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眼前一黑,登时就瘫软在椅子上。芣苢,芣苢!

    芣苢做香囊她是知道的,因原先是她自己要做的,她虽厌针黹,但闺中女人相互之间倒是还能送些什么?想来想去,如今六七月蚊虫渐多,暑气一起房中会弥散出汗味儿和融化的脂粉味儿等,所以不如就做了悬挂在床头的香囊,雅致又实用,也显得亲昵些。只是慕大姑娘一回来,她这长嫂难免就忙起来,于是这活计就落到了芣苢头上。

    而这件事,蒹葭和慕垂凉都知道。

    云卿恨不得此刻芣苢说不出话来,这原打算送慕大姑娘和凇二奶奶孔氏的香囊已然有异,如今已是百口莫辩了,若再多说什么,恐怕方才扭曲成“偶然”和“不小心”的事,又会被重新认定为“有意为之”了。

    洪氏却是一门心思要“有意为之”的。

    一拍桌子站起来,洪氏满面兴奋道:“你说原就是打算送给送给小主的?所以这些子东西纵不经云卿之手,迟早也会从云卿房里跑到小主房里去?”

    芣苢茫然摇头说:“不经大奶奶之手?不会啊,即便送,也是大奶奶去送,怎会不经大奶奶之手……”

    “云卿去送?”洪氏面有得色看了一眼云卿,更加气焰嚣张逼问芣苢道,“云卿去送,那么……是谁让你做的?这些东西是谁让你做的?说!”

    芣苢显然被吓到了,茫然看看气势汹汹的洪氏又看看那香囊,一副浑浑噩噩神色,见她如斯神色,裴子曜淡淡提点了一句:“芣苢姑娘,事关几人清白,还请姑娘坦诚相告。”

    一旁蒹葭低声倒抽一口凉气,骤然脸色惨白,显见已经彻底明白此番凶险境况,她在旁几乎不可抑制地看了一眼芣苢,然后咬紧牙关迅速又看向云卿,但见云卿虚弱地瘫倒在一旁椅子上,纵慕垂凉扶着,也仿佛下一刻就会瘫软成一汪水滴答淌下来,然后蒹葭果见云卿眼睛里两串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突然滑落,像是声嘶力竭地哭,却偏偏只是微微颤动,发不出一丁点儿声响来。

    再看看裴子曜,蒹葭便就明白了。

    洪氏再度逼问,面目几近狰狞:“是谁——让你——做这香囊的?说!”

    芣苢原是一脸糊涂的,听闻此言目光反倒有些飘渺,像是思绪飘得极其遥远,远到她自己已不能好好儿掌握住分寸了。

    而旁边,云卿满面泪水,吃力得掐着慕垂凉的掌心,神色极尽痛苦。

    蒹葭若有似无冲她点了个头,接着,她按住芣苢肩膀平静道:“二太太,是——”

    “是我。”一个怯弱的声音低低说。

    云卿拼命抓紧慕垂凉的手,乞求他哪怕能开口帮芣苢说句开脱的话,只随便说句什么也是好的。裴子曜有意提点之下,今日蒹葭也好芣苢也罢,必有一个傻子要替她顶这个罪了,可洪氏如此咄咄逼人,老爷子为免家宅不宁,恐怕是更乐得随手抓一个替罪羊先顶上去,当着裴家二人的面儿先了结此事再说。

    若如此……若如此……那芣苢她此番几乎是注定逃不掉了……

    但是慕垂凉只是假意抹了一把她脸上的泪,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蒹葭一愣,僵僵看向低头却开口的芣苢,眼底满是震惊。洪氏下意识追问:“谁?你说是谁?”

    不止洪氏,满堂座下众人似乎都没听清楚,如今个个紧盯着芣苢。却见芣苢抬起头,亦是满面泪水,发着抖战战兢兢说:“是我自个儿……要做的。因、因为……前几日大奶奶忙着小主探亲的事,我便能得空歇歇儿,想着暑夏燥热,人皆烦闷,晚上安眠不易,加之汗味渐重,蚊虫渐多,若有几个香囊坠于床柱,一来可安眠,二来可驱蚊,三来也好闻些。所以、所以才……”

    洪氏自然不信,恶狠狠道:“那倒是需得你做三个?且做好了,不急着挂上去,反倒要等到三只都做好了再挂?”

    芣苢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支支吾吾好一会儿子方抖抖索索开口说:“我、我自是打算给我们大奶奶做一个就够了的,后来见她日夜操心小主的事,便想着不如为小主也做一个,请大奶奶亲自送去,也略表表我们房里人的心意。而凇二奶奶向来待下人极好,素日里来房里跟我们大奶奶说话儿,待我们下人都柔声细气儿温柔可亲,我便想着也给她做一个。至于为、为什么没把已做好的先挂上,是因为……因为这三只香囊虽都是我做的,却也有良莠之分,如今只等着全部做好了,挑最好的那一个送去给小主,较好的给凇二奶奶,差一些的就只好让我们大奶奶自己留下将就着用,原是这么打算的,所以如今三只都在这儿了……”

    “你!”洪氏急得脸色发白,脱口而出道,“云卿,你知道这事儿吧?你必定是知道的!知道房里人要做香囊,知道香囊里塞了什么东西,所以才——”

    “大奶奶不知道,”芣苢大声喊道,“她不知道!我没跟她说!我还没告诉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芣苢抖抖索索声音发颤,一双手或是绞着衣角,或是自己掐着手心,神色战战兢兢满是惶恐,旁人看着只觉可怜,但在有心人眼里,说是畏罪或顶罪也并无不可。洪氏冷笑一声,上前拿起一只香囊一把摔到芣苢面前。

    “你说是你?”洪氏冷笑道,“你说她不知道?你这香囊用的是最上乘的杭绸苏绣云锦,是冽三爷在外行商时带回来的,堪堪不过五匹,老太太那儿得了一匹,大太太、三姑奶奶、柳氏和我各得半匹,裴子鸳、蒋婉、绣珠共分一匹,垂缃、垂络、月华、曦和共分一匹。这还是去年的事了,后来绣珠得了昕和,要找这云锦做一件对襟半臂摆满月酒的时候穿,挨个儿问了各房,竟都不剩多少了……这些事,你们这些个后进门的,不知道吧?那你倒是说说,你这里怎的就有呢?!”

    “是我给的,”阮氏一副疲惫又厌倦的神色,带着些微冷意开口道,“难为你记得这样清楚,可我虽老却也不糊涂,当初你亲自过来讨云锦,我跟你说,我房里确然还剩,但只有边边角角,不够给昕和做件儿褂子了,然后你转而向老太太讨了我们曦和的。曦和年幼不能做主,爹娘又不照应,当时养在老太太房里旁人也都说不上话儿,她那一份儿便就都给了你。你拿着曦和的云锦给昕和做了件小褂子,剩下的自己做了条四合如意云肩,风风光光排排场场办了个满月酒,我可说错了没有?”

    洪氏万万没想到阮氏竟当着众人面儿说起这些旧事,当即脸就涨成绛紫,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云卿自知阮氏是个顾大局的人,如今这当口说起此事,不会没有用意。略一琢磨,吃力地偏头看了一眼裴子曜,过见那温润如玉的男子眼底已有些微冷意——阮氏故意提曦和受欺一事,为的就是让裴子曜辨明敌友,至少不要太帮着洪氏。

    洪氏讪笑着磕磕巴巴说:“这、这都什么时候的旧事了……哎哟谁还记得、记得住呢……而且那都是老太太做了主的,我又哪里……”

    阮氏并不理会她,接着道:“云卿是我的儿媳妇,你说各房都已没有了,摆明了是在等我开口。不错,她的那一份是我给的。云卿进门之后怎么孝顺我的有眼睛的都看得见,有一日她来我这儿伺候晨起时见到我用云锦做的汗巾,喜欢得紧,我便叫泥融把剩下的能找到的云锦碎料子一并都给了她。云卿是我的儿媳妇,奉养我如同亲母,我旁的好东西没有,给她一点子边角碎料也不行?怎么,你现下是要说是我这云锦自带了元寸香,还是干脆要说此事都是我授意的?如今夜已深了,你若有心查问不妨利索些。”

    阮氏素来温柔慈爱,纵发脾气,也不曾如此夹枪带棒分明反感地说话,慕大姑娘当即担忧地看了一眼阮氏。

    洪氏见慕大姑娘如此,忙满脸堆笑说:“我便琢磨着这样稀罕的物件儿必是太太赏的,所以这贱婢的话,才真真是不可信呢!”

    说罢赶紧撇开阮氏,转而芣苢喝道:“大太太的话,你都听清楚了?此事你知,还是不知?”

    089 意外

    饶是芣苢再不伶俐,此番也知洪氏言语之间必有陷阱,因而更加一时更加惊惧不安,支支吾吾开不了口。洪氏见状,嗤笑一声,冷不丁伸手狠狠拧了一把芣苢的嘴,芣苢“嗷呜”一声痛呼,洪氏顺手一带,一耳光甩得芣苢扑摔在地,云卿一惊之下死死抓紧慕垂凉喝道:“你——”

    这一激动一声喝已然耗尽了全部力气,云卿重又歪着身子跌坐在了椅子上,只是再不哭了,而是又恨又恼,气得脸色发白,喘息不宁。

    洪氏自然看见,却如有十成十的把握一般轻蔑地冷笑了一声,转而问云卿说:“云卿……凉大奶奶,怎的,你欲替这满嘴谎话的小蹄子给大家伙儿说个明白?”

    这便有些过分了,不说慕家如何,如今还有两位裴家人在此看着,慕老爷子大约也觉场面不大好看,便催促说:“若有十足证据便就快拿出来。夜已深了。”

    洪氏闻言,只道老爷子也是疑心了芣苢的,一时更加得意,对慕老爷子说:“拿得出手的证据,如今并没有,不过这小蹄子定是知道些什么,她有意遮遮掩掩,替旁人——”

    睨了一眼云卿,洪氏道:“瞒着些什么呢……”

    四下一时静得有些吓人,洪氏仿佛极喜欢这样的场面,满足又得意地问芣苢说:“方才太太说了,这云锦是稀罕物件儿,也是你家大奶奶特别喜欢的物件儿。你这丫头素来就规矩,胆量也不大,如今怎么胆敢直接拿了主子的东西,一声不吭就给剪了缝了做起香囊来?你竟没告诉你家大奶奶,你要用这珍稀贵重的云锦料子,你要剪了缝了做香囊,你要做好香囊给她坠在床柱上,你还要捡其中较好的两个拿出去送人,送的还是身份尊贵的小主和二房的凇二奶奶,甚至……你都没告诉她,这两只香囊如你先前所说,还须得她亲自去送?你倒是算一算,你口口声声说你没告诉你家主子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么若你家主子果真不知此事,这一串子事里面你得自作主张多少次?你倒是也得有这么大的胆子!”

    芣苢心思浅,自不曾想到这一层,如今洪氏咄咄相逼句句疑问她方了悟方才话中漏洞,一时又是吓得肩膀战栗,嘴唇抖抖索索说不出一个字来。

    洪氏虽素日里就是个胡搅蛮缠的,但今次所言却不无道理,众人想想,似乎芣苢所言云卿不知一事,确然是有些不大可能。慕老爷子便问说:“垂凉媳妇,这香囊的事你果然知道?”

    这一句话似乎人人疑问,但真到有人说出口了,众人才纷纷想起来,若有此疑问,岂不是确定了所谓的脏东西就是面前这几只香囊,甚至确定了芣苢乃是罪魁祸首了?

    云卿如何能不知,她如今紧紧抓着慕垂凉的手,极力想要开口说话,然而自裴子曜暗自扎针之后那牙齿仿佛就无力开合,如今极尽全力也只是浑身发颤,说不出话也动不了身,众人只道她是气自家房中丫鬟不济,连带污了她名声,便也不曾多想,正是此事,却见芣苢身旁蒹葭盈盈笑了,对洪氏说:“二太太,我们大奶奶确实不知道,倒是我,对此事清楚得很,二太太若不嫌蒹葭低下不配在此开口,蒹葭愿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

    洪氏自知这蒹葭心思婉转,比那芣苢胜出何止百倍,绝不是个好对付的,便慢了半拍没答应,倒是慕老爷子道:“若知道什么,那便只说。”

    蒹葭便上前道:“谢老爷。”

    行罢礼,转而对洪氏说:“二太太,此事我知道。因那云锦素不是我们大奶奶收着的,而是我。说来怕不大好,然而毕竟事关清白,如今也就不得不说了——我们大奶奶素来不爱针黹呢!此事大太太知道,凉大爷知道,与我们大奶奶熟识的凇二奶奶,三姑娘等人全部都知道。她喜那云锦,是喜欢那杭绸的料子苏绣的技法,觉得十分惊艳,如此罢了。若说拿回来再做什么,她大抵是没那个兴致的。二太太不信,自可问问身旁凇二奶奶。”

    孔绣珠一脸苍白,见洪氏目光嗖地扫过来,慌忙点了点头说:“是、是这样没错……大奶奶她,不喜欢做针黹……”

    蒹葭接着笑道:“这便是了。她不爱针黹,也就不大关心这些子事,我与芣苢跟她多年,她近身的东西都是我们来做,衣服鞋子,腰带香囊,都出自我与芣苢之手。那云锦我们大奶奶琢磨一番之后,便就交给我收拾着了,说好钢用在刀刃上,等合适的时候这样稀罕贵重之物才能拿出来用呢!前阵子芣苢提了此事,说要做香囊,我寻思小主难得回来,如今可不就是合适的时候,可不就是好钢用在刀刃上么?便就给她了。”

    云卿缓缓闭上了眼。

    蒹葭此番是在推芣苢入火坑……来换她云卿平安。

    要她如何能忍心!

    洪氏冷笑道:“你做的主?你倒是做得了主?”

    蒹葭和顺地笑了,不卑不亢笑说:“不巧得很,正是我做的主,我也正好做得了主。二太太与我们恐不大熟悉,我与芣苢虽同是大奶奶贴身婢女,同是不分昼夜服侍着,但我比起芣苢来说……说句不大谦虚的话……是的,要更聪明更知分寸一些。所以自在岚园开始,裴二爷便就点了我和岚园大丫鬟紫苏一道协助大奶奶料理岚园事务了。我是这样的身份,所以虽同是一等丫鬟,但我说话旁人都略听几句,也因我是这样的身份,我与大奶奶往日里也有商量着做事的时候,这一点想必二太太也略有耳闻。这香囊虽未与大奶奶禀报商量,但芣苢所言合情合理,又并非什么大事,我便以为我是做得了主的,便就这样做主了。”

    蒹葭这话说的坦荡,阮氏等人都觉合情合理。慕老爷子自然晓得这蒹葭是云卿身旁最得力的,这话也算得滴水不漏,因而一时只是沉思,并不开口询问或定论。洪氏左右看看都无人说话,一时气得脸色发青,直开口大声道:“你们便就信了她吗?这贱蹄子分明是在替她主子兜揽,此事云卿不可能不知道!绝不可能!”

    阮氏低低笑出声来,分明是嘲弄,但到底没有开口。一时气氛愈加尴尬,洪氏直扑到云卿面前咬牙切齿说:“云卿,你亲口说,你亲口说一句,说你不知道此事,我就信了你!你只要能开口说,这装有元寸香的香囊是你的大丫鬟蒹葭授意、你的贴身婢女芣苢亲自去做,跟你这个主子没有一丁点儿关系的我就信你!只要你说得出口,我今儿就信了你!你——”

    她自然说不出口,不仅因为裴子曜的银针,更是因为即便知道所有人都在为她开脱,她也不可能顺着她们心意去说这样的话。

    蒹葭分外坦然,眼神坚定,和顺浅笑,芣苢战战兢兢,埋头跪着,脸色苍白。云卿略略看过便觉心口生疼,她如今恨死慕垂凉也恨死裴子曜了,蒹葭芣苢二人因她而——

    “她定要恨死你。”

    “嗯,知道了。你也逃不掉。”

    怪不得……想起先前小屋里裴子曜和慕垂凉最后的这两句对话,云卿现在终于能够明白这两个男人话里意思,怪不得,怪不得……

    她这厢发怔,洪氏却分明更急躁了,她突然死死抓住云卿双肩狰狞笑问说:“怎么,不敢说话了?宁愿眼睁睁看着自己两个贴身丫鬟为你而死也决计不会开口为她们说哪怕一句话也要保住的你云卿的清白……何其珍贵啊!就这么珍贵吗?你知道后果的吧?今日她们两个,谁都——”

    “二太太,”缄默多时的慕垂凉并不打算假装和善,而是指了指洪氏的手客气而冷淡地道,“劳驾。”

    阮氏看着被洪氏晃着肩膀的云卿,冷冷对洪氏道:“如今事情还没有论断,说两个小丫鬟死未免言之过早。后果?妹妹你说后果?你短短一会儿子两次无端指责慕家大奶奶,如今甚至动上手了?我纵不敢说什么后果,但若非为了和睦,我也定要为我这媳妇向你讨一个结果的。”

    洪氏看着被她晃得发髻松散却一言不发的云卿,喉咙里发出一声尖细的嘲笑,今次原是大好的时机,但她第一局较量便就输给了云卿,如今她再说什么,只怕旁人都会以为她是胡搅蛮缠有意针对,多说,恐也无益了。

    洪氏这样想着,死死盯了云卿一眼,慢慢松开了嵌在云卿肩膀上的手。

    云卿被晃得头晕眼花,待缓了缓,神思清明一些,便就想起了一事——她自然晓得洪氏不可能喜欢她的,大房二房权益之争由来已久,洪氏要对她落井下石原在情理之中,可今日做到这份儿上,仿佛宁愿毁几三分也要伤她云卿一回,她便就不能懂了,究竟是为何?

    一句低低的抽泣传来,芣苢目光空洞,跪跌在地上呆呆望着前方说:“……我们大奶奶近几日都忙着小主的事……况且凉大爷禁足未解,我们大奶奶上要替夫尽孝,下要相夫教子,又是偌大一个慕家掌家之人,实在是忙不过来的。而我自知自个儿针线活儿比不得凉大爷房里的丹若黛若,所以也不敢早早儿去邀功,只等着做好了再呈上去,因此从不曾与我们大奶奶提起。莫说大奶奶了,连蒹葭都只知我绣香囊罢了,我绣的什么花样,里头填塞的什么香料,我也真真儿不曾告诉过她们……若早知如今竟要害得大奶奶如此受人欺……我当真是该、该剁了自己这双惹事的手……好好儿的为何要绣香囊呢,若不绣,此番不就没事了吗……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众人闻言,都觉得这一主一仆可怜的很,慕大姑娘看着毕竟不忍,便轻叹一声躲开目光,不再看芣苢。

    慕老爷子抿了一口茶,喜怒不明地问:“垂凇媳妇,先喝药。虽是年轻,身子底子好,也要分外仔细些,将来才可为慕家开枝散叶。”

    孔氏忙点头称是,又连连道谢,自梨香手中接过药碗,轻抿一口,约莫极苦,轻蹙了下眉头,接着仿佛鼓起了极大勇气,将那一大碗药一口喝尽了。梨香伺候孔氏喝完药,又从怀中取出一个丝绢包儿递给孔氏,孔氏打开了,原是色泽油亮的蜜饯子,孔氏拈起一颗放在嘴里,又将余下的递给了梨香,梨香把那丝绢包儿重又包好了,正要往怀里放,忽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头轻嗅了两下,接着直愣愣看向那香囊,露出十分困惑的神色。

    “自家媳妇病得这样厉害,你这做婆母的,竟不知道?还带她出来劳心费力作甚?”慕老爷子淡淡开口,虽非指责,却也无异。

    洪氏一时脸色发白,欲辩而词穷。慕老爷子略略看她一眼,正要遣了她退下,却恰巧看到了梨香的神色。原来梨香仍没收起那丝绢包儿,仍一手托着她呆呆看着那香囊,便就问了句:“梨香丫头,还不伺候你家主子回去歇着?”

    梨香忽被叫到名字惊得一声惊叹,手一松,丝绢包儿上的蜜饯便就骨碌碌滚了一地,梨香慌忙去捡,那蜜饯本也就没几颗,梨香两三下便就捡得差不多,那最后一颗落在芣苢所跪之处,梨香看着那蜜饯儿突然有些胆怯似的,小心翼翼上前捡起了,却盯着地上方才洪氏摔到芣苢脸上的香囊发呆。

    慕老爷子自然不可能没察觉,便问说:“梨香丫头?可有什么不妥?”

    梨香一惊,忙偷偷往旁边儿云卿慕垂凉处看了一眼,接着询问地看向孔氏,孔氏亦神色茫然,这一来堂中旁人也觉古怪了,便都齐齐看向梨香。

    “这香囊……这味道……”梨香困惑而犹疑地说,“难道……不是大奶奶?是,是……”

    梨香抬头,震惊中带着茫然道:“好像、好像是……是大哥儿身上的味道啊……”

    090 石出

    慕垂凉搭在她肩上的手蓦然抖了一下,紧接着重重扣在她肩头,云卿知道,慕垂凉已经全都明白了。他是那样的头脑,她这么一点小心思根本不可能瞒得过他。若说近身,昭和常被慕大姑娘抱在怀里玩,云卿今日却并未近身服侍过;若说香粉,一来云卿和他一番缠绵之后只碰过昭和,这二来,云卿身上那一点子香粉,不足以害到慕大姑娘,但若是她沾染自昭和,那么昭和身上香粉量便就极大了,或许就大到足够损伤胎儿。

    再者,方才云卿一反常态呵斥他,尔后速遣昭和回房,如今也在情理之中了。

    慕垂凉如醍醐灌顶,瞬间了悟整件事,云卿不愿仔细查,不愿闹风波,不愿起纠葛,宁可自己认罪也要平息此事,不过都只为保护昭和。

    那个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是他名义上的长子的,慕昭和。

    慕垂凉怒极反笑。

    云卿在旁偷看他神色,她心里明白,慕垂如此愤怒并非因为梨香所指之人是他儿子,而是因为云卿竟因为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让他们陷入如此境地,这简直不可饶恕。若非如今是在人前,他定要像私塾里的先生数落初入学堂举止幼稚的小学生一样数落她。

    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怎得,在洪氏一番乱摇肩膀之后,云卿觉得似乎略略有劲儿一些了,她一只手略动了动,竟能伸出来抓住慕垂凉的手,虽仍软绵无力,到底比方才好一些。她便试着用了用嗓子,果然已能发声,只是十分吃力。

    慕垂凉自然察觉,也不挣开她的手,只是眉头紧蹙,目光冷清看向她,眼底一片阴翳。待开口,却沉静平稳,比处理寻常家事看起来还要漫不经心,他只是问:“你说……谁?”

    孔氏一脸慌乱地起身拉过梨香,脱口而出责骂道:“你这奴才,胡说些什么!”

    梨香亦自知失言,忙躲到孔氏身后躲避着众人目光结结巴巴说:“没、没什么……我、奴婢、奴婢恐是辨认错了……”

    慕老爷子亦没料到此事会一波三折没个了结,便也微滞了一下,洪氏看到生机,在一旁小声说:“梨香,这话你可得说说明白,纵有理,若论说不清,旁人也会以为你是在泼大哥儿脏水了,如今慕裴两家都有人在,这罪名你担待地起么?”

    梨香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向慕老爷子磕头一边哭着求饶说:“梨香知错了,梨香绝无怀疑大哥儿的意思!求老爷恕罪,求凉大爷恕罪,求裴大爷恕罪!梨香不是有意的,只是、只是看到这帕子……想起昨儿园子里见到大哥儿时看过他的汗巾,因都是花香味儿,所以一时恍惚以为是差不多的,其实如今也不大想得起来、不大记得清楚了,是梨香莽撞了,是梨香冒失了,都是梨香的错,都是梨香的错!”一边说一边竟打起自己耳光来,一抬手就是响亮的一巴掌,大抵是被洪氏吓得厉害。

    这巴掌一声接一声的,梨香又哭哭啼啼,看着着实可怜人。慕大姑娘便想起她初初进屋时的伶俐可人模样,一时有些不忍,便暗暗扯了扯阮氏的袖子,阮氏察觉,却暗中一叹。

    此事若果真牵扯到昭和,那可就不是慕家内讧的事,而是慕裴二足的事了。昭和与慕垂凉并不亲近,与云卿虽已熟络,到底不是亲娘,还隔着一层。而他的亲娘可是裴家的大小姐,正经的裴家嫡长女,更何况,这昭和最喜爱最信任的,便是眼前这一位裴家大爷裴子曜。纵昭和只是无意,遇上那非要故意的人,可就是事关二族了,阮氏知晓大局,那并不是她可以心软插手的。

    而座下众人皆非等闲,人人也都想到了这一层。但此番指认不是小事,若坐实了,那便是裴家意图谋划皇嗣还贼喊捉贼,若不能坐实,那便是慕家血口喷人主动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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