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下雪了,好厚的雪,陈屿冒着风雪坐一小时的火车只为到米兰的唐人街。

    外头雪好大,到唐人街一个店铺避着,里面砌满碟片,老店铺的店员许久不换一批,本在用鸡毛掸子轻扫灰尘,听见铃铛声再看来人,好熟络:“好久不见,这次又买哪张。”

    陈屿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便看看。”

    他娴熟地找到一个架子,简单看几眼,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陈屿听口音和声线就认清是谁,转头看他,这人穿着羽绒服,肩上有冰粒和雪融的水痕,金色的额发也被打湿。

    Marco,陈屿在卢加诺的朋友,两人经常一起打球,他受陈屿影响对这边文化很感兴趣,经常在这搜刮点有意思的东西,能花时间从卢加诺到米兰足以可见有多喜欢。

    Marco真的没想到会在这偶遇陈屿,惊喜地挥了挥手,“William?我是不是看错了,竟然在这遇到你。”

    陈屿抽两张一模一样的碟片出来,将一张递给他,同他开个玩笑:“回来送你碟片。”

    Marco笑着接过,低头看上面,“我知道他,Leslie  Cheung!”

    俩人各挑一张碟片,买单后到中餐厅坐着。

    Marco悉心擦拭那碟片,刚刚出来沾了点雪迹,边擦边说:“你之前说都不说就去香港,现在又回来了。”

    陈屿想了半秒,决定这样措辞:“回来过圣诞。”

    Marco皱眉:“意思是过完要走?”

    “看情况。”

    Marco也不问什么情况,看陈屿现在的面貌,似乎是比在卢加诺上学的时候好些:“看你ins,你在香港过得还不错。”

    陈屿这次没想,“挺好,说说你。”

    Marco说很多,他都在认真听着,期间有电话铃响。

    “你手机经常有短信来,怎么不看。”

    置在叁七鸳鸯旁边的手机闪了一会儿,陈屿一瞬不瞬地盯着署名黎楚怡的短信,鲜少有这样没法思考的状态,走神或放空。

    Marco眼精,看出来了:“女朋友?”

    陈屿还在看记忆深刻的名字,回复:“嗯,也是我表妹。”

    Marco有些意外,但意外的点不在于表妹,而是:“难得见你和女生认真恋爱。”

    “为什么不回,吵架了?”

    “没有,她很乖。”

    Marco扬起下巴,笃定道:“是你有问题。”

    但他不能想象陈屿会承认,在他印象中,陈屿是个特要面子的人,他的处事方式是少说话多做实际活,Marco不是很理解他的作风,但也不妨碍他们能成为朋友。

    一年不见,陈屿破天荒地对Marco说:“你说得对。”

    电话铃没再响,“是我出了错。”

    回到瑞士,他第一个要见的人是秦艺,不用她回香港,他自己来找她。

    论情,她是黎楚怡的小姨,论理,她是他接触黎楚怡的诱因,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可耻过,他深知病因何在,即无法摆脱秦艺的影响。

    那晚,陈屿在小区楼下坐着,只能是坐着的,起身近乎站不稳,他颤着指尖把烟含在唇边,打火机在烟头下方,滑了好几下才把火燃起,刚狠吸一口,还没过肺就开始咳嗽,笨拙落魄得好像初学者。

    黎一鸣走近,白青青的烟雾又浓又呛,他摆摆手散开,坐在陈屿旁边。

    树叶凶狠在荡,黎一鸣出现在陈屿眼前,他这么倦怠的面目硬生生被撞见,而后,完全沉堕在一种自暴自弃的情绪中。

    黎一鸣见到陈屿的第一反应是这个细路仔心事重重,同为男人都知烟瘾在何种境况下能如此作恶,他能把烟当饭一样食,后生不知后怕。

    黎一鸣从口袋掏烟,开一支给陈屿,“抽这个吧。”

    陈屿接过,却只是压进烟盒。

    黎一鸣从下机那刻就收到好多条短信,基本都是秦媛发的,他知道这个消息后有些震惊,也理解那些短信的语气有多失望和狠厉,秦艺跟着发了一条,大概意思是道歉加麻烦姐夫安慰姐姐。

    震惊归震惊,但也极为熟悉,几十年前报纸刊登李嘉诚和庄月明一事说不上惊天动地,却有激起两岸舆论水花,那时黎一鸣还不大且在大陆,表亲乱伦思想根深蒂固,只觉李嘉诚有钱有势排除万难,最后与表妹庄月明情比金坚,实在可喜可贺,有够犀利。

    如若要放到自己家庭来看,真的需要一些时间消化,香港上一代表亲通婚的多了去了,但这代情况略为棘手。

    黎一鸣从机场到沙田一路过来,沿途旧风景都懒得看,全在接纳这单感情纠葛上面,下得来和陈屿对话就意味着他消化结束,所以很快就抓重点说:“于我而言,我并不是很看重你们这层关系。”

    陈屿垂眸看地上的叶子,似乎也并不稀奇他这样的接纳程度,“但你有别的事情在考虑。”

    黎一鸣很欣赏他这样的眼力见,“你的出身是好的,人也聪明,可你的家庭太复杂,我能理解你姨妈在顾虑什么,说到底我们家和你们家观念相差太远,我们祖籍都在大陆,就算做好开拓胸襟面对那些和我们条条框框不一样的新观念,也不是那么快能接受,更何况我们都那么大年纪了。”

    而后,他也抽一根烟,呼出烟雾说:“站在楚楚的立场,她觉得自己在乱伦,我想听听你的。”

    陈屿说:“我一直没把她当我的表妹来看待。”

    黎一鸣很快明白,弹弹烟灰:“这就是差异,我相信你老豆也是这么想,毕竟他再上一代,就算是偷渡到香港的也有很多表亲通婚先例。”

    陈屿苦笑:“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黎一鸣不转弯,他和秦媛聊得很清楚,针针见血般摊牌:“先给你搞清楚第一个问题,我们不接受是因为你们家的情况本身就很乱,作为普通亲戚没问题,大家有节就一起过,其他的我不干涉你你也不干涉我,你姨妈从来不管你妈咪的事情,她是私心想要多多关照你,而你越界,免谈。”

    “第二个,你是男人,要有担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我的立场很简单,如果你连那道坎都过不去,我不相信你真心实意钟意楚楚,你自己想想你到底是把她当作堆积你负面情感的发泄对象,还是你真正喜欢的女仔。”

    “最后,如果你没搞清楚这些状况,自己衰就好,不要祸害她,我们一家人都很爱惜她,从未见她为人这么吵过哭过,麻烦你配得上。”

    不是她配不配得上,而是他。

    黎一鸣说完毫不留情地离开了,留他在那双眼泛红。

    陈屿见到黎楚怡,情绪时好时坏,他抱着她佯装无碍,实则已经很难承受,最后吻过她额头和鬓角。

    听她说,哥哥我们明天见。

    陈屿一直觉得黎楚怡很过分,她好起来让人想紧紧拥在臂弯,别的女仔说要摘星星摘月亮他都当笑话,但话从她口出又变得不一样,他会给她想尽办法完成,而她坏起来又让人企图用镣铐箍着她,在黑暗里再也逃不掉,只有他是她的清心咒。

    离开前一天,都是夜晚,同样有香樟风在扬,陈屿做过多少同黎楚怡有关的梦,每一个镜头都被她一颦一笑牵引。

    风吹草动,校服短裙在夕阳落霞中灌满浪漫,她轻轻好似蒲公英,一时要背离方向,一时寻着他亲吻,他尝试抓住,发现怎么也抓不住那么轻盈的花。

    因为不管是美梦还是噩梦,都被惊醒了。

    **

    挑战日更一周,应该都是晚上更,如果没更那就一天二更(我把我自己逼死,仅此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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