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学信愁了数日,最后终于决定:羊毛出在羊身上,这笔钱得让张家来拿!于是就找到了张华父子,张华的父亲也是个有心计的,说既然让我们拿这么多钱来,那就属于买的媳妇,得要来卖身契给儿子当妾,否则的话就把高以恬退还回去,让高家赔悔婚的钱,并且嚷着:“我在京城里,连六部的大官,贵极的公侯我都见过,你要是把我们逼急了,那就宁可倾家荡产,把官司打到北京城里头去!”

    高学信为了这个女儿也是糟心日久,又被姜长有催得紧,又担心枫林街的事败露,直想赶紧把这些事弄完了,跟姜家划清界限,日后好彻底静心,就答应了张华的父亲,把女儿卖到张家,得了五十两银子,还给姜长有三十两,自己白得二十两,摸着雪花白银,午夜梦回之际,不免埋怨自己的媳妇,这女儿生得太少了。

    姜长有得了银子回家,进门就被老婆劈头盖脸一通臭骂:“才三十两银子就把你给打发了?你可真是贱呢!这些天咱们跑门路打官司,花的钱都有十倍了!你眼皮怎么那么浅,就答应了!”

    姜长有笑道:“你着什么急,咱们不能直接逼高家,否则闹大发了咱们也是吃亏。”

    田文静大骂:“我怎么能不着急?这些日子,咱们家这些年攒下的积蓄都花了一大半了,都因为高家那群瘟大灾的,全打了水漂!一想起这事我就气得肝疼,若依我的心,他们不就是有两个秀才么,还就真能一手遮天了?咱们把房子地都卖了,然后进京里头告御状去,跟他们死磕到底!要是这口气不出,我明天就去老高家门口上吊去!”

    姜长有劝他老婆:“你看你,就知道蛮打狠壮,五马张飞的!人家上头有人,这是动横的不行,得智取,你就安心在家等着吧,我保管把那高家的丫头给咱们儿子弄来!”

    他又让人拿着驴打滚的条子天天来跟张华要债,当初他们爷俩从京城回来的时候,也不过带了二三百两银子,买了房子置了地产,就不剩什么了,他们去年冬天回来,今年开春种的田地,还没有收成,再加上他好赌如命,成年累月泡在玲珑赌坊,坐吃山空,家里头仅剩下的几十两银子去了给高家的就不剩什么了。

    姜长有暗中嘱咐两个汉子把他押到家里头打得满地找牙,这张华从小就好赌,在京时就成天泡在赌场里,把自己和老伴大半生做小买卖攒下的积蓄全都败光,这会又摊上这事,张老爹又气又急,一口气没上来,便驾鹤西去了。

    老爹死了,债还是得还,姜长有也是真狠,打算逼着他卖房卖地,填补自己的亏空,最后再把高以恬弄到手,来个人才两得,张华却不想卖房卖地,首先选择卖老婆,在他看来,这高以恬就是个丧门星,自从摊上她,就没得着好,自己欠了人家五十多两,把她卖个五十两,剩下几百钱拿到赌场里翻本,若是菩萨保佑,来两场通吃,就把这些日子的损失都补回来了!

    穆云翼在县城里是名人,他知道他跟高家的恩怨,就把高以恬领来,要卖给穆云翼:“高学信那老王八不是人,这事他女儿,以后卖给了你,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最是解气不过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拧高以恬,又抬脚去踢,高以恬跌躺在地上,他兀自不拉到,过去拳打脚踢,弄得高以恬满地乱滚,痛哭不止。

    穆云翼向安小北道:“岳捕头正在东市巡街呢,你去把他找过来,让他多带几个人来。”

    张华大吃一惊:“找岳捕头来干什么?我打自己的小妾又没有犯法!”

    穆云翼道:“你打自己的小妾是没有犯法,但是不该跑到我店门口来打,耽误我做生意!”

    张华不敢相信地道:“这可是你大姐,再说你不是恨高家吗,你就……”

    穆云翼冷冷地道:“首先说好了,我姓穆,她姓高,跟我可没有一点关系,再说她是我姐信不信我把你牙打掉?二者我恨不恨高家跟你没关系,就算我恨高学信,他招惹到我,我直接去找他也就是了,犯不上拿人家的女儿作践,这么不要脸的事,我是不会做的。三者你是个臭不要脸的小人,拿了这事来要挟我,七十两银子,给了你还不如买了上好的猪肉炖烂了拿去喂狗!你赶紧给我滚蛋,否则的话,我可就真的不客气了!”他吩咐伙计,“有人来闹场子,都给我去抄家伙!”

    夏珵脑子最快,第一个抱着门闩过来站在穆云翼身后,紧跟着白羽民、曲池、江春水,还有刚刚回来的白娃各自去店里拿起板凳木棍出来,在台阶上排成一排,虎视眈眈地看向张华。

    张华咽了口唾沫,过去连踢高以恬好几脚,然后揪着头发把她扯起来,一边喝骂着,一边拽着衣襟往东走。

    人群里就有人问穆云翼:“我看那小娘子甚是可怜呐,小先生你就真的不管管么?”

    其实高以恬既然已经成了张华的小妾,那他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别人全都无权过问,甚至就连高学信都管不了,而且七十两的价钱也是太高了,都够买两个十三四岁,还是完璧的小女孩了,高以恬便是黄花闺女也不值这个价,破了身之后,更是不值,穆云翼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但他向来在县里人心目当中,有一副仁义的形象,这事要真是不管,虽然合理却不合情,因此才有人颇带着失望的语气发问。

    穆云翼看着东边,一副高深地样子说:“我不是不管,只是不能直接管。”

    他之所以放张华走,因为已经看到高以纯在兴庆街东口出现了,自己站在人群里,单有两个捕快找到那张华跟他交涉。

    张华在这里碰壁,打算把高以恬弄到赌场寻找买主,哪知刚到街口,就被两个捕快拦住:“你是叫张华吧?”

    “啊,是我。”话是拦路虎,衣是渗人毛,看着两个捕快那身衣服和腰里头挎着的官刀,张华不由得心里头发憷。

    捕快问他:“你爹死了,你怎么不到官府报备消籍呢?私埋人口可是大罪!走,跟我到衙门里走一趟吧!”说完就过来揪张华。

    张华当时就吓住了:“我我我……我已经跟里正说了……”

    “可是你们张沟那边的王里正可没来跟我们说,这事也好吧,先跟我们回衙门,然后再去找王里正过来,两下里对一对,也就知道了。”

    张华心里头叫苦,这本来就是个不起眼的事,谁家死人都是只跟里正说,没有自己来衙门的,可要是真正严格算起来,还真是违反律法的,他要是被带到衙门里去,王里正一天不来,他就得在里头待一天,一月不来,他就得在里头待一月,而且王里正又不是傻子,会承认是自己出了问题,肯定是要说张华没告诉他的。

    他被捕快拖着,就那么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哭求:“二位官爷!二位老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他想拿出点钱来贿赂两人,然而荷包里连一文钱也没有,根本拿不出来。

    两个捕快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拽出百米远:“你犯了法律,押到衙门,先打二十板子,然后关到牢里,追缴罚银,交不出银子,便要挨板子,一日不交,一日二十,十日不交,十日二百!好让你知道官家威严!”

    第103章 心有灵犀

    张华听了捕快的话,顿时吓了个半死,在京城时候,他可是挨过板子的,二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能够一瘸一拐地下地,这要真像这捕快说的,一天二十板,连天累月下去,自己非得给活活打死在牢里不可。

    他老爹已经没了,他进了牢里,根本没人会打点救他,弄不好,自己的房子田地还要被人夺走。顿时心中叫苦,只求捕快宽限时日,等他回家卖了田地好交罚银。捕快哪里肯依,只拖着他往衙门去。张华把心一横,拽过高以恬推到两个捕快面前:“这是我的小妾,我要把她卖了换银子呢,如今二位官老爷既然不肯容我置钱,便把她交给你们,全顶了罚银了,二位若是喜欢的,领回家去,当个洒扫佣仆,还是勘用的,若是不爱,就把她卖了,二三十两银子绝对不在话下!”

    捕快兀自不肯,继续推搡,他跪在地上向两人磕头,把额头都磕出血来,捕快们才答应,就着旁边的铺子里借来纸笔,要了卖身契,又写了一份契约,说是张华以妾室张高氏抵偿罚银,双方画押,然后就让他赶紧滚蛋。

    张华好容易脱了官司,慌慌张张,往城西跑,连滚带爬,赶回张沟去不提。

    他前脚刚走,高以纯就从人群里出来了:“二位官差大哥,这女子是我堂姐,沦落至此,我实在不忍,你们收她,总是要卖掉抵偿赎银,不如我付了这赎银,你们将她转卖于我如何?”

    那捕快说:“如此是最好,也省了我们一番手脚,那张华该交三两赎罪银子。”

    高以纯拿出三两银子,交给捕快,那捕快把高以恬的卖身契交给高以纯,于是皆大欢喜。

    穆云翼看这边事情解决了,也暗自佩服高以纯的法子,他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样的招数,只用三两银子就把高以恬买回来,虽然说他这些天已经把张家、高家、姜家之间的破烂事始末缘由全都打听清楚了,但是能够这样快就想出解决办法,这份急智也真了不得。

    穆云翼过去跟两个捕快搭讪:“罗大哥,邱大哥,辛苦你们跑了一趟,才没有让小人得逞,二位高义,我们铭记于心,走走走,我那里今天新研制出来一种银耳枸杞西瓜盅,用凉水镇了,味道最好,这日头正毒呢,到我那里喝点解暑。”然后就带着两人走了。

    高以纯则去扶起高以恬,高以恬这些日子是备受折磨,凄惨无比,这时候乍一看到亲人,立刻是泣不成声,只说了声:“三郎!”就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高以纯赶紧把帮着她手的绳索解开,这个大姐名字里有一个“恬”字,性格也一直是不声不响的,凡事全凭人家做主,自己没什么主见,过去对高以纯兄弟没什么好处,也没什么恶处,事实上他在整个高家里头都是透明人。

    高以纯是个心思细腻,有些多愁善感的,这会看大姐被人作践成这样,眼里头也有了泪花:“大姐,都过去了,没事了,走,我带你去我那里,好好梳洗一下。”

    穆云翼带着罗、邱两位捕头回茶楼,众人纷纷赞叹小先生仁义,小先生的哥哥孝义。

    穆云翼跟高家的仇怨那是他从去年一进城就开始渲染的,用穆云翼自己的话说,那就是一天二地恨,三江四海仇,尤其是高以直放猎狗,要把他咬死,以及高以纯腿断了不给治病这两件事,在众人当中掀起轩然大波。如今在大家心中,高家最坏的,自然就是高学解这个伪君子了,第二坏的就是高以直,第三坏的是高学信,高家八大恶人,大房就占了四个,如今这两人却能不计前嫌,合伙救下高学信的女儿,这简直就是宽宏大量到了极点。

    尤其最妙的是他们没有直接拿出七十两银子给张华,而且使了计策,只花了三两银子就把事情给办了,这就颇为符合讲评书时候,大家对他那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智珠在握的“小先生”形象。

    事实上找两个捕快过来,是高以纯想的法子,跟穆云翼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没有被张华敲诈,然而两边凑在一起,最终成了事,大家更愿意相信,这是穆云翼一早就全都算计到安排好的。

    穆云翼最后还说:“这事情如此解决最好,张华是个不孝子,他爹死了也不得安生,我们的银子落到他手里,也还要被他败光,如今了结了他爹的事情,也使得死者瞑目,大家安生。”又引得众人齐声赞叹,就在这种极为热烈的氛围当中,穆云翼一拍醒木,开始讲起了燃灯道人率领阐教十二金仙议破十绝阵。

    晚上回家,高以恬已经梳洗干净,穿了高以纯的衣衫,她原来那身因为被张华从家里绑了手嘟着嘴,推搡到县城,连同鞋子都已经磨得破烂不堪,她身材高挑,高学红的衣裳她又穿不上,只能先穿高以纯的,看见穆云翼回来,知道他才是一家之主,不由得靠在墙角,想办法把自己藏在墙角的阴影里,低着头,不敢看他。

    穆云翼到了家里,先洗了头脸,然后到东屋里间炕上坐了,接过商益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由着马乐给他脱靴除袜,洗脚按摩,很自然地把手伸向高以纯,高以纯心有灵犀,笑着过来,主动双手把高以恬的卖身契交到穆云翼的手里,然后点头哈腰地在旁边说:“元宝,她毕竟是我大姐,要是就这么把她赶出去,她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求求你,看在我的面上,就让她在这住着吧,她的口粮用度,都从我的份例里头扣出去,好不好?”他又十分狗腿地跳上炕,在穆云翼后头给他捏肩捶背,“好元宝,你就答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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