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说:“你说的话没错,咱们家确实供养不起这么多人读书!”她掰着手指头算,“我也不偏心,你们哥五……哥四个,每房屋里,我供一个读书。”

    他这么一说,高学证和罗氏顿时把嘴乐得跟瓢一样:“哎哟哟,我的好老娘唉,你终于想起儿子了,要我就说嘛,四郎也是您的亲孙子啊,也该跟他哥哥一样读书识字,将来考上个状元回来,您也落个诰命夫人,才是给咱们高家光宗耀祖呢。”

    大房屋的人气得不行,白莲花张口就要讽刺几句,被窦娇娥拉住制止。

    高老太太继续说:“小五还没有成家,他一个念书正好,四房屋里四郎岁数不大,也是上学的年纪,二房里你二叔一个,已经考上了秀才,这也没什么说的,唯独你们大房,好好寻思寻思,是让你老公公继续读,还是你们哥俩哪个,你们自己商量着办,横竖今年地里五十多亩地的活,可不能再雇人了,要不然别说纸笔,就连糠面子也吃不上了,省下两个劳力,加上你老姑和你们五个媳妇,到时候全都给我到地里干活去!家里就我和这几个丫头做饭看家,带致孝他们两个小的。”

    一听这话,除了四房两口子,所有人都苦了脸,白莲花和佟氏还要再说什么,被窦娇娥拽住:“奶奶说得也挺有道理,咱们先回去商量商量,等决定出来由谁念书,再来回奶奶。”

    回到东厢房自己屋里,白莲花就骂开了:“老寡妇偏心!我不过说了她老闺女几句,就值得她这样了!真真是老寡妇护着小寡妇!”

    窦娇娥说:“你再怎么骂,她也是铁了心了,要拉拢其他几房来打压咱们。”

    “那怎么办?”佟氏过来说,“娇娥,平时你是最有注意的,给大家想个法子吧。”

    “法子倒也不是没有,其实四郎是个什么德行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是能读书的料子么?奶也是知道的,只是故意用着法子来敲打咱们,也是大嫂嘴巴太臭,咱们老姑老叔都是咱奶的心尖子,你非招惹她,还让她们娘俩去要饭,咱奶哪能容忍你?”

    白莲花也有些懊恼:“我就是心直口快,那么一说,也没想到老寡妇这么歹毒!”

    窦娇娥说:“四郎是肯定不能去读书的,就算四叔愿意,奶也不会白白把钱扔在水里,这事咱们还得两头下手,待会就让爹去找四叔,商量着让他把四郎的名额让给咱们,许他点好处都无妨,再把老太太的意思给他出来点,告诉他咱奶绝不会让四郎去读书。然后娘你再带着大嫂去向老姑认错,求咱奶回心转意,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那……就算四叔把四郎的名额让出来,咱们家也才只有两个啊。”白莲花说。

    窦娇娥拍了拍手:“反正我就只有这么大能耐,大伯和咱们家二郎,再加上咱爹,一共爷们三个,如果咱奶不肯回心转意的话,就只能有两个人读书,大家看看,让谁去吧。”

    白莲花立刻就说:“咱们家大郎可是读书的苗子,连学里的先生都夸呐……”

    窦娇娥不说话,拿眼睛去看佟氏,佟氏又看向高学信,高学信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就按照二媳妇的话试试,万一你奶一高兴,咱们就都可以读了呢!”

    高学信来找高学证,央告好半天,把好话说尽,又能拿出来五两梯己银子,把佟氏的一根翡翠簪子给了罗氏,才让两口子答应下来,然后又一起往上房屋里来。

    高老太太这次是铁了心:“四郎的名额给不给二郎你们自己兄弟去商量,我是不管的,横竖我只拿出四个人读书的钱罢了!”

    众人连劝好几天也没能使她改变心意,眼看着就是这么定了,也只好这样,而大房屋里又开始为两个读书名额争了起来,高学信仗着自己是爹,先占了一个,剩下一个名额哥两个争,白莲花虽然泼辣,能哭能闹能上吊,不过窦娇娥更有心眼手段,提出来公平竞争,让他们哥俩一人做一篇文章,然后拿到下清河白秀才那里去请他品评。

    白秀才是白莲花的族叔,窦娇娥故示大方,暗地里把嫁妆拿出来去贿赂白秀才,使他当众认为高以直强过了高以正,就这样,高以正失去了继续读书的资格。

    却说穆云翼在城里,名气越来越大,不光他的书讲得好,他本身就很有传奇色彩,小小年纪被拐子拐来,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不过大家从他的身份气度,言谈举止推断,他肯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他知识极为渊博,天上地下、飞禽走兽、朝堂江湖各方各面,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上可跟举人老爷高谈阔论,下可以跟贩夫走卒说笑打趣,更兼写了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诗,据说连县令老爷看了都赞不绝口,更奇特的是,他还会刺绣,手艺比城里最好的绣娘还要强……

    业务水平过硬,再加上本身的传闻八卦,让穆云翼彻底成了望城县的明星级人物,悦然茶楼天天爆满,不刮北风的时候,连门外面都站满了人,他说书的时候,半条街都静悄悄的,大家都竖着耳朵听,街头巷尾,到处都能听到议论曹孟德献刀、关公斩华雄、三英战吕布、貂蝉连环计这些经典桥段。

    穆云翼火了,自然有人看着眼热,有好几家酒楼、茶楼,甚至是妓院都花大价钱来请穆云翼去他那里说书,其中就有那长春院,开到一个月五十两的天价!

    穆云翼把这些店家开的价格拿给李掌柜看,要求涨工资,李掌柜拿着算盘拨打了一通:“我只能给你涨到三两银子,我这里毕竟是小本买卖,再多铺子就要折本了!”

    穆云翼点头:“三两就三两!不过店里头的抽成要再议一议方好!”

    倒不是他讲义气,实际上其他茶楼开的价钱也跟这个差不多,给钱多的是酒楼,能达到十两以上,不过在茶楼跟酒楼里说书,完全是两种情况,他在茶楼里是说书先生,到了酒楼里就成了插科打诨的小丑了,至于妓院就更不用说了,长春院是看他长得精致,弄过去当招牌,即便不接客人,成天在园子里说书,也成了清倌一类了,那样的话,这一辈子可就都要毁了,即便挣多了钱,也让人家瞧不起,而且社会地位直接跌到地上,谁都可以来随意拿捏他。

    他在茶楼里是有抽成的,再加上三两银子的保底工资,每个月差不多能挣到十两银子,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两,已经相当于一百二十亩地的出息了,别说在上清河村,就是拿到县城里来,也算得上是个小富户了。

    看到他这样挣钱,不少人都开始效仿,只是如今开国才一百多年,小说还未盛行,可说的不多,只有三国、水浒,以及宋朝时候流传下来的白蛇、济公、西游评话,也都是支离破碎,这一段故事,那一段故事,不成系统,再就是元朝是留下来的杂居一类,西厢记、窦娥冤,只是那一本厚厚的书,就值好多银子,这个本钱就不低,就算把书买来了,要想像穆云翼这样讲出来,也是千难万难,穆云翼毕竟是跟着他爷爷从小听着《童林传》《三侠剑》《呼家将》这些评书长大的,虽然没有师父教,到底有些基础,别人冷手抓热馒头,在那里干巴巴地给人背书,也是无人爱听。

    于是就逐渐开始有人来拜师学艺,穆云翼这会哪里肯收徒弟,自然是一概推辞。

    这天正值下午,因前天又下了大雪,牛大叔不进城,他就住在城里,此时天已经黑了,茶楼打烊,安小北收拾桌椅,李掌柜在柜台里算账,穆云翼则拿了纸笔在抄宋词。

    忽然外面来了一对父子,父亲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儿子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对不起,我们已经打烊了……”

    安小北话没说完,那父亲一眼看见坐在书桌后边的穆云翼,立刻带着儿子过来,让那孩子给穆云翼跪下:“小先生!小先生!还请小先生救救我家益儿!”

    穆云翼吓了一跳:“你赶紧让他起来,这是干什么呢?他怎么了!”

    那男人跟穆云翼说:“请小先生能收他做徒弟。”

    穆云翼把脸往下一沉,重新又坐了回去:“我不止一次地跟人说过,我不收徒弟。”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我家益儿手脚麻利,干活勤快,小先生您这样身份的人,也该有个小徒弟伺候着,不用给他工钱,赏他一口饭吃就行,你要是不管他,他可就没有活路了。”

    穆云翼不耐烦地说:“我自己养活自己都艰难呢,干嘛要平白替你养儿子?我身边也没别的事情,自己都能做过来,也不用人伺候,你不用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走吧。”

    男人哀求道:“小先生,您要是不救他,他就真的活不成了!”

    第31章 收徒弟

    这几天来拜师的人络绎不绝,男女老少,说什么的都有,别出心裁的穆云翼也见过几个,他丝毫不为男人的话所动,好整以暇地坐下来,端起茶壶倒了一杯,细细地品着:“说说吧,为啥我不收留他,他就不能活了?”

    男人左右看了看,有点为难,犹豫了片刻,最终一咬牙,把话说出来了:“我姓商,名满仓,这益儿是我的大儿子,他娘前年去了,我又娶了一房媳妇,只是……唉,他那后娘容不下他,自从又怀上了一胎之后,就天天跟我闹,我这也是没办法,她那个身子,也是打不得、骂不得的,今天她说益儿故意推她,跌在地上,差点小产,把娘家人都找来了,说是要把益儿送到衙门里去,定成谋害后母的罪名,我百般苦求,她才有点通融,让我把益儿带出来,卖到长春院去,我这也是没法子啊!”

    那么一个大男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看那样子是真伤心,哭得泣不成声:“长春院那是什么地方啊,我怎么能把儿子往火坑里推!求求小先生,就收下他吧,让他给你端茶倒水,当牛做马,只求你赏他一口饭吃!”

    安小北他们也都围拢过来,听说要把少年卖到长春院去,也都动容。

    穆云翼看那商益穿着麻布衣衫,又破又旧,上下摞满了补丁,而他爹则穿着绵绸外面的袄子,绵绸一匹八百文,穆云翼自己都穿不起,脚下又是长筒罩纱双勒筋的靴子,再加上身上的玉佩香囊等物,可见这家人的生活水平绝对不差,而麻布是最便宜的,最差的一匹才六十文钱,又是补丁盖着补丁,这三九寒天,衣裳裤子四处漏风,可知这孩子真真是泡在苦水里的。

    穆云翼沉吟了下:“我不收徒弟,不过呢,看你儿子也真可怜,便给你们留点余地,就像你刚才说的,让他在我跟前,端茶倒水,秉笔磨墨,做个仆僮杂役,只是咱们得立下字据,你回去把文书准备好,弄个死卖的契来,以后他就是我穆家的人,是死是活,都跟你们商家再无关系!”

    穆云翼确实没打算收徒弟,且不说收徒须谨慎,老郭做前车,单是以他现在这样,完全没必要也没能力再养一个徒弟,现在这年头收个徒弟可跟后世不一样,都要共吃喝,包穿住,当儿子养活,虽然说学徒期间白干活,没有工钱,但穆云翼身边又有什么活非得雇个人来做的?单养活高以纯和高以清两个,就是一笔挺大的开销了,穆云翼实在不愿意再弄来一个吃干饭的。

    他让这姓商的立下文书,把儿子卖到自己跟前为奴,主要是怕他家那个厉害娘子再来嚼嘴磨牙,二来也是要告诉其余那些想拜师的,自己确实无心收徒,想要来学能耐,也行,先入了奴籍再说!以后再有人打这个主意,势必就要多忖度一些。

    商满仓听穆云翼说要让他儿子卖身为奴,顿时愣在当场,那商益却跪直了身板,满眼泪水,决绝地说:“我愿意卖身到小先生家里为奴,爹,你就允了吧!”

    商满仓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忽然抱住商益,放声痛哭:“我苦命的儿啊,都是爹没本事!”

    穆云翼有点腻歪,你要真心疼儿子,回去把你那歹毒老婆休了便是,何苦卖弄这出,他把茶杯顿在桌上:“要哭回家哭去!这里是茶楼,又不是棺材铺,你不嫌腻歪我还嫌晦气呢!总之条件我已经说完了,你要么赶紧拿文书立契约,要么把人带走,爱卖到哪就卖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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