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以清这才破涕为笑:“那你可不许反悔哦,哥哥说,你要是不吃饭的话,就活不长了,得像爷爷那样,躺着躺着就死了。”他得到穆云翼的一再保证,才放心地把窝头重新放在炕沿上,然后一溜烟跑去外屋,帮着高以纯烧火。

    炕里的温度逐渐升高,透过席子传上来,让人浑身暖烘烘的,这家里没有褥子,只有一床硬得跟木板似的大被,是用两张棉褥子拼起来的,穆云翼窝在里面琢磨怎么才能改变现状。

    高以纯住了火,端着一碗热水进来,穆云翼也是无可奈何,把窝头摆碎了泡在里面,连同那些切碎的咸黄瓜一起搅成粥,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看他肯吃东西,高以纯满脸担忧的脸上才缓和下来:“只要能吃得下东西,以后总会慢慢地好起来的。”

    晚上,三个小孩并排睡在炕上,盖着一张破旧的棉被,本来穆云翼是想把高以清放在中间的,可是这孩子说什么也不让:“你生了病,哥哥说不能受凉,我们俩从两边焐着你,好得快。”

    穆云翼抗议了几次,见他死活不肯,也就罢了。

    这个时代没有睡衣,穷人家的小孩子也不穿亵裤,都是脱得光溜溜的,兄弟俩一左一右两个热乎乎的身子贴过来,穆云翼第一个感觉就是太瘦了!

    高以清相对来说好好一些,胳膊腿上有点嫩肉,高以纯则干脆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了,肩胛都直硌手,肋骨上就蒙了一张皮,穆云翼又摸了摸他的胃,瘪瘪的根本连半饱也没有。

    高以纯被他摸得痒痒,笑着抓住他的手腕:“元宝你干嘛。”

    穆云翼的身上倒是有一件白色的云锦里衣,是他这个身体原来穿着的,到不至于被迫选择一级睡眠,他再一次叹气,把手抽回来,转为仰面正卧:“你们这有什么热闹的地方?”

    高以纯想了想:“镇上。不过距离我们上清河村这里有十多里的路程。你要去吗?”

    “嗯,明天我就去镇上。”

    “你要做什么?”高以纯敏锐地感觉到,穆云翼不只是闷了想要出去玩那么简单。

    穆云翼闷闷地说:“我要去看看,有什么赚钱的法子没有,要不然迟早得饿死在这里。”

    高以纯沉默了,高以清转过脑袋问:“元宝哥哥,你今天没吃饱吗?那从明天开始,我也省下一半窝头给你带回来好不好?你不要去镇里了,跟你说,这道上有拍花子,去年小花就被拍花子给拐走了。”

    穆云翼在黑暗里拍了拍他的小脸:“钱啊,不是省出来的,怎么省都是那么一点,钱是挣出来的,你们放心吧,我会小心的,而且我也只是去看看,晚上就回来了。”

    “要不,你晚几天?我这几天都要给家里捡柴禾,我尽量快点弄,把门口那垛堆起来,然后我带你一起去镇上,要是能挣钱,咱们一起挣。”

    高以清也说:“是啊是啊,哥哥要在下第一场雪之前,捡满一垛柴禾呢,要不然奶奶要骂的,元宝哥哥你就再等几天呗,到时候我和我哥一起保护你去。”

    兄弟俩连声劝说,只是穆云翼主意已定,现在这种生活,他是一天也过不下去的,日子苦点也就算了,偏偏还要受气,长这么大,他是最受不得委屈的,因此无论如何,明天也得出去转转,豁出这一堆一块,寻个来钱的道道,不然的话,让他天天窝在这里,还不如死了算了!

    第二天,穆云翼早早出门,高以纯哥俩都是小孩子,睡觉实,他轻手轻脚地下地,根本没有惊动他们,昨天就已经把衣裳都放在炕头了,并且向高以纯问明了穿法。

    他这身衣裳是当初随身穿来的,不是云锦就是苏绣,别说一般的地主大户,便是有财有势的富商也未必见到过。当初高学证两口子还提出来要把这衣服也拿去当了换银子,被做秀才的高学解拦了下来,说人家孩子刚进咱家门就给换了粗布衣裳不好看,况且将来人家大人找来看见,恐怕也会心生不满,后来因为秋收事忙,也就都给搁在脑后了,因此才保留下来。

    从锦袍到袜子,都被高以纯洗得干干净净,腰间一条宝蓝色流苏腰带,脚上还有一双鹿皮小快靴,穆云翼麻利地穿戴完毕,头发不好弄,好在小孩子头发本来也不长,他用一根粗布条随意地扎起开,然后便悄悄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此时已是邻近入冬,早上冬意初现,才刚出门,给冷气迎面一扑,登时打了个寒颤,看外面墙头地面,全都盖了一层白花花的霜晶,穆云翼深吸两口气,过去撤了大门的销子,走了出去。

    这是他来到古代的第一个早晨,冷得让人上下牙齿打架,他按照高以纯昨天晚上说的方向,迈开两条小腿,朝着镇上的方向飞奔。

    他身体本来就弱,早上又没吃饭,跑一阵走一阵,很快就满头虚汗,眼前全是金星,只好蹲在路边上先休息一会,要不然不等走完这十几里的路程,他就要先晕过去了。

    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古代乡村图”,从村子里面出来一辆牛车,好雄壮的一头老黄牛,后面平板车上码着满满一垛干树枝,车子前箱板上坐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慢悠悠地驶过来。

    穆云翼深吸几口,尽量摆出一副最可爱地样子:“老伯,您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老头看见他,把车子停下,笑眯眯地说:“你就是高家捡回来的那个小公子吧?”

    穆云翼赶紧摆手:“不是什么公子,我叫穆云翼,小名元宝,老伯,怎么称呼您呢?”

    老头说:“我姓牛,你叫我牛大伯吧,以纯那孩子都这么叫我。这大清早的,你不在屋里睡觉,跑出来干啥呀?”

    穆云翼给对方鞠了个躬:“牛大伯,我想去镇上,您能不能稍我一段路?”

    牛老大听完怔了怔:“你一个人去镇上?高家人知道吗?”

    “知道的知道的。”高以纯算不算高家人?穆云翼小小地心虚了一把,“他们也不管我,我爱去哪就去哪。大伯,可不可以嘛,你要是不捎我,我就自己走过去了。”

    “捎你一段脚倒不是不行,不过我这是往县城里去的,你要去镇上,只能把你带到前面的路口,剩下的路还得你自己走。”

    “去县城?那也行啊。”人越多才越有挣钱的机会,穆云翼对于未来的规划已经多少有点谱了,他欢喜道,“大伯,那我就去县里,你带我去吧。”

    爬上牛车,慢悠悠地往县城里走,穆云翼跟牛老大攀谈开了,主要是问明了,现在这个世界虽然也叫明朝,开国皇帝也姓朱,但跟历史上还有很多出入,另外许多地名风俗也都不一样,牛老大挺健谈的,穆云翼提了几个历史名人,诸如关羽、岳飞之类的,他都知道一些事迹。

    牛老大也问他在高家的情况,穆云翼都照实说了:“他们把我的随身带来的金项圈拿走当了,却不给我饭吃,每天都得以纯哥从他的口粮里省出一个窝头给我,还把我的户籍落在他们高家,等着以后我的家人找来他们好大敲一笔。”他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大伯你看,眼瞅着入冬了,我还就这一套衣裳,他们还逼着我干活,将来还不得活活冻死?我被他家四小子从台阶上推下来,他们都舍不得钱请郎中,我还没咽气呢,就让以纯哥给我拖到乱葬岗子扔了,大伯我跟你说,我这次就是去县城讨饭吃的,否则要是一直窝在他们家,早晚得被作践死!”

    牛老大听他说完,默默地叹息一声,沉默不语。

    第4章 望城县

    在牛车上晃晃悠悠,打了几个盹,走了大约四个小时,终于到了县城。

    因为是从西门入城,穆云翼仰着脖子看了半天,勉强在阴影里辨认出“望城县”三个大字。

    进城是要交入城费的,大人两文,小孩一文,牛老大拉着一车柴禾,要交二十文,人头钱也就免了,穆云翼暗自庆幸,今天要是遇不到牛老大的运柴车,就算到了这里,连城门也进不了,不过他本来是要去镇上的,不知道那里要不要收费。

    进门不远,就是西市,牛老大把车子拉到柴禾市场,这里专门有停靠牲口板车的地方,除了他之外,还有几家卖柴、卖炭的,各自守着一块地。

    牛老大告诉穆云翼:“你也别出去讨饭了,县城里人多,你人生地不熟地到处乱窜不安全,等中午大伯带你下馆子去,晚上跟大伯一起回村里,以后就别来了。”

    穆云翼很是感动,又给牛老大鞠了个躬:“牛大伯,您的大恩大德,小子没齿难忘,不过老话说得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咱们爷们非亲非故的,您能把我捎带进城,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可不能再凭白吃您喝您的了,总之不管如何,我也得试一试,晚上再回来,跟您坐车回家。”

    牛老大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唉,那这么着,我每天下午申时二刻出城,到时候你还来这里找我。”

    “谢谢大叔,大叔您人这么好,将来肯定有好报的!”穆云翼转身跑出柴禾市场。

    古代的县城,人也并不是很多的,跟现代是没法比,中心繁华的地方,来来回回十几条大街,三四十条胡同,穆云翼不辞辛苦,用了小半天的功夫大致跑了一遍,做到心中有数,然后特地选了一家“悦然茶楼”,在门前旁边不碍事的地方,寻块空地,清了清嗓子,有点紧张地看着过往的人流,鼓足勇气大声唱出来:“杭州,美景盖世无双!西湖岸,奇花异草四了季的清香!那春游,苏堤是桃红柳绿,夏赏,荷花啊映满了池塘!那秋观,明月如同碧水,冬看,瑞雪铺满了山岗!我表的是……”

    清亮的童音,抑扬顿挫地响起,立刻引起了路人的注意,大家都惊奇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孩子,穆云翼身上穿着极不寻常,便是普通老百姓也能看出好来,纷纷认定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而唱得又是那么好听,声音洪亮,吐字清晰,有的人听了几句便听出故事来:“是白娘子!”

    有不知道的就问:“什么白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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