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在谢夫人手里,”宁溪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手背,漫不经心地看着那些钱,“我懂你的意思,天玄会办事是有原则的,祸不累及家人。谢荣已经按照帮里的规矩处置了,我就不会再去找他妻儿的麻烦。念在谢荣这些年为我劳心劳力,那一千万就算是给孤儿寡母的抚恤金吧。”

    伊臣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凭他现在的地位,只能勉强追回这些钱,要保住谢荣的家人是完全不可能的。宁溪发话说肯放过他们,让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伊臣脸上那些微妙的表情,并没有逃过宁溪的注意。他微微眯起眼,伸手拿走密码箱,看了看上面撬锁的痕迹:“伊臣,你的手很巧。”

    “一点雕虫小技而已,让宁先生见笑了。”伊臣低下头。

    宁溪笑了笑:“这样的手,不适合去干那些脏活。”

    他说着,把密码箱随意扔到一边,手掌轻轻覆盖在了伊臣的手背上。

    伊臣一惊,但是没敢抽开。

    现在是他在被顶头上司问话,只要还想要命,就不能轻举妄动。就算宁溪当场扒了他的衣服,他也不能反抗。

    宁溪的手掌很温暖,也很柔软,他的指甲修剪的很整齐,指尖干净,透出一种长期养尊处优的姿态。但是,这份温暖和柔软并没让伊臣有任何好感,他的背后反而又开始冒冷汗了。

    一种爬虫蠕动般的感觉,缓缓在他体内蔓延开,让他感到恐惧又恶心。

    这种恶心的恐惧感,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这四个字在伊臣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时,宁溪放开了他的手,凑近他耳边轻声问:“伊臣,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一边问,他一边越发肆无忌惮,把手伸进伊臣怀里摸索起来。

    伊臣忍耐着不动弹,刚才那种熟悉的恶心和恐惧感又回来了。

    他自以为是个很淡定的人,为什么现在的感觉会这么难受?难道他天生跟宁溪八字不合,还是说,他曾经在什么自己不记得的时候,被这家伙性骚扰过?

    “宁先生的意思是,我还太嫩,下不了狠心去杀谢荣,是不是?”他尽量冷静地问,“所以,您就替我动手了?”

    “呵,算是吧。”宁溪笑笑,从伊臣怀里摸出一个高敏度的窃听器,还有一个密封袋。密封袋里,装了几枚白色的小药片。

    他在指尖把玩着那个窃听器:“这个东西,我回收了。”说着,一把将它捏得粉碎。

    然后,他举起密封袋:“……至于这些药,你是打算骗谢荣吃下去的?”

    “……原本,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伊臣长吁一口气,感到背后都被冷汗浸透了,“但是,您把窃听器给我的时候,我就该猜到,您是想亲自动手。是我没明白您的意图,很对不起。”

    傍晚快要下班的时候,宁溪突然派人把这个小道具送到公司里,让伊臣随身带着。

    来人留下的口信是,因为谢荣和伊臣的关系比较好,所以宁溪希望伊臣找到他以后,能从他嘴里套出自己卷走这么多钱的原因。否则把他抓回帮会审问的话,要撬开他的嘴可能得费一番功夫,太麻烦。

    伊臣对口信信以为真,觉得有些道理,再说他也不敢违抗宁溪的命令,就把窃听器藏在了怀里。这样的话,他和谢荣交谈的每一句话,宁溪就都能同时听到。

    在酒吧,伊臣原本打算套出谢荣的话以后,把事先准备好的安眠药迷倒他,再把他带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处置。没想到宁溪根本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他要亲自处置谢荣,所以,一旦听完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他就派人直接把谢荣给杀了。

    刚才在酒吧,听到谢荣被杀的消息的一瞬间,伊臣就全都明白了。

    他有他的计划,但是宁溪的计划比他更加果断毒辣。

    而且,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本来,我也没想到自己一定要动手,”宁溪低头玩弄着那些药片,不紧不慢地说,“但是,当听到你主动对谢荣坦白,说你要提着他的人头来见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下不了手。一个说自己要自杀的人,是不会自杀的;而一个说自己要杀人的人,把意图说出口的时候,他的意志就已经动摇了。”

    伊臣感到芒刺在背,咬牙低声说:“对不起,我……”

    宁溪拍了拍他的手,和颜悦色地说:“我不是在怪你,没能下手,对你反而是一件好事。天玄会需要的从来就不是无血无泪的杀人机器,你因为挂念着和谢荣的旧情而下不了狠心,说明你是一个有情义的好孩子,我很赏识。”

    伊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宁溪继续说:“而且,刚才我也已经告诫过你,你这样的一双手,不适合去干这种脏活,以后也不要轻易去做打打杀杀的事了。你是谢荣钦点的后辈,前途无量,而一个有才能的人,他该做的不是亲身上阵,而是身在幕后而运筹帷幄,利用合适的人去办合适的事,自己的双手不沾一滴鲜血就达到目的,做得干干净净。”

    伊臣很明白宁溪的意思,心里却困惑了起来。

    宁溪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发自肺腑,好似在对后辈循循善诱。这样的语重心长,简直跟刚才猥琐骚扰他的怪蜀黍判若两人。

    或者说,这就是他的为人之道?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看似虚伪,又偶尔真诚,让人根本摸不清他的底细。

    伊臣浑然不知,当自己费心思考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慢慢变化了。刚才上车的时候,那种勉强伪装出来的淡定和沉静,已经随着谈话的深入而慢慢消失。

    他太紧张,也太谨慎了,宁溪早就看出他的沉静是伪装出来的,故意用虚虚实实的伎俩来刺探他的真面目。他也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心里有点兴趣,想探探这个年轻人的底细。

    当然,这方面伊臣绝不是他的对手,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忘了要保持一开始的沉静,脸上带着深深的困惑。

    这样的困惑,让他看起来少了一份淡漠,多了一份可爱。

    叶伊臣在同龄的年轻人中虽然很优秀,但是剥开情绪的伪装,他也并没有成熟到无坚不摧的地步。如果再多聊聊,彻底打乱他的阵脚,也许还会暴露出更多有趣的一面吧?

    这样一个人,也难怪老大会有兴趣。

    宁溪心里想着,实在觉得有些遗憾,但是也没有办法。他其实并没有把新老大当成一回事,但至少在目前,台面上他还不能唱反调。

    “那,闲聊就差不多到这里了,”他笑笑,“我们快到了。”

    伊臣一惊,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车子已经驶离刚才那个地方,在深夜的公路上飞驰。

    这辆车经过了特殊的改造,行驶的时候既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一丝晃动,仿佛是在光滑的冰面上滑行。伊臣这几天的情绪一直非常紧张,刚才的注意力又全都被宁溪吸引过去,根本没注意到车是什么时候开的。

    “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里?”他皱眉问,“还有什么事情在车上不能说吗?”

    宁溪无奈地摊手:“没法说,因为做主的不是我,是我的老板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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