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的皇帝将这件事思索一边,立时明白这件事应该不是皇三子所为。不管怎么说,皇三子当面拒绝了自己的太子之位是真,若是图这些虚名,当日也不会拒绝得那么痛快。

    那么,就是有人在背后搅风搅雨,想让自己与他离心了。

    皇帝冷着脸派了人手去调查这件事,不过多时就已经有人将来龙去脉调查得清清楚楚放到了他桌面上。一见之下,皇帝顿时气急攻心。

    他从未放在眼中的二儿子,居然也有这样的野心,想要自己屁股底下的这把椅子。若不是自己立刻清醒了过来,只怕现在已经因为太子挑拨自己与皇三子的关系而心生芥蒂了。

    想到这里,皇帝的表情渐渐地阴沉了下来,坐在桌案背后许久一言不发。

    殿中的气氛压抑得紧。皇帝的贴身内侍站在一旁,只觉得浑身的汗水眼看着就要一滴滴地落下来。

    他觉得有些不安。

    陛下这样盛怒已经是很久都没有见到的景象了,上一次还是皇后被下毒,宫中因此死了好几个嫔妃。

    想到这里,他更紧张地低下头去。

    这次,宫中只怕风雨又起了。

    庶民苟富贵的事情过去之后,皇帝下了旨意,要为宫中的几个皇子挑选合适的人家,选皇子正妃。

    大臣们心思灵活,顿时想到皇帝中宫空悬已久,是不是立皇后这件事,也该提上议程了。只是此话一时之间无人敢说。如今太子是仅存的中宫嫡子,若是再立皇后,这皇后又生出了嫡子来,太子的位置就多了一个人来抢。

    所以,太子对提议立皇后的人相比是心中不喜的。想到一旦皇帝百年,自己还要在太子手下过日子,许多人就将这一点而心思放了回去,朝堂上一时之间虽然人人都想着这件事,却无一人将它说出来。

    皇帝将这件事看在眼中,心里面倒是颇为不屑。

    二皇子的生母因为地位低微,就算生了皇次子如今也依旧是一个嫔,号令嫔。听到皇帝要为皇子选妃的消息,令嫔倒是有心为皇次子挑选一个合适的妻族,让皇次子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

    她倒是从未想过皇次子上位的可能,只是单纯地希望日后皇次子接了自己出去好生过日子。后宫的生活已经将这个女人养得谨小慎微,半点儿危险的都不肯去冒。

    令嫔求见了皇帝,小心翼翼地说起自己为皇次子看中了一家。皇帝似笑非笑,唇角一翘:“哦?你看中了哪家?”

    令嫔在宫中多年,虽说一直都不甚得宠,可是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早就练了出来,一见之下,就知道皇帝现在的心情很是不愉快。她当即心中咯噔一下,觉得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太妙。

    “嫔妾看中的,是江南徐家的女儿。”只是想了又想,令嫔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为皇次子争取一下,以免自己日后后悔,于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徐家不是什么豪门大族,也不是书香世家,在贵族的圈子里甚至被人轻蔑地成为暴发户。他们发家不过三代,如今已经渐渐地有了颓败之势。

    皇帝要想一会儿,才能想起令嫔所说的徐家是哪一家,心中错愕之余,脸上却分毫不显:“徐家可算不上什么人家?”令嫔听得越发胆战心惊,当即就跪下道:“陛下,嫔妾觉得徐家已经足够好了。”停了一停,令嫔放软了声音,仿佛哀求一般:“嫔妾只想皇次子日后能富贵平安一生,也就罢了。”

    皇帝意味深长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想到皇次子暗中所做的那些事,轻笑:“你这般为他考虑,想必他知道了,心里面也是高兴的。”

    令嫔听了,心都停跳了一拍。她已经猜到,想必是皇次子已经坐下了什么错事,让皇帝心中产生了不悦。当即她在心中就暗下决定,一定要让皇次子打消了这该死的念头。

    皇位之争不仅仅是皇子的争夺,根本就没有他想的那般简单。

    皇帝并未答应令嫔,也没有不答应,只是说着要考虑考虑,拂袖而去了。令嫔被贴身伺候的宫人扶起来,揉了揉膝盖,她的脸上阴晴不定,最后冷声道:“派人去请了皇次子过来。”

    皇次子此时正被容铉堵在了宫中的角落。

    他看着身边的人被容铉一脚一个踢飞,对方却举了酒杯对自己笑嘻嘻地说要不要来喝一杯时候,心中也是有些惊怕的。“容铉,你这般酒后失仪,不怕被御史参你一本吗?”

    容铉故作醉酒的模样,笑嘻嘻地凑到他身边去:“参我什么?我不过是找二哥喝一顿酒而已,二哥不愿意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找人参我?”

    皇次子的手都在抖,什么喝酒,将自己的随从全部踢到水里面去了,也是请自己喝酒的架势?他瞪着容铉,有心上去教训他一顿,却因为平日里对容铉还是有些惧怕,一时之间居然不敢上前。等到他仔细斟酌了自己的武力值与容铉的武力值的诧异,就越发不敢上前了。

    眼看着容铉提着酒壶就要上前,皇次子吓得绕着树跑了两圈,叫道:“你还记得本殿下是你二哥吗?”

    容铉笑嘻嘻:“就是因为是二哥,所以才要请二哥喝酒呀。这可是我从父皇的珍藏品中偷出来的,来来来,二哥我们好东西一起同享同享。”

    听他这样说,皇次子越发不敢动了。连皇帝的东西都偷了,他恨恨地在心中给容铉的小人扎了两颗钉子。等到父皇发现了,我看你怎么受罚。

    只是此时自己的随从都在水里面扑腾,容铉身边却人数不少,他斟酌了片刻,就往外冲。

    跑出去没两步,有人急匆匆而来,当即就迎面撞上了。

    两人都哎哟一声扑到在地,皇次子的怒火几乎已经要化为实质。容铉自己动不得,这宫里的其他人,难道自己还动不得吗?

    只是定睛一看,他的怒火倒是勉强被压制了下去。来人是令嫔身边信得过的内侍,那内侍见了他也已经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行了礼:“见过殿下。”随后内侍压低了声音,对皇次子道,令嫔有请。

    皇次子连忙拉着内侍的袖子,让他赶紧带自己去见令嫔。

    这个时候,他一点都不想跟身后的容铉有什么来往。

    容铉却依旧仿佛站立不稳地扭曲着上前,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下来,笑呵呵地对他举杯:“二哥,呃,当真不来一杯?”

    皇次子怒意勃发,脱口而出:“你的东西,我要干什么?!”

    容铉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就消失了:“说好了哟,我的东西,你不要。”皇次子心里面咯噔一下,总觉得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却见他已经转身离开,当即回过神来,跟着那内侍去见令嫔了。

    容铉回了方才见到皇次子的地方,看着皇次子身边的人终于从水池子里折腾上来了,也不搭理他们,直接带了自己的人就走。反倒是他身边有人笑嘻嘻对那几人笑道:“你们主子丢了你们走了,你们还不快跟上去。”随后也一溜烟地跟着容铉走了。

    被皇次子丢下的几人感受着湿透了的衣服被风吹过的感觉,一时之间默默无语。

    令嫔与皇次子说了什么无人得知,只知道当日皇次子走的时候,表情很是不快,回了自己的居所也是砸了好些东西来发泄。

    皇帝听了宫人来报,皇次子与皇三子的冲突以及皇次子的表现,脸上的笑意就有些高深莫测了。

    容铉进门的时候,皇帝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风景。听见他进来的声音,皇帝连头都不回:“你怎么和老二闹起来了?”

    容铉轻笑:“就许他给我下绊子,就不许我去找他算账,何况,我还什么都没做,不过是找他喝酒还被拒绝了而已。”

    皇帝回过脸,脸上的表情略微有些怪异:“喝朕的酒?”

    容铉当即毫不犹豫请罪,自己不该从皇帝的酒窖里偷酒喝。只是脸上的表情周身的姿势,无不显示出,他觉得就这样吧你愿意干啥就干啥,反正我不觉得我错了。皇帝看他这副无赖架势,内心莫名地就软了一下。

    “过上两日,我就替你赐婚。”他忽地说,“你那份旨意,可以不用拿出来了。”

    容铉一怔,抬头看向皇帝却发现对方已经没有看自己,继续扭头看向了窗外,看不清表情。

    “等到赐婚之后,工部会派人去建你的王府,你有什么想要的地方,就去工部说。”皇帝的声音很平静,容铉猜不出,说这话的时候皇帝是什么样的心情。

    “建了府,也就是大人了。”

    容铉轻声应是,没有多说什么。皇帝的叹息声却忽地从头顶传了过来,眼前出现明黄色的靴子,正正好地立在了眼前。

    “朕已经知道自己的天命所归了。”

    容铉心中一紧,想着沈君梓被控制在自己手中,难道是沈君梓说出来的?只是一想却又觉得不可能,目标就转移向了当日的和亲王,如今的苟富贵。

    “占了朕王弟身子的孤魂野鬼都说了个清楚,当日你不肯说,想必也是怕朕心里面接受不了。”容铉心中顿时就紧张了起来,皇帝说出这番话,到底是已经看明白了,还是有旁的心思?

    他的防备,皇帝看得一清二楚,当下心中暗叹:“朕已经立好了遗旨,分属四位大臣,将身后事定了下来。你以后,好自为之。”

    容铉大惊,皇帝为何忽然间看得如此开明了?他抬起头,发现今年应该只有四十出头的皇帝,如今看上去居然显得格外苍老。

    他想说些什么,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帝倒是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笑道:“行了,起来吧。朕自然是不甘心,只是天命所归,况且朕去了之后,本朝大兴,这也是朕之幸了。”

    容铉忽地就明白了过来。

    对皇帝来说,自己的存在比不上家族与王朝的存在。

    他的心思,终究是与自己不同。想到这里,容铉心中忽地放松了下来,虽然站了起来,却依旧低头不肯说话。皇帝看了他一眼,忽地一笑:“罢了,你先去吧。”停了一停,他又说,“苟富贵所说那另一个同类,你要好生看好了。这江山,可不能因为一两个妖言惑众之人而乱起来。”

    容铉立刻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果然没过几天,皇帝就下了旨意,为皇次子与皇三子赐婚。太子的婚事同样选定了人家,只是毕竟都年纪尚小,大婚之事却要押后再说。

    礼部的人顿时就忙碌了起来,皇三子年岁还小,皇次子的婚事,却要立时三刻就忙起来了。

    章大人接到旨意的时候,一张脸面无表情,好容易起身的时候略微挤出了一点笑意,将前来传信的内侍送走了。

    然后他转头看向章绣锦,脸上写满了无奈。

    将旨意供奉起来之后,他招了章绣锦去了自己的书房,问起章绣锦,是不是心甘情愿:“若是不甘愿,为父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嫁过去的。”

    章绣锦并无一般人的羞涩,闻言只是落落大方站起来对章大人行了一礼:“爹,这是我甘愿的。”

    章大人也就只能无奈叹息了:“皇三子年岁尚小,等他到了适婚的年纪,你已经十八九,那时候若是再反悔就再也来不及了。”

    章绣锦轻轻摇头,章大人瞪她半饷,最终放弃。他写了信给几个在外的儿子让他们都回家来,想着好歹还有最小的女儿还可以在家多养两年。

    只是这样的念头最终都没能让他如愿。

    秋去冬来的时候,章家的几个儿子都回来了。章汌回来得最迟,说起来却是因为之前跑商结束自己在陆地上的生意用了一些功夫。

    他进门的时候却不仅仅只有他一人,章二奶奶且不说,却另有一丰腴老者,见到章大人,笑呵呵地就躬身一拜。

    “在下海州沈家沈博实,见过章大人。”

    章大人一听沈这个姓氏,就觉得心里面咯噔一下,等听到对方说起是为沈君梓来提亲的,顿时一张脸都拉下来了。

    只是沈博实一直笑容可掬礼貌过人,章大人也不好意思直截了当翻脸说不干然后将人赶出去,只要旁敲侧击地说起沈君梓的一些不妥当之处,想让对方知难而退。

    沈博实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笑眯眯地与章大人打着太极,两人在花厅里对坐良久,等到天色都晚了,依旧没能说到一起。沈博实到了这个时侯也不着急,笑呵呵地对章大人行了一礼说此事明日再来商议,自己今日就先行告辞,然后屁股拍拍走了。

    徒留章大人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默默地积攒怒气。回去之后找不到人发火,只能将带人过来的章汌狠狠地削了一顿,以泄心头火气。

    章汌显然也是明白的,面对章大人的吹胡子瞪眼,却只是恭敬地应是,再多的话都不说。这般逆来顺受的模样落在章大人眼中,越发觉得胸口闷得慌了。

    章绣锦见了不由心中莞尔,上前帮着章大人拍了拍胸口,笑眯眯地道:“爹,沈家想轻易地娶走了四妹妹是断然不行的,好歹也要多跑几趟才见诚心。”

    章大人无声地看她一眼,心里面默默地对章绣锦的善解人意赞赏了一声。章绣锦拉了章大人坐下,自己亲手奉茶给了章大人,笑道:“爹还不知道,二哥有喜讯要告诉大家呢。”

    章大人看过去,章汌的笑容变得格外傻气,见章大人看过来,笑呵呵哈地说:“娘子有孕了。”

    章夫人早已拉了章二奶奶的手问长问短,此时听章汌这样说,却气不打一出来,将章汌明知道章二奶奶有孕还拖着她赶路的行径训了一顿。章大人在一旁喜悦过后,看着章汌乖乖听训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就舒畅了许多。

    章沁在一旁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着这一幕,唇边的笑意似乎都有些遮不住了。等章绣锦坐回来,他轻咳了一声,将章绣锦的注意力拉过来,然后轻声问:“你觉得,今儿二哥要被训多久?”

    看着章绣锦比划出来的手势,他不由得也笑了起来,幸灾乐祸地在一旁将这一幕当做大戏看。

    夜了章汌回房的时候,章二奶奶想到晚间那一幕依旧依旧止不住地笑,心里面却也觉得甜丝丝的。公婆平日里不管事,关键的时候又护着自己,这样的婆媳关系,不知道该让多少人羡慕。

    最重要的是……

    她抬头含笑问章汌:“当真不需要派两个人去外间伺候夫君?”章汌回答得毫不犹豫:“不必,我身边自有小厮,活儿谁都做得。”

    她觉得,这样一门亲事对自己来说,实在是很不错了。当初大哥当真是眼光如炬一眼就挑中了这样一个男人,虽然身体上略微有些缺憾,可是旁的地方,却比那些没有缺憾的人要好太多。

    他不过是身体上有缺憾,旁的男人,却是精神上有了缺憾。

    章汌细心地帮着章二奶奶调好了晚间喝的蜜水,又问过了熏香的与夜间守夜的人,再三叮嘱了之后,方才与章二奶奶告辞,起身去了外间。

    章二奶奶心中暖洋洋地睡去之后,他还过来看了一遍,方才自己回去睡了。

    过了几天,章汌取了一个手工做的布老虎给章二奶奶,道:“以后给孩子玩。”章二奶奶看那布老虎用的布不算上好,手工却是极佳,显见的是用了心的。

    可是章汌却不曾说这东西到底是谁送过来的,也不知道这送东西的人日后若是见了,自己该怎么面对。

    只是心中虽然好奇,她也没有多问,当下就派人将东西收了起来,准备着日后检查了之后,再给肚子里这个尚未出生的小家伙玩。

    章汌在边上看着这一幕,想着今日去见到的章绣茹的样子,心底微微一叹,终究是将最后的那一点芥蒂都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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