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亦欣点了点头。

    凝在ipad的屏幕上轻轻点击了几下,投影仪直射的幕布上,先是三个星星一样的光点在本市城区图上闪烁起来,然后那张地图迅速收缩空间,一直到仅仅囊括了三个光点的区域内才停了下来,街道、商场、饭店、住宅区等等也都相应的放大,变得愈发清晰。然后那三个光点像使用过膨大剂一样胀成一个个圆形或椭圆形的光斑,接下来,地图上像被迪厅的镭射灯扫射一般,打出了无数条不停地颤抖和变幻的变形线,最终,三条压过光斑的直线渐渐清晰起来,并以每个光斑的中心为结合点,连接成了一个不等边三角形。

    “这就是‘弧矢七’,由加拿大温哥华地区的环境犯罪学研究有限公司研发,是国际刑警学会认可的用于锁定犯罪嫌疑人地理位置的软件系统。使用者只要将犯罪地点以街道地址的方式输入,该系统就可以依据相应的运算法则进行分析,最终输出犯罪嫌疑人的可能居住地址。”凝解释道,“我们把尸骸包裹的快递送出地址输入,就形成那三个光点,根据统计学得出的罪证移动平均值,电脑以每个光点为圆心,分别划出了一个半径为2.5公里的圆圈,就是那三个光斑。接下来电脑开始做‘忽略性扫描’,就是你们刚才看到的变形线,那是系统在回避开公园、公建、停车场等嫌疑人不大可能居住地点,最后,确定了这个不等边三角形。”

    说着,她拿起一支激光笔,笔尖射出的红点在幕布的图示上划动:“这个不等边三角形是怎样构建起来的呢?它依据这样一些定理:系列犯罪行为的第一次一定是在家附近,所以罪犯的住所应该在以西丰路新华书店为圆心的半径2.5公里范围以内;由于罪犯每次都化妆、注意不在投递物上留下指纹,所以这是一个头脑聪慧的有组织力罪犯,他的第二次投递会刻意避开住宅,选择相对较远而又在心理层面上熟悉的地方,这个地方可能是他的工作单位,就是在平实路的公用电话亭为圆心的半径2.5公里范围以内;第三次投递,就是我们刚刚收到的那截躯干,十分残忍,暴露出凶嫌的变态趣味,他要在血腥的投递中品味成功的乐趣,所以他的心态十分放松,看,他这一次选择‘发货地’的莲玉街乐乐熊西饼屋恰好位于街心公园附近,我敢断定他把那个装有尸骸的包裹交给快递员之后,去街心公园喂鸽子去了呢……这三条线把三个圆心联结起来,这个区域就是罪犯日常生活的主要活动空间,我再说得明确一点:‘弧矢七’的犯罪地理剖绘表明,这个系列包裹投递案的实施者应该是一个家住西丰路附近,工作地点在平实路附近,而喜欢到莲玉街一带休闲娱乐的人。楚老师,你只要按照这三个标准去排查,相信可以大大节省警力——”

    凝的声音戛然止住!

    她被吓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王文勇站了起来,他的脸在投影仪射出的光芒中像被磷火烧着一般,眼珠瞪得玻璃体布满裂纹,仿佛是被无限膨胀的震惊胀裂!他惊恐万状地指着幕布上的图示:“这……这……”

    连楚天瑛都被吓到了:“王文勇,你怎么了?”

    王文勇的胳膊和手指触电一样颤抖着:“老……老高,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

    高大伦扶了扶眼镜,看着那张犯罪地理剖绘图,看了半天,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啥啊?”

    王文勇大步走上前去,用指头嗵嗵嗵地戳着幕布上的三个圆心:“你看这儿,西丰路新华书店!还有这儿,平实路的公用电话亭!还有这个莲玉街的乐乐熊西饼屋!你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想不起来?!”

    高大伦瞪着那张幕布,眼睛都瞪出水儿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王文勇气得把那幕布快要戳出窟窿来:“西丰路新华书店!旁边这儿是什么?江南梦小区!这是罪犯住的地方——难道你忘记了吗?去年冬天我们还到江南梦小区去过,去蕾蓉家给她过生日!平实路,平实路!这是罪犯的工作地点,咱们这个研究中心就在平实路上!还有莲玉街,那条街上的万达广场不是蕾蓉经常去逛吗?!”

    屋子里的空气都凝结了,连爱新觉罗凝·都惊骇得喘不上气来:按照“弧矢七”给出的结论,恐怖包裹的投递者竟是蕾蓉!

    “胡逑扯!”

    高大伦怒吼一声,冲上前去“呼啦啦”一把扯下了幕布!会议室里腾起一片灰尘,在投影仪的光柱中仿佛坍塌了什么似的。

    死一样的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楚天瑛再一次被搞得头晕目眩之时,又是凝先他一步掌控了局面:“刘捷,你和潘亦欣去找一下唐小糖,调查一下每次快递收取包裹的时候,蕾蓉都在哪里。”

    刘捷和潘亦欣立刻站起身往外走,王文勇也跟了上去。

    凝厉声喝道:“王文勇,你站住!”

    王文勇愣住了,回过头嚅嗫道:“我……我想跟他们一起了解情况。”

    凝冷冷一笑:“你哪儿都不能去。”然后对刘捷说:“你让周宇宙回来,让他把这个研究中心的电话线切断,所有的人都集中到一个房间里,暂时监管,手机统统收缴,不许上网,不许离开研究中心半步——”

    “要是有人非要离开呢?”刘捷低声问。

    “抓!”凝从牙缝里恶狠狠地吐出一个字,转过脸微笑着问楚天瑛:“楚老师,我这样处置,合适吗?”

    楚天瑛今晚完全不在状态,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提线木偶,被凝牵着走,但略一思索,不能不承认,凝的处置相当果断明快。无论蕾蓉是不是犯罪嫌疑人,既然犯罪地理剖绘图将犯罪嫌疑人的目标指向了她,那么她的这些旧同事必须隔离审查,为了避免消息走漏,切断与外界的一切通讯联络也是必须的。

    于是他说:“就这样办吧,另外,我调市刑警大队的人过来协助调查……”说着拿出了手机。

    凝一把将他的手机夺过。

    “你!”楚天瑛有点被激怒了。

    凝微笑着竖起右手的两根手指,在楚天瑛的面前轻轻地摇了摇,魅惑的目光仿佛看透了他的五脏六腑,然后抬起头对张燚说:“给我调警官大学刑侦专业的特训班过来!”

    楚天瑛整个脊背一片冰凉:原来她连我都不信任。

    十五分钟以后,身穿学员服但个个荷枪实弹的警官大学刑侦专业特训班学生,已经将这座小楼里里外外箍得铁桶一般。

    这个班由本市各个分局选派的26岁以下优秀刑警组成,在警官大学接受为期三个月的高级培训,并非普通大学生,而是实实在在的编制内警员。尽管他们早已在刑侦一线摸爬滚打多年,但对名茗馆都仰慕已久,加上名茗馆的“隐权力”之大也非外人所能想象,所以甘愿受凝的驱策。

    特训班班长郭炜按照凝的命令,布置好研究所内外的警力,然后走进会议室,正赶上几个人在争吵。

    “抓!这还有什么客气话好说,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一个蕾蓉,啊?我大义灭亲,我赞同把她抓起来!”刘晓红一副舍生取义的激昂模样。

    楚天瑛拍案而起:“你胡扯些什么!蕾蓉在警界是何等的威望,是你说抓就抓的吗?!更何况,你凭什么抓她?她犯了哪条王法了?”

    “她杀了人,切割了尸体,又把骨头、尸块什么的快递给自己,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不是严重的变态杀人案吗?啊?她还不该抓吗?”刘晓红高声叫嚷道。

    刚才刘捷和潘亦欣一起查询了研究所的考勤记录——蕾蓉虽然是主任,但是也自觉地执行着考勤纪律——在快递员接收包裹的时间段里,蕾蓉一律没有上班,问唐小糖她当时在哪里,唐小糖生气地说“我有什么权力查问主任的时间安排”?由此倒是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蕾蓉每每在“犯罪时间”里去向不明,这极大地增加了她的可疑程度。

    “你说蕾蓉变态杀人,我不认同。”一直沉默不语的凝突然说话了,“我倒觉得,她这几次投递都别有一番深意。”

    楚天瑛听不大明白:“什么深意?”

    “你看过阿加莎·克里斯蒂的《abc谋杀案》吧,有时,一系列假犯罪只是为了掩饰最后的真罪行。”凝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可以设想一下,蕾蓉第一次投递的时间是3月8日下午3点,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天全国各大都市报都在重要版面位置刊登了《著名法医扬言:穆红勇之死纯属“自找”!》一稿,这对蕾蓉是非常不利的,在舆论越来越能左右当局决策的今天,她很有可能会受到撤职查办,为了保住位置,她接连投递了两块人骨给自己,当然要让研究中心的所有同事看到,甚至要把刘思缈拉扯进来,制造出一种‘本市正在发生连续变态杀人案’的假象,为了破获这种重大案件,上级领导当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撤她,这样她就可以顺利的执行自己的计划——”

    “计划?”楚天瑛琢磨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你是说杀害钱承?”

    “对啊,刚才咱们看的新闻发布会现场视频,当钱承倒下去的一瞬间,蕾蓉那么快地冲上去,为什么?”

    这一次,刘晓红的反应倒很快:“为了能掌握尸检的主动权!”

    “没错。”凝点了点头:“蕾蓉的计划本来是杀死钱承后,马上离开会场,她是国内一流的法医,她制造的杀人方法,虽然会留下痕迹,但恐怕其他法医很难发现,按照警方的工作习惯,最终会将钱承的尸体送到研究中心来,请蕾蓉做终极尸检,到那时蕾蓉只要消除杀人痕迹,然后对外说是做了个‘阴性解剖’,查不出死因,那么钱承之死必然会不了了之——但这一切计划却被打乱了,因为目睹马笑中杀人没有举报而被撤职,蕾蓉失去了从容抽身的机会,她必须在钱承倒下的第一时间,上去消除杀人痕迹,以确保万无一失。”

    “那她为什么还要投递第三个包裹?”楚天瑛问。

    凝毫不犹豫地说:“她的目的,就是从各个角度给警方施压:钱承命案没有破,连续杀人案又出现新的、更加惨烈的情况,这就迫使警方‘不得不’尽快将她请回研究所,一来她可以恢复权力和地位,二来毕竟夜长梦多,早一点给钱承验尸,才能更加彻底地消除杀人的痕迹。”她突然若有所悟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自言自语道:“也就是说,蕾蓉杀死钱承后,虽然冲上去假装尸检,却并没有处理得干净彻底……”

    “等一下,你们是不是忽略了一个问题。”刘晓红说,“蕾蓉投递的那些恐怖的人骨和躯干都是哪里来的?你还说她仅仅是为了杀钱承而造的假象,我看她就是一个变态杀人狂!”

    凝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说出了一句呼延云对蕾蓉讲过的类似的话——“并不是每个尸骸后面都有一个受害者。”

    “啊?”这可让一屋子的人真的一头雾水了。

    “尸骸就是尸骸,尸骸代表着死人,但这个人是怎么死的,可就说不定了。”凝对王文勇说,“你们研究所地下一层是冷冻库吧?里面存放着各种待检的尸体吧?蕾蓉要是想做顿人肉叉烧包,材料都是现成的吧?”

    “这不可能!”

    高大伦突然说话了,他干瘪的嘴唇倔强地向上翘着:“你不要小看我们研究中心,我们这里是有制度的。尸体运进来,每具都要拍照、记录尸况,存档,任何人想从冷冻库里将尸体调出做尸检,都要经过包括蕾蓉在内的两人以上签字,所以根本没有你说的那种可能!”他突然激动起来:“而且,我们法医不是虐尸狂,损害尸体违背法医最起码的职业道德,我们不会做那样的事的!如果你不信,可以到冷冻库去查验,看看有没有尸体被切了脑袋或截取了躯干!”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长得像兵马俑一样土里土气的人,让凝有点敬畏,也许是他脸上凸出的颧骨格外的刚硬吧,凝没有接他的话。

    高大伦倒来了劲,愤怒地指着凝的鼻子说:“你们从傍晚折腾到现在,弄一个谁也看不明白的幻灯来,居然指认蕾蓉是快递那些尸骨的人,还说是她杀害了钱承,简直胡说八道!你说蕾蓉是为了保住职位和杀人不被发现才这么干,放屁!你知道蕾蓉是什么样的人吗?你让她为了救人让出职位,她毫不犹豫,可你给她一个亿让她杀条狗,她都不会!平白冤枉好人,还有没有天理了?陷害人也是要坐牢的,你这个小姑娘应该把心思放正些!”

    这么摆出一副臭脸来训斥爱新觉罗·凝,连楚天瑛都吓了一跳,然而凝竟不生气,看了高大伦一眼说:“你刚才提到蕾蓉干这一系列事情的动机,其实我听过一个传说,足以证明蕾蓉就是本案的真凶,只是这传说过于离奇和惊悚,还是不和你说罢……”

    高大伦正要继续争,郭炜上前对凝说:“下一步该怎么办,你早点拿个主意的好。”

    此时此刻,凝的心中也是起伏不定,她相信“弧矢七”的分析结果,觉得应该马上缉捕蕾蓉,但是心理分析在国内还当不了法庭证据,何况蕾蓉在警界的名气实在太大,一旦弄错了会给自己带来天大的麻烦,她有勇气指认蕾蓉,却没有胆量承担后果……看着地上那块被高大伦扯掉的幕布,她一遍又一遍想着自己的分析有没有错误。

    这时,刘晓红指着桌子上那一堆手机说:“我……我能打个电话吗?”

    刚才,凝已经命令把研究所里所有人的手机都收缴上来,堆在桌子上,连自己的也放在里面,这是为了防止任何人给蕾蓉通风报信。现在刘晓红要打电话做什么?凝想了一想,点点头说:“打吧,就在这里打。”

    刘晓红拿起手机就打,给自己的老公汇报了一下今晚的事情经过,然后挂上电话。没过三分钟,手机响了,刘晓红一接听,直接递给楚天瑛。

    楚天瑛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要让自己接,把手机放在耳边,话筒里立刻传来一个声音:“我叫胡佳,四处内检二科副科长,编号10830417,那个蕾蓉是我们重点调查对象,你可以先行抓捕,我马上和上级汇报,出了任何事情由我来承担。”

    四处威名赫赫,饶是楚天瑛也要缩一缩脖子,可他还是要努力争取一下:“胡科长,我觉得抓捕蕾蓉的证据不足——”

    “咔嚓”一声,那边的电话已经挂上了。

    看着楚天瑛闭上双眼的绝望表情,凝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然后对郭炜斩钉截铁地说:“奉上级指示,立刻逮捕蕾蓉!”

    郭炜带领的小队,在半个小时以后赶到蕾蓉家的楼下,黑黢黢的夜色宛如泼了墨一般,看看手表,已经快到十一点了。有人提出是不是要按照习惯,在楼下布置一道岗,以便蕾蓉逃跑时抓捕,郭炜道:“我先把话说清楚,今天咱们来,不是抓人,是请客,明白吗?蕾蓉是国内大名鼎鼎的法医,咱们是请她回去协助调查,所以,都给我放恭敬点儿。”

    不过,郭炜还是让那个警员在楼下盯住蕾蓉家的后窗。

    一行人登上二楼,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他们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回应,郭炜犹豫了片刻,果断地说:“用万能钥匙,把门打开!”

    门开了,黑洞洞的房间,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独居女子特有的香气,然而郭炜也明显感觉到,这是一所空宅子。

    难道蕾蓉没有回家?

    警员们把各个房间都打开看了一看,包括可以藏人的角落、衣柜、床下,都空空如也。郭炜来到阳台,发现推拉窗是从里面反扣的,打开扣锁,探出头去问了问在下面蹲守的警员,那警员说没有看到任何人出来。

    也就是说,蕾蓉确实是没有回家。

    她去了哪里?

    按照凝的指示,两个警员戴上手套,把屋子里做了一遍“无痕搜索”,这种搜索是警方内部掌握的一门沿袭了几十年的技术,搜索十分细致,然而又像微风拂过一般不留下任何痕迹。

    但没有发现任何与案情有关的证物。

    郭炜叹了口气:“咱们先撤吧,留下两个人在外面守着,等蕾蓉回来再请她过去就行了。”说罢拔腿就往外走,经过客厅时,小茶几上一只小瓷碗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更准确的说,是小瓷碗里还剩下半碗的、没有喝干净的牛奶。

    郭炜端起碗,看了看,伸出右手食指探进去,然后把沾着牛奶的手指伸进嘴里,用舌头舔了一下。

    温的!

    他像一只嗅到了特殊味道的警犬,猛地抬起头,两道尖利的目光立刻将整个房间仔细地扫描了一番:房间里的一切井然有序,呈现出女主人爱好整洁、一丝不苟的生活习惯,但是有个地方明显反常:摆放整齐的鞋架旁边,一双拖鞋一只底朝上,另一只甩在门后的墙角,这分明是因为匆匆离开,情急之下顾不得收拾造成的!

    “坏了!”他不由得叫了出来,“蕾蓉逃跑了!”

    出租车在市第一医院门口停下,蕾蓉下了车,看着茫茫的夜色,不禁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她想用疼痛来分辨自己是行走在现实还是幻梦中。

    今晚,本来难得的闲逸。以往总是忙碌到很晚才下班的她,突然清闲下来,却感到百无聊赖,想着钱承的死,以及唐小糖提醒自己小心刘晓红陷害,有些心神不定。唐小糖说让她保持手机开机,以便随时联系,她想能有什么了不得的突发事件,索性把手机关了,上网看了看刚刚更新的美剧《双面法医》。睡觉前她有个习惯,就是上床前要喝一杯热牛奶,这样又能安眠又能润肤。等她把牛奶沏好了,不知心里哪条虫虫作祟,竟把手机打开了,很快就收到了一条短信,发短信的号码完全陌生,短信上只有四个字——

    “快走,往南。”

    蕾蓉大吃一惊!

    她不知道发短信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提醒自己提防谁,因为连日来遭遇的种种,让她既看不清敌人,也搞不清有多少敌人,宛如走在大雾里,冷不丁就会被一支冷箭射中……但短信的意思很明白,让她尽快逃走,而且发短信的人指出的路向无疑是正确的:往南。就是让她回到无锡或苏州去,那里是溪香舍的大本营,以溪香舍的强大实力,不管是谁,也休想伤害自己分毫!

    情势,真的严峻到这个地步了吗?

    啜了几口牛奶,蕾蓉下定了决心:走!而且要快!发短信的人既然能说出“往南”二字,无疑是了解她的,而且也知道哪里对她最安全。

    她收拾了一下,就匆匆下了楼,本来想马上离开,又觉得这么走太窝囊了,至少也要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有人要害她,以及害她的到底是哪一股力量吧!于是她在小区的花园里找了个隐蔽而又视角很好的位置,静静地看着自己家的楼门,当看到大批警员涌进楼道的时候,她全身的血都凉了。

    这么说,竟是自己一直为之默默奉献的公安事业,掉转头来反噬自己!她差点想走上前去投案,堂堂正正地接受调查。可是一想到胡佳对自己的构陷,以及马笑中现在身陷囹圄,她又悄悄地离开了小区。

    她想,离开本市前应该办两件事,一是和呼延云打个招呼,拜托他营救马笑中,二是去看一下姥姥……谁知道这一别会不会成永诀呢。她想给呼延云打个电话,看看他在不在医院,这样两件事情可以合成一件办,但是考虑到自己逃走后,按照警方的工作习惯,第一要做的必定是监控她的手机,所以她不但不敢打电话,还把手机卡取出,掰坏后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然后打车来到了市第一医院。

    昨天她托付在医院院办工作的老同学给姥姥找个床位,老同学很给力,已经将姥姥从急诊大厅迁到了住院部二楼的病房里,这时早就过了探视时间,但是只要有陪床的家属在,打个招呼就还能进去,恰好,呼延云的大舅正在楼道里抽烟,看见蕾蓉,就把她迎了进去。

    “姥姥的情况怎么样?”蕾蓉问道。

    大舅的双眼红通通的,不知是哭的还是熬的:“今天上午突然拉血,医生说得输血,不然人扛不住,可是输血之后,她浑身起了好多荨麻疹一样的疙瘩,瘙痒得不行,医生又不敢随便给用抗过敏的药,折腾了一晚上才刚刚睡下——老太太这次可遭老罪了。”

    蕾蓉怔怔地站了一会儿,问道:“呼延不在吗?”

    “他和他妈昨天陪床整整一夜,今天接着在医院待了大半天,我怕他们这样下去也会熬出病来,让他们先回家睡一觉,明天再过来。”

    蕾蓉点点头:“那我先去看看姥姥吧。”

    大舅一指左边的病房:“进去吧,在最里面那个床上,轻点儿,千万别再吵醒她。”

    蕾蓉慢慢地走进了病房。早已熄灯的房间里黑黢黢的,约略能看出并排摆放着四张病床,一股酸奶和消毒水掺在一起的奇怪味道充入鼻孔。她摸索着来到姥姥的病床前,借着一注月光,她看到姥姥那张脱了相的脸蛋上,腮帮子已经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也许是输血后过敏的瘙痒难忍吧,她那皮包骨头的右手还停在左手手背上,保持着搔抓的样子……病痛的折磨让她在睡梦中也皱紧了眉毛,呼吸声像在“哟,哟”的呻吟,听在耳中,揪心一样疼。

    姥姥,蓉蓉要走了,你还能像许多年前那样,站在胡同口,悄悄地目送我离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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