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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后,她将何菲菲要的资料送到国内新闻编辑部。

    “听说你们主任推荐你驻外了?不错啊,纪忆,准备去哪?”何菲菲翻了翻是这些资料,扔到自己的文件架上,一拉她的手,“别去叙利亚就行。”

    “我推了,”她说,“不想出去。”

    “哦,哦,”何菲菲立刻心领神会,“这是喜事将近的节奏。”

    这么轻的话,还是被临近的人听到了,这些都是在她实习期就熟识的人,立刻凑过来追问着。纪忆被问得窘迫,偏何菲菲觉得自己就是她和季成阳的媒人,每次提到这件事都格外热情,她几次想拦住都没成功。

    之前社里做的那个战地记者的讲座活动很受欢迎,而这些嘉宾本就是大家一起利用各种关系联系的,名单众人也一起筛选过,自然对季成阳这个人的履历熟得不能再熟。此时听到是他,都很惊讶,于是纪忆就这么在各种八卦的逼问下,匆忙逃出。

    她离开国内新闻编辑部,沿着木质楼梯一路走下去,脚步忽然停下来。

    不远处,那个背对着她,西服革履的身影……

    她从没见过他穿西服,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季成阳站在那里,和三个社里的同事说话,英语、法语、西班牙语、粤语,还有语言混在里边。四个人聊得热火朝天,节奏紧凑,毫无交流障碍。

    她也曾和自己部门的外籍同事聊过,纪忆是英文专业,西班牙语是第二专业,可对方偏就是法语母语,英文很弱,倒是会几句中文,于是两人交流时就是各个语种胡乱穿插着,聊个天像是一场蹩脚又憋屈的争吵……

    在这方面,作为一个语言专业的人,倒不如一个哲学博士。

    纪忆蹙了蹙鼻尖,丝毫不觉得自己丢人。

    她站在楼梯上偷偷看了会儿,被他察觉。季成阳将她叫过去介绍给那几个人。虽说都在同样的地方工作,但这里光在北京总部就有十一个管理部门,十个采编部门,员工数千人,就连人事部门的人想要对每个人都脸熟也很难。

    大家经季成阳介绍,才知道这小姑娘也是社里的同事。于是她刚逃离被围追堵截的国内编辑部,就在这里,再次被“围观”了。

    幸好,季成阳原本就是来接她,也就没再多留。

    “我带你去看赈灾晚会,”他看时间差不多了,告诉她:“能提前几分钟走吗?应该还来得及吃个饭。”她点点头,跟着他离开。

    季成阳早年工作时,来这里的次数不少,很熟悉每个部门的位置。她实习期在这里乖得不行,从不四处乱逛,反倒没他。他边走,边告诉她哪条路通向哪里,哪里好打车,哪里出去的小饭馆更好吃。

    纪忆抿嘴笑,点头,再点头。

    这画面太像学校入学时,住校生的家长们从如何打饭、买饭票,到最后如何洗澡、洗衣服,都要事无巨细地先弄明白,然后再给孩子一一交代清楚。

    从始至终,她都会时不时偷看身边的他,这样不同的季成阳。

    她习惯了他的轻便衣着,从未想象过他会穿正装。季成阳始终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有些好笑,却没有戳破。直到吃过晚饭,两人在地下停车场取车,他俯身过来替她系上安全带,终于若有似无地在她耳边问:“为什么一直看我?”

    “没看你,在看你的衣服。”纪忆嘟囔着,用手指摸了摸他西服领子,又去摸摸领带结。这怎么打的?回去要去网上查查,好好练习练习,“领带是你自己打的?”

    “不是。”

    不是?

    “我买了几条,一次性让暖暖妈妈帮我打的,”他笑,还觉得自己这个做法非常不错,一劳永逸,“从没拆开过,要用的时候直接戴。”

    她哦了声,疑惑散去,手指还是摸着他的衣领。

    这种动作没有任何目的,有撒娇的成分,就这么黏着他。他甘之如饴,这才是被爱的感觉。在过去,无论是面对少年读书时代收到情书、礼物,或者是表演厅、排练厅久候不去的女孩子,还是成年后接触到或含蓄、或直接表达相处意图的女人,他都会觉得麻烦,甚至抵触。而换成了纪忆……他自始至终从未排斥过。

    “喜欢看我穿衬衫西装?”

    “嗯。”她笑。

    “以后在家,穿给你看。”季成阳的手肘搭在她的座椅靠背上,看着眼皮底下的人,视线落在她嫣红的嘴唇上,想到了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所以话里的内容也有了些暗示。

    “在家穿?”

    “单独穿给你看。”

    季成阳看着她的嘴唇,微微张合,开始认真思考这个车位是否足够隐蔽。车所在的位置是车库的东北角,离出口最远,很少有车会开过来。他差不多确认被偷窥的危险很低后,坐直,拍拍自己的腿,示意她坐过来。纪忆有些不放心,他说:“右腿没事,骨折的是左腿。”她手脚并用,有些费力地爬过去,在他腿上找了个比较舒服的位置,坐好。

    车里放得是她去四川前换得cd,全部都是英文经典老歌。

    现在这首叫right here waiting,中文译名《此情可待》。音乐渐入高|潮,她轻拽他的手臂:“快听,快听。”季成阳有些莫名,说实话这些歌都很老,七十年代的人一定都听过,但作为一个男人他还没心思细腻到去认真听每一首歌的歌词。

    此时在她的提示下,还是初次留意这首歌的高|潮。

    他听了会儿,按了歌曲循环:“刚才没注意,再听一遍。”

    纪忆不自然地瞥别的地方。

    等待的时候,他自然地低下头,慢慢地吻她。两个人在这安静封闭的空间里,也不着急,就这么重新听着这首歌,慢慢接吻。他始终睁着眼,看她,也顺便留意车外有没有人经过。

    歌曲渐入高|潮,终于等到了她想要让他听的话:

    wherever you go, whatever you do,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whatever it takes, or how my heart breaks,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无论你去哪里,无论你做什么。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无论命运怎样变迁,无论多么心碎,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小姑娘表达感情的方式一直很含蓄,当初他在伊拉克的时候,她用钢琴弹奏的那首angel就是如此。季成阳的目光变得很温柔,透过车窗看到外边有车经过,似乎在寻找着车位,却却没有提醒她。

    纪忆看不到,仍旧窝在他怀里,仰着头,和他一下一下地、漫无目的地亲吻着。

    当晚的赈灾晚会就在台里的一号演播大厅。

    季成阳将车停在了电视台外,和她步行从西门走进大楼,途中经过数道安保人员的检查,七拐八绕地走进了大厅。此时,距晚会开始还有不到半小时,演播大厅里都是准备的工作人员,两人走进去,还没找到位子坐下来休息,就有个女人迎着走过来。

    “我记得你,”那个女人和季成阳笑着说了两句话,转而去看纪忆,“你还记得我吗?”

    纪忆点点头,有些腼腆。

    季成阳第一次带她来台里,就拜托这个主播照顾过自己。就是她告诉自己季成阳被选为“台花”的故事,还有98洪水时,季成阳做实习记者因拼命而出名的事。

    “我记得那时候你还穿附中校服呢,小小的一个丫头,哎,我老了,老了,”女人很怅然,顿觉自己上了年纪,随手去拍季成阳的肩,“老季啊,我们都老了。”

    女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和当初一样。

    等差不多快开始了,才起身而去。

    灯光暗下来。

    纪忆看着远去的背影,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个人,装着随口问:“今天没看见刘晚夏?她不来吗?”季成阳哑然而笑:“应该来了。”

    “来了怎么不找你打招呼呢?”她在黑暗中,低声问。

    “不知道,”他的一双眼睛,黑得发亮,有笑,“估计是看到你在,就不过来了。”

    她噢了声,嘟囔着:“为什么看到我,就不过来了?”

    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明显属于拈酸吃醋。

    季成阳对她的小情绪洞若观火,故意没回答,小醋怡情,对于这点他倒是无师自通。不出所料,几分钟后纪忆绷不住了,靠过来:“反正……你不能让她再来我们家了。”

    原来数年前刘晚夏深夜来访的醋,她还没吃完。

    他笑,仍不说话。

    纪忆又去扯他的衣袖。

    他侧过头,低声在她耳边说:“她一个月前结婚了,放心了?”

    结婚了?

    她顿时无言,觉得刚才的行为很丢人,坐直身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正前方。季成阳这才去看她,看着她眼睛里懊恼的情绪,很想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上,能不去考虑现实的择偶条件,能理解他的所作所想,甚至在被伤害后还能如此坚定地重新开始,如此包容、等待一个叫季成阳的男人的女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这种事不是嘴上说说,脑子里想想就能完成的。

    别人,做不到,也没机会做到。

    所以,她是何等重要。

    爱之于他,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想要拥有的欲望,是他生命中最漫长的一段记忆。对他来说,爱情就是纪忆。

    第十八章 right here waiting(2)

    纪忆以为,和主任的那顿午餐只是一个预警,没想到是鸿门宴。

    赈灾晚会的第二天下午,她被叫到了人事部门。她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也就是是签署实习和正式合同的时候,需要本人过来。

    走进去的时候,大家正在聊昨晚的15亿多的捐款,顺便还在讨厌万科王石不让内部员工捐款超过10元的言论,已经被舆论骂的找不到北了。

    在这种轻松的闲聊氛围里,她用目光搜寻给自己打电话的人。

    “纪忆?”有人看到她站在门口,招了招手,“来,主任本来想和你聊聊,临时有事出去了,她交代我让你办停薪留职手续。”

    她懵懵地,一时没听懂。

    有两三道目光投过来,好奇,探究,还有其它情绪。

    一瞬间,焦点就从万科的捐款门,到了她这里。

    “我所有表都给你填好了,只需要每份文件上签名。”那个人办过她的实习手续,认识她,边低头继续说着,边将一个薄薄的纸质文件夹递给她。

    还有一支笔。

    这么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无所适从。

    纪忆懵懵地接过文件夹和笔,在旁边空置的椅子上坐下来,攥住笔的手指因为太用力,关节都有些发白。强制性的停薪留职,没有任何后续安排。

    她从当初决定彻底离家,到面试录取研究生,然后经过七八轮面试笔试得到实习机会,开始每天计算公交车费、伙食费,计算如何定期存下房租的生活。到最后顺利通过实习期,成为留下来的两个实习生之一,这个过程整整用了三年时间。

    而现在,家里不用正面交流,就让所有都退到原点。

    走出办公室的一瞬,她有些茫然,看看门两边的走廊,不知道往哪里去。身边有人走过,或脚步匆匆走过,或是两三个在一起,边低声说话,边在笑。直到身后有人走出来,提醒她可以回去收拾东西,回家先好好休息,她才明白要去整理东西,离开这幢楼。

    纪忆在这里的私人用品不多,整理进个小纸箱子就都解决了。

    抱着箱子走出大楼,她想起来,后天是季成阳的生日,被叫到人事部前,自己还在研究要送什么礼物,能让他在手术前,过一个特别温暖的生日。

    四年前,和他在一起的最后那个生日,他在伊拉克。

    他们通了个国际长途,挂断后,所有的事情都开始变坏。从此以后,每年的5月21日都变成了一个心结,好像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发生一些事,让两个人的关系变糟……

    纪忆满脑子都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条马路尽头有个很大的公交车站,这个时间还不是上下班高峰,没什么在等车,她抱着自己的东西站在七八个站牌下,努力让自己冷静。

    没事,她现在自力更生在靠自己,这个工作没有了,还能再找。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离开季成阳。

    就这么想着,她鬼使神差地选择了一条久违的回家的路。当她看到大门上的五星标志时,忽然就想到一个重要的东西:她没有通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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