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延宁郡王齐明勇与滕家嫡支大房长房庶出文子滕文奇的婚礼,低调而隆重地完成了。

    之所以低调,是因为珍妃病重,明帝守着她寸步不离,整个建康皇城,皆笼罩在一片低迷沉重的气氛之中,所有人都颤颤巍巍的。

    而滕辉月的产期,也越来越近了。

    孩子满九个月刚好过了十日,在太安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这个飘雪的夜晚,隔着肚皮踢醒了滕辉月,开启了接下来的兵荒马乱。

    当时的滕辉月难受地呻-吟了一声,在外房睡下的齐明曜猛地惊起,也顾不得失礼,只着中衣便冲入内房。

    凤祥阁内,守夜的侍女太监都待在侧房。因为齐明曜这段时间不顾任何人的反对,非要睡在外房,亲自为滕辉月守夜。此时她们听到主房的动静,精神皆一震,直了腰,只待一声令下,便全体开始忙碌。

    齐明曜看到滕辉月满头大汗地捧着肚子,挣扎着起不来。齐明曜连忙靠过去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着急道:“阿樾你怎么了?来人!来人!”全没了平素的稳重温文。

    衣笙带着两名嬷嬷飞快地走进来。衣笙利落地为滕辉月把了脉,道:“王爷,王妃要生了。“

    “不是还有十来天吗?怎么提早了?”齐明曜擦着滕辉月额上的汗,看他脸色惨白,痛得唇上没了血色,心疼道。

    衣笙没空理他,连忙指挥着其他人动起来。因为事先演练过,一切都行进得有条不紊。

    “王爷,产房不留男子,请移步。”衣笙道。

    齐明曜的手被滕辉月痛极之下用力握住,齐明曜回握他的手,都不舍得动:“本王可以留下……”

    “王爷!”衣笙不赞同地低叫。

    “阿曜……你……你先出去……”滕辉月沙哑道。

    齐明曜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恳求道:“答应我,你会好好的……”

    滕辉月艰难道:“……你先出去……”

    衣笙顾不得逾越了,直接强行拉起齐明曜:“王爷,你别让阿樾分心!”

    齐明曜也知道不能再待下去,强忍着心里的不安,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内房。

    外面下着雪,外房一片忙碌的景象,齐明曜脸色微沉,转到左边的侧房。里面已经被清场,只余他的贴身太监陶福守着。

    陶福对齐明曜行了礼,微微点头。

    齐明曜走到侧房贴着主房的墙角,按了一个极隐蔽的机关,整面墙滑开了一个可容一人弯身进入的门口。

    齐明曜毫不犹豫弯身走进去。片刻后,墙身无声地恢复原状。

    谁也不知道,凤祥阁的主房后面,建了一个不大的密室。这个密室与内房只有一墙之隔,可以清晰地听到内房里面的动静。

    而这个密室里,早已经多了两个人。

    两人一站一坐,正是那传闻中守着病重的珍妃寸步不离的明帝,与他的内侍太监苏顺。

    随着解毒时日的增长,明帝体内的蛊毒对他身体的伐害渐渐显露,精血的流失导致生命力的流失,明帝开始频繁地产生无力、晕眩等症状,连握笔都成了问题。他的脸容依然俊美威仪,身材依然修长健颀,但他的发色变灰,脸色青白,唇色浅淡,双手的纹路变浅,呈现一种不祥的死灰。这样的明帝,旁人只须一眼,已经能看出他的身体出了大问题。因而,明帝已经久不出现在人前。

    明帝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他在大雪天出宫,但他要守着滕辉月生产。所以随着滕辉月产期的逼近,明帝直接在端承王府附近藏起来。滕辉月一发动,他便掩人耳目地来到这个密室。

    此时,明帝全神贯注听着内房的动静,每一次滕辉月发出痛苦的叫声,他握成拳的手背便用力得青筋尽显。连齐明曜进来,无声地向他行了一礼,他亦一无所觉。

    齐明曜同样没有多余的心力想什么,默默地坐下,皆因墙后滕辉月的动静,把他的全副心神吸引住了。光是心疼,已经痛得他觉得无法呼吸。

    向来不怎么信奉鬼神的他,此刻都在心里暗暗祈愿,只望他的妻子与他肚里的孩子,父子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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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生孩子会这么痛……仿佛要从体内把他劈成两半……

    滕辉月迷迷糊糊想。

    他自幼受宠,身子养得骄贵,除了练武时曾受过一些小伤,没有真正经受过什么痛苦。

    这是第一次,痛得他忍不住大声地痛叫,眼泪流个不停。

    口里被放了木塞,以防他咬伤自己。有人揉着他的肚子,语气急促地催促着他用力。

    滕辉月用力,用尽了全身的力,可是痛楚一点点夺去他的意识,四肢软绵绵的,变得不听使唤。

    视线已经完全模糊,围着他的人在说什么,他一点也听不进去。

    他想起很多人很多事。想起自小到大父母亲人对他的宠爱,想起他骑着白峩它们,在宫里横行霸道的意气风发。想起齐明曜和齐明炎他们对他的好,然后,想起一直不愿想的明帝。想起他们多年来一起共渡的日子,那些睁开眼睛,便看到舅舅温柔宠溺的目光的清晨,想起彼此之间柔情蜜意的亲吻,缠蜷万分的每一次缠绵……

    以前,他就是受了个小小的擦伤,明帝都会对他哄了又哄。

    但如今,他这么痛了,为什么舅舅还不来看他?

    “舅舅……舅舅……”

    滕辉月这一胎生得艰难,衣笙他们急得满头大汗。

    原本还算配合的滕辉月的气息突然弱了起来,眼里失去光彩,半昏迷过去,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主子!主子!你醒醒……” 衣笙力持镇定,眼睛却急红了。他拍打着滕辉月的脸,试图唤回他的神智。

    可是滕辉月全无反应,只有唇在微微动着,发出微弱模糊的声音。

    衣笙靠过去听,听得不甚真切,像是在重复“救救”两个字……想到滕辉月可能是在求他们救他的孩子,衣笙的眼泪差点流下去。他寻思着喂滕辉月喝一碗猛药撑住,可是这样一来,很可能导致滕辉月或者宝宝受到伤害。

    “这样不行……这样不行……” 衣笙下不了这个手。但他再犹豫下去,滕辉月和孩子只会更危险。

    “让开。”一把年迈的声音突然道。只见一个太医打扮的老人飞快靠近滕辉月,拿掉他嘴边早已咬不住的软木塞,把一颗药喂入他口里。

    滕辉月的气息立刻粗了一些。

    衣笙见到这老人,立刻像有了主心骨。因为他是医圣苏先生。有他在,滕辉月定能转危为安。他连忙给苏先生让位。

    不料,苏先生探着滕辉月的脉门,脸色沉重,对心焦的衣笙:“他郁结于心,求生之意不强……”

    衣笙如遭晴天霹雳!谁会想到怀胎以来一直态度平和,安安稳稳的滕辉月会在这最关键的一刻郁结于心?还求生之意不强!这不是不想活了吗?

    “怎么办?”衣笙白着脸,不知所措。

    苏先生听着滕辉月的唇依然微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立刻明白是什么回事儿,当机立断道:“你让其他人全部退出去!”

    衣笙没有犹豫,立刻照办。一旦滕辉月有个好歹,在场的人都难逃罪责。衣笙给六神无主的众人指了路,没有人敢不从。

    不过弹指的工夫,内房只余苏先生与衣笙,以及躺在床上的滕辉月。

    内房的墙壁无声无息地打开,明帝在齐明曜的搀扶下,步伐不稳地走出来。

    明帝与齐明曜的脸色都极度难看。他们在密室里听到内房的动静,差点不顾一切冲出来。还好苏先生机警,先一步让其他人退下。不然,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口,事后他们也不得不用上雷霆手段。否则,他们之前所作的一切便都要白费。

    衣笙看着明帝与齐明曜这对父子一共出现,震惊而错愕。以为是滕辉月专属的医者,他知道的内情不少。明帝与滕辉月相恋的过程他看在眼里,也猜到滕辉月肚里的孩子可能是明帝的。也因此,后来知道明帝只拿滕辉月当替身,真正喜爱的是珍妃,还下旨赐婚大皇子齐明曜和滕辉月,衣笙对明帝的不满可是到了极点。奈何人微言轻,无法撼动上位者的决定。而且这些事情若泄露一丝半点,遭殃的不单是他一个,最受伤害的只会是滕辉月。所以,衣笙只能忍着气闭嘴,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滕辉月的身子。

    他很欣慰地看到已经被封为的端承王的大皇子齐明曜待滕辉月极好,即使知道了明帝和滕辉月的事,依然毫无芥蒂,一心一意想求得滕辉月的心。衣笙在撮合这对夫妻上,没少下力气。

    可是,如今是怎么回事?

    明帝的眼里只有躺在床上的滕辉月。这个被蛊毒折磨得站亦站不稳的帝皇不知打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甩开齐明曜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到床边,紧紧地握住滕辉月的手。

    “阿樾,舅舅在……”

    滕辉月的呼吸顿时紊乱。

    不是“救救”,而是“舅舅”!衣笙恍然大悟。

    苏先生对衣笙喝道:“快!到床上去!”

    衣笙立刻收敛心神,明白苏先生的意思,上了床停在稳婆的位置。苏先生按着滕辉月身上的穴位,时重时轻地按揉。

    滕辉月发出痛苦的叫声,哭喊:“舅舅,阿樾痛,阿樾痛……”

    “乖,乖!阿樾为舅舅生孩子,阿樾和舅舅的孩子……阿樾,挺住,不要放弃,舅舅爱你,舅舅永远爱你……”

    滕辉月的神智极模糊,但明帝的声音还是一点一点传入他的耳里、心里。

    这是他和舅舅的孩子,舅舅爱他……

    可是,舅舅明明已经不要他,不见他了,他们分开了足足二百零九日……每一日,他都强逼自己不要再想,不要再伤……

    “舅舅,舅舅,别不要阿樾,不要走……不要走……”滕辉月虚弱地哭求,终于放下骄傲与尊严,无法再掩饰他的脆弱与痛苦。

    “平安把孩子生下来,阿樾,你和孩子好好的,舅舅不走、舅舅不走……”

    “用力!用力!”

    滕辉月听到舅舅不走,精神一震,下意识顺着那命令的声音,弓起腰用力!

    “哇哇哇……”

    婴儿的哭声响起,滕辉月重重落回床上,喃了一声“不走”,力歇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ps:生产过程不要较真~= =

    ☆、第89章 ijin

    滕辉月恢复意识睁开眼,立刻焦急地想起来。

    可是身子沉重,四肢无力,下-身还带着生产完后的疼痛,他勉力挣扎了几下,弄得气喘吁吁,依然没法坐起身。

    “阿樾……”男人结实有力的臂弯,揽住他的背,小心翼翼把他扶起,让他靠着他半躺着。

    滕辉月满怀期待扭头看过去,熟悉的轮廓让他眼前一亮,但一仔细分辨,他的脸色迅速黯淡下来。

    “阿曜,是你……”滕辉月的喉咙沙哑干涩。

    齐明曜仿若未觉滕辉月的情绪变化,端起温热的冰糖银耳汤,盛起一勺吹了吹,喂到他唇边:“来,吃一口。”

    “阿曜,我生孩子的时候,只有你一直陪着我吗?”滕辉月不吃,固执问。

    齐明曜放下碗,平静道:“不然,你还想有谁在?”他深吸一口气:“阿樾,公平一些。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

    滕辉月失望地闭了闭眼,喃喃道:“果然是,骗人的……”生产的时候,他明明感觉到明帝来了,他握住他的手,说爱他,承诺不走。可是一张眼,就像镜花水月那般,什么都没有了。

    齐明曜想到他生产时的艰难,心里一痛,差点忍不住要把真相告诉他。可是他们做了这么多为的是什么?怎么能就此白费心机?

    “阿樾,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有了孩子,你为了他也要坚强些。”齐明曜道,“要看看他吗?”

    滕辉月心里极难受。一时间,他也分辨不清他到底想不想见孩子,他和明帝的孩子。

    齐明曜却已经吩咐奶娘把孩子抱过来。

    滕辉月这一胎生得艰难,一部分的原因是他的身材纤细,孩子又有些大。生下来足有七斤六两的孩子,精神头十足,许是怀胎时养分足,他不像一般初生婴儿那边皱巴巴的,皮肤光滑幼嫩,粉嘟嘟的,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着,可爱得令人心都觉得化了。

    齐明曜看着这小小软软的一团,凤目十分柔和。他有些笨拙但姿势正确地从奶娘手上把孩子接过来,放到呆愣的滕辉月面前:“你看,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滕辉月只看一眼,目光就移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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