬟,素来又以老忠仆自称,如今各房太太奶奶们还没开口呢,你倒是先揣摩谣传起来,这就是你的忠你的义?”

    一言既出满园皆静,众仆都知先前误信了谣言,大半或听或传,不少人还拿此事处处哭求,少不得还有骂云卿等人的,如今听闻云卿此言更加不敢造次。

    黄庆儿眼见如此,更加慌乱,忽见黄坎婆给她使了个眼色,只见黄坎婆放在地上的手突然折转方向,偷偷指了指她自己。

    黄庆儿一愣,蓦然顿悟,跪直身板说:“那么裁人呢?每月例银减二百,公中根本不多什么银钱,所以你才要裁人?”

    众仆这才想起还有这档子事,一时面面相觑,比方才更加紧张起来。

    却见云卿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然说:“我裁人?我怎么裁?”

    “丫鬟留半数,余下配小子!婆子年逾四十全部撵出!你敢说没有?若没有,例银几乎未动,又不裁人,你凭什么省银子?你拿什么富公中?再者,谁知道那卷轴上写的是不是你念的那几句!”

    云卿益发冷笑道:“真是个不长记性的东西!不听我们的,只听旁人混说,如今还振振有词了,哪来的底气呢!你不信我,大可以让凇二奶奶来念。”说着将卷轴递给孔绣珠。

    便听孔绣珠重新念了行俭八例:“一则各房等例如旧,每等每月例银各减二百钱;二则各房之事,除喜丧外,不再由公中统一出银钱,改为公中与房中六丨四相开共出;三则各房用度月初支取,每月每房定额三十两,超出者自行添补;四则开奖惩,定赏罚,有违家规者按章罚银充于公中,有大益者则于公中出银行赏;五则各房管事不变,仆从不减,然若为主所驱,则其例银充公;六则公中之事,凡急且重者,各房当拟定人选充名公中以助;七则各房管事下人,公中不加过问,然若下人违反家规,则管事应受株连,一并罚过,管事违反家规需换他人者,由公中拟定人选;八则以上七例,慕家上下,或主或仆,增则同进,减则同退,一并适用,绝无例外。”

    黄庆儿脸色一分一分惨白,看着云卿步步逼近,颓然瘫坐在地。

    “听清楚了吗?”

    028 治罪

    黄庆儿如今方知云卿步步紧逼是早有预谋,此时一恨自己轻信他人妄言,二恨自己草率轻举妄动,三恨穷极之处竟又妄信黄坎婆,以致一错再错,终无转圜之地。而黄坎婆更怨黄庆儿起初揭穿她醉酒谎言,原指望她能舌灿莲花压过云卿救她一回,却不料她如此不济,反陷二人置更艰难处境。因此二人越过云卿,彼此相视一眼,眼中皆是怨恨。

    黄庆儿不答,洪氏却忍不住了,起身略蹙眉沉思一会儿子,待众人目光在她身上,方对云卿说:“这行俭八例本意自然是好的,我们二房也莫敢不从。只是这第二例,定各房之事不再由公中统一出银钱,是指哪些事呢?”

    云卿转过身来,直面洪氏,绽出一个笑来。

    当初定这行俭八例,云卿、孔绣珠和垂缃可算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思,一是为如何定例,二么,就是为斟酌言辞,好叫旁人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来,洪氏有此一问也在意料之中。

    云卿便道:“原先咱们慕家的规矩,是喜丧,生辰,节庆,旧亲往来等,一并上报,并在公中支钱。我们查了旧年的帐,发现生辰大办、节庆大做、旧亲往来大迎送所占支出较多,所以暂定此三项由公中房中六丨四共开。而婚丧嫁娶并不是一房可以操办的,所以仍由公中操办、公中出钱。二太太以为如何?”

    如今大房人丁单薄,阮氏一人素来没多大用度,裴子鸳、蒋婉虽都是大开销,但又有娘家贴补,所以整个儿大房是不大用银子的,上头那三项也没占什么。慕九姒在娘家住,更怕给人找麻烦,所以能省则省,也不花什么钱。因此所谓旧账支出较多的那三项,其实多半只与二房有关。洪氏念及此处一时涨红了脸,匆匆问说:“那么第五例,‘各房管事不变,仆从不减,然若为主所驱,则其例银充公’又是个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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