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母亲的为难,计秋时便说:“我不念了,让我哥念吧,他比我学的好。”

    计春时则抢着说:“我是哥哥,我不念了,让小弟念,我回家跟我爷伺弄地去。”

    兄弟俩说着说着,就都忍不住哭了起来,都只说让对方念,自己不念。

    计宝根两口子也没了主意,要让自己儿子不念,让侄子念,他们自然是不甘心的,毕竟这么累死累活地挣钱,到头儿子却念不上书,心里头怎么也不能平衡,但要说罢大侄子挤兑出去,让自己儿子上,这话他们也说不出口。

    好在不多时计老汉就进城送西瓜,知道了这件事,一拍大腿:“念!怎么不念!要是个糊涂坯子也就那么着了,现在既然都学的挺好。”说着看向穆云翼,“是不是挺好?”

    穆云翼点头:“是挺不错的,春时前面都是满分呢,秋时也只错了三个字。”

    “那就念!咱们家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得把孩子供出来,将来考个秀才,领皇上的禀米,也不用像咱们这样拼死拼活地土里刨食!”

    穆云翼道:“他们俩是我的学生,要是有什么苦难,我也是不能不管的,这样吧,要是还能的话,那六两银子学钱你们自己拿,其他的书本笔墨纸张,全都由我来出。”

    计老汉想要推辞,但也深知自己家里的情况:“云翼你这话说的,让老汉惭愧啊。”

    穆云翼笑道:“这有什么,只要以后春时和秋时有了出息,中了状元,莫要忘了我就好。”

    “他们敢忘本,我先打断他们的腿!”计老汉就让兄弟俩给穆云翼磕头,这事就这么定了。

    卖完西瓜,穆云翼又带上礼物来醉仙楼看望病人:“昨天就要来的,只是家那边出了点事故,就耽延到今天了,怎么样?你们家青萝没事吧?”

    陈鹤轩脸色铁青:“那个该死的胡君荣!萝儿本是普通的腹泻,他却乱开虎狼药,若不是昨天我连夜让人去府里请了最好的名医□□过来,此刻还不知得怎么的呢!”

    穆云翼有些惊愕:“听说那胡郎中可是从京城回来,在宫里任职的太医,怎么竟然把这样的一点小病给弄得如此大发?”

    “呸!”陈鹤轩恶狠狠地说,“他要是太医,宫里的皇上娘娘早不知被他治死几个了!说不定这次就是因为在京城混不下去,才卷铺盖滚回来的,差一点我的萝儿就没了!此事决不能罢休,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他的底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真是个庸医,弄死了也是行善积德!”

    穆云翼劝慰几句就要告辞,陈鹤轩却说:“你既然来看望他,这份心意不能辜负了,总得让你见了当面再去方好。”

    穆云翼道:“我来略表寸心,他病的严重,昨晚又闹了一夜,不见也罢了,等明日他养足了精神,我再来看他,到那时见面也是一样。”

    陈鹤轩却坚持把他领进里屋,这里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药味,陈鹤轩撩开帐子,里头露出一个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的少年,正是这大半年来常能看到的长春院头牌青萝,他经常站在长春院北窗外的栏杆上,往茶楼这边望,看安小北他们吃饭、劈柴、说笑,或许也在看左边蒋家的后花园以及右边邱掌柜的后院,不过穆云翼见了他许多次是真,也跟安小北打听过,知道他今年才十七岁,长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据说从小时候长春院的亲爹就用羊乳蜂蜜花露一类的东西给他擦身,浑身肌肤,嫩如凝脂,此刻病着,越发显得瓷人一般。

    青萝正在熟睡,穆云翼刚要离开,陈鹤轩却把青萝叫醒,青萝很是疲惫地睁开眼睛,看是陈鹤轩,便要坐起身子,被陈鹤轩止住:“莫起,你还是先躺着,我的心肝宝贝,你啥时候才能好起来啊。”他抓过青萝的手,在嘴边亲了下,“这是对面茶楼的小掌柜云翼,他听说你病了,特地来看你的。”

    青萝赶紧欠身起来,喘着粗气,挤出一丝笑容:“谢谢小先生来看我,青萝感激不尽。”

    穆云翼叹了口气:“你赶紧躺下吧,昨天就该来的,被一点事给耽搁住了,你好好养病,保重身体,看你这眼皮睁得都勉强,快好好歇着吧,咱们如今住对门,来回过往也方便,明日我再来看你。”说完便又站起来要走。

    陈鹤轩给青萝掖了掖被子,然后追出来:“云翼留步,我有话说!”

    穆云翼停住脚步:“东家还有何事?”

    陈鹤轩把他拉到走廊尽头处,压低了声音说:“我明日便要回家,赶着进京去了,青萝……我也没法带他走,只能留在这里,还请你替我多加照顾。”

    穆云翼有些意外:“你不喜欢他吗?若真喜欢他,就把他带在身边啊,即便不带在身边,也带到辽东去,不能进家门,也置办一套房宅给他,使他有个着落依靠。”

    陈鹤轩道:“我就要大婚了,我堂兄给我在京城寻了一门亲事,这就要去相看,在这时候带他回去,太不像话,我母亲也必是不允的。”

    穆云翼有些不悦:“所以你就把他这样扔在这里?你要不喜欢他,当初就别把他买来啊。”

    “谁说我不喜欢他?我爱他爱得不行。”

    “既然爱他,就不要娶亲,把他带回家去,两人厮守终生,白头偕老!”

    陈鹤轩立刻用一种像看怪物一样地目光看他:“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穆云翼很严肃地说,“你若是真爱他们,就该给他们足够的尊重,拿出真心去爱护他们,你说你是多情的,实际上我看来倒是个滥情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句话的意思你不明白?若不想跟他们白头偕老,只是平时做个情人,也该好好用心去待人家,曲池也好,现在青萝也好,他们在你心里是什么呢?是你陈家的奴仆,是手里的玩物,就跟你手里这扇子一样,喜欢时,给他们配个好的扇套,加上一条穗子,不好了就束之高阁,不管不顾的。他觉察到自己说得有点过了,便住了口,“反正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你自己怎么想的,还是你自己琢磨吧。”

    陈鹤轩从没有想过要跟一个男人厮守终生,白头偕老,天底下也没有这样的事,遍观各朝历史,两个男人过一辈子的,也属于凤毛麟角了,所以穆云翼今天说这番话,自以为说得挺重,实则陈鹤轩只当是小孩子的天真之语,穆云翼要走,他又伸手拽住:“云翼莫走,我跟你说,我是真的不能带他回辽东,所以还是求你帮我照顾他。”

    穆云翼虽然对陈鹤轩的做法很不齿,但毕竟是这个世界的常态,相比较看来,自己这种想法才属于是不正常的,况且对方又是自己的东家,便站住了,略有些没好气地说:“你想让我怎么照顾他啊?是把他接到我家去像祖宗一样地供起来?还是像小北他们弄到店里头当伙计?先让他去看看,我那店里的大通铺,还有家里头的被褥他能住得不?况且他又病成那样……你干脆自己派个小厮丫鬟在这里照应着得了,就在醉仙楼里住着,一日三餐,一个丫鬟,这点钱你总是舍得的吧?你把他托付给翁掌柜不比跟我强百倍?”

    第106章 亲爹

    听了穆云翼的建议,陈鹤轩笑道:“哪里就至于当做祖宗供起来了,你只拿他当小北他们一样就行,在你店里做个伙计,或者账房先生,他也是能够读书识字的,肯定能给你办好,翁掌柜不如你心细,再说酒楼里的烟火油污太重,凭白地玷污了他那样的谪仙般的气质,还是放在你那里,添上一缕茶香,才是最好的。”

    穆云翼大摇其头:“俺那里店小力薄,供养不起这样的‘谪仙’,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陈鹤轩好说歹说,他只说养活不起,几次之后,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他到你那里当伙计,你只管支使他干活,做的不好,你来找我,我替你调|教他,有了事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你不用给他发月前,每年你那店契银钱上,再减五十两如何?”

    穆云翼听他这么说,方才答应下来,又拿了纸笔,写了一份契约,讲明青萝到他店里做伙计,伤亡病痛全都不负责任,陈鹤轩每年还要给他五十两银子,因为青萝现在属于陈鹤轩的家奴,所以陈鹤轩完全可以代他签署这样的合同。

    陈鹤轩拿着契约跟穆云翼苦笑:“这种契约,天底下也就我能跟你签下来,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亏本买卖。”

    穆云翼道:“你果真是天下第一薄情的,嘴上说的心肝宝贝,什么谪仙之类,就好像真的特别把人家放在心上一样,结果实际做起来,却又如同扔掉一双破鞋。”

    陈鹤轩叫屈:“我要真的不把他放在心上,早就转手把他卖给别人了,还用得着这样又搭人情又搭银子地求你么?”

    穆云翼白了他一眼,晃着契约说:“有了这东西,我可以随便奴役他干活,你签了这个东西不是把他送入火坑么?回头前脚走,我后脚就能折磨死他,你还说是为他着想?”

    陈鹤轩笑道:“这不是云翼嘛,我知道你心肠好,是咱们县里有名的仁义无双小先生,才高八斗少君子,定然能够照顾好他,小北他们不都跟你过得挺好么?必不会发狠作践人的,若是换了别人,我是再不肯跟他签这样的契约的。”

    “少臭美了!”穆云翼撇了撇嘴,他发现自己跟陈鹤轩的爱情观和价值观根本不搭界,说再多都是废话,于是拱了拱手,就转身走了。

    他心里头不高兴,下午讲完了书就回到松林街,进门就看见高以清眼泪汪汪的,其他几个小朋友神色也都很不好,便惊讶地问道:“你们怎么了?谁欺负你们了?”

    高以清哭着说:“元宝哥哥,你帮大包子出学费好不好?你以后不用给我买衣裳了,冬天的衣服也不用买,我就穿去年的,还有,我过年的红包也不要了……”

    穆云翼捏了捏他的小脸,疑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计春时也是眼睛红红地说:“昨天我们跟大包子说今天考试,只要能得优就可以去义学读书了,他回家就跟他爷爷说也要去义学,昨天晚上回家之后,他五叔知道这事,就闹了起来,他叔叔婶子都不同意,他奶也向着他五叔,牛大叔也没办法,他今天来,听说我们都能去上学,当时就哭了。”他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来,里头有不少铜钱,“这些是我们几个攒下来的,也只有五十八文钱,距离三两银子,还差得远呢。”

    穆云翼拿过荷包,把铜钱倒在大杏树底下的课桌上:“这都是你们攒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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