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秀才脑海里的念头还没转完,就被两双眼睛盯上了。

    一双眼眸黑白分明,犀利而冷冽,隐约间仿佛带着冷兵器的锋芒。

    一双黑眸深不见底,看似温和无害,里面却仿佛藏着翻涌风暴,不动声色间让人脊背微凉。

    孟初一微微挑唇,状似好奇,“老先生,您看什么呐?”

    瞧这老眼亮的,比刚才怒斥台上戏码胡说八道还激动,眼睛还不住的往她跟慕容言身上扫,显然激动的内容跟他们有关。

    被人捉个正着,李老秀才尴尬的咳嗽了声,心虚转眼,“看看,就看看。”

    孟初一唇角微勾,懒得拆穿老爷子的鬼话,反正她今天该传的话也传出去了,也没必要再待这里。她侧头,看向慕容言,“一道回去?”

    为免太子那边的人看见,慕容言出来时脸上贴着一层人皮面具,是她从燕儿那里拿过来的,普通相貌而已,只是他眼睛生的太好,气质出众,所以依旧比一般人俊上许多。

    想到这个,孟初一眼底眸光微转,掠过一抹精芒。

    慕容言笑笑,仿佛没看见孟初一的眼神,黑瞳熠熠生辉,仿佛黑曜石一般。

    “也好。”

    孟初一点点头,伸手扶住慕容言的轮椅。

    轮椅是铁木刷了桐油制成的,昏黑的颜色衬的孟初一扶住轮椅的手纤细白皙,仿佛上好的玉石雕刻而成,多一份嫌肥少一分嫌瘦,美的惊人。

    满脑子奇闻怪论的李老秀才无意识瞟见,眼皮猛地一颤,手一抖,他下意识抓住慕容言的轮椅。

    孟初一站住,侧头看他,清丽的面庞在天光之下剔透如玉石。

    “老先生,您这是?”

    李老秀才怪异瞅着她,再瞅瞅她的手,闷了半晌才憋不住的低问,“你……你是姑娘家?”

    少年郎相貌再秀气,骨架也是比女儿家大些的,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纤细白皙的小手!他拿了一辈子的书,握了一辈子的笔,对手比寻常人敏感许多!

    孟初一顺着李老秀才的视线扫过去,顿时了悟自己是哪里露了馅,淡淡一笑,才准备老实承认,李老秀才已经像是甩烫手山芋似的甩开轮椅,嘴里嘀嘀咕咕,“授受不亲!授受不亲!”

    孟初一暗自失笑,“老先生,你这也太……”矫枉过正。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李老秀才打断了。

    老爷子声音压低八度,“你说你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成什么体统!还不回你的绣楼里待着去!外面有什么好玩的!”眼角余光扫了扫台上被废了太子位正嚎啕大哭的戏子,再看看孟初一一副已经准备离开的样子,老眼一转,倏地反应过来,“你……”声音不由自主的扬高,随即又被他给压下去,凶狠瞪他,“丫头,你是来算计我的!”

    反应还挺快。

    孟初一有些讶异李老秀才的反应速度,资料中显示李老秀才是个迂腐正直的老头子,没想到性子虽迂,脑子却好使。又想起他的年年落第,脑子如此好使,怎么可能连个功名考不上?还是说,他时时挂在嘴边的不想牵扯朝廷纷争,不是为自己博面子的假话,而是明明白白的大实话?

    孟初一眸色忽深。

    如果是后者,她不得不赞一声他的聪明!

    有些话,明明是真话,说的多了,反而成了假话,他就是知道这一点,刻意让人遗忘他的真实目的,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个考不上功名还爱说空话的迂腐老头!

    只是,又何必?

    孟初一眸光一锐,眼底深处掠过一道精芒,忽而笑笑开口,“既然老爷子都明白,拆穿我就是了。”

    李老秀才吃人似的凶狠瞪她,哼一声,一副傲娇做派。

    “拆穿你?你不就是想闹的人尽皆知,我作什么要如你的意!”

    声音照例低八度。

    孟初一忍不住一笑,才要说话,一直默然无语的慕容言突然开口,声音刻意扬高,将众人所有的视线又集中了过来。

    “老爷子这是辩不过想跑?你说这出戏我们还该看不该看啊!”

    李老秀才一窒,瞪着慕容言,半晌,老腰杆猛地一挺,拍了一个银角子在桌上,大声道,“放屁放屁!爷这就去官府举报去,待会就让官府封了这戏台子!谁也别想再看!”

    李老秀才怒而拂袖,转身旋走。

    “这老爷子还真生气了啊。”慕容言冲孟初一无奈一笑,“这老爷子说得出做得到,八成下午就来人了。好好的一出戏,说禁就被禁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了,真是可惜的很,我还没看全呢。”

    人群中立刻有人应和,“可不,赶紧多看看,万一被禁了可真看不到了,”

    “可不是,戏老板,多加一场戏吧啊,中午我可不回了!”

    戏园子里重又热闹了起来,孟初一斜眼看着,果真有几个好事的去找戏老板加戏了。

    红玉担忧的扯扯孟初一的袖子,低声说,“小姐,要不我去赶紧拦着这老爷子,万一他真告了官府,真把这戏禁了怎么办?”

    孟初一一笑,反问,“如果你前阵子看的那场红楼会突然说改明儿不唱了,你会怎么办?”

    红玉想也不想的回答,“那我今儿说什么也得去听听。”话音未落,她猛地意识到什么,眼睛微亮,“小姐,您的意思是……”

    “是人都有逆反心理,你越不让他看,他越抓耳挠腮的想要看个究竟,尤其是部快要被官府查封的戏,越禁越火就是这么个道理。”孟初一眸光悠悠,唇角微勾。

    “啊,那老爷子是坏心办了好事?”

    “也或许是存心想要帮忙。”

    “啊?”

    孟初一神色一正,“红玉,你去找燕儿,让她派个人暗中保护李老秀才一家子,不需要监视,保护就成了。”

    红玉跟孟初一久了,神色也跟着一凛,道了声是就往门外走。

    孟初一回头望向慕容言,清冷的眼里一分疑惑三分探索,剩下的六分是隐藏在眸子最深处的警惕。她敛了敛眸,将所有情绪压下去,淡淡一笑,眸色深深。

    “多谢,如果不是你挑着老爷子,恐怕没有这么好的效果。”

    慕容言不言语,低头翻了翻桌上戏文册子,好一会,抬头对她一笑,笑容温雅,“好久不出来了,陪我看出戏?”

    嘈杂的喧闹里,他的语气轻软,隐约间似乎带着点做低伏小的架势。

    孟初一怔了怔,心里微微发软。

    她其实对他一直是有些芥蒂的,只是这些天他一直闭门不出,现下又这样好声好气的说话,倒让她拒绝不了。

    只是……

    她抬眼,望了望门外天色,厚厚黑云已经压下来了,天际反而微微发白,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苍凉磅礴。

    “好像快下雨了。”

    慕容言黑眸深处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黯色,但藏的深,明亮的天光里谁也没能看见,他也回头看了看,轻轻一笑,“可不是要下雨了,那就早些回吧。”

    说话间,他摇着轮椅慢慢转身。

    戏园子里人声鼎沸,往来不绝,这样的热闹,愈发衬的他一袭蓝衣如素,衣袂压在轮椅之中,没有荡漾起任何一点涟漪,没有灵动,只觉得沉重。

    坐在轮椅上的背影渐行渐远,显得那般孤寂。

    孟初一望着他的背影,心口突的一悸,下意识往前追,随即又顿住。

    她性子虽冷,却也不是完全铁石心肠,只是有些事情,心得冷意得狠,否则只会牵连不断。

    这种关头,没来由的,孟初一想起容珩。

    那个痞子,说起来也是天潢贵胄,其实就是个泼皮无赖。

    如果今儿换做他,怎么可能这么知情识趣,死皮赖脸赖着不放才是正理,估计也要编出许多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出来。

    唇角不由自主微微勾起。

    突然间她脊背微凉,似乎有一道视线戳着她的脊背,森森冰寒。

    她敏锐回头!

    身后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戏台上戏子正唱到十三皇子从此幽禁在陋巷中,戏子唱的肝肠寸断,看客看的入迷,似乎没有人分神看她。

    那刚才那道视线是谁的?

    苦大仇深的,仿佛她杀了他全家……

    孟初一敛了敛眸,转身就走,没再在熙攘的人群里浪费时间。

    人家存心想藏,她怎么可能找得到人?

    她一转身,人群中就有人咬牙切齿,“公子可怜。”

    “杀之。”

    “公子会让你去杀猪。”

    “猪都比她漂亮。”

    “对!”

    义愤填膺中,有一道声音弱弱响起,“其实,她也还不错,好歹都救了公子两回了……”

    “……滚粗!”

    孟初一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慕容言回头看她,关切的问,“怎么了?”

    “估计有人在骂我。”孟初一正色,杀气腾腾,“给我找他,浸他猪笼!”

    慕容言轻轻一笑,想了想,有些不确定,“浸猪笼不是替有伤风化的男女准备的么?”

    孟初一斜一眼过去,“封建迂腐害死人,我认为除了受了伤害的当事人,谁也没资格浸别人猪笼,可事实上,一般浸人家猪笼的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家长。”

    慕容言沉默一瞬,轻轻笑了笑,“老实说,我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明白。”孟初一一笑,“我生气时喜欢胡说八道,别太在意。”顿了顿,解释道,“我不喜欢别人在我背后对我搞三搞四,我会很没有安全感。”

    “是么?”慕容言黑眸微凝,一瞬情绪滑过,才要说什么,眼角余光扫见什么,他猛地伸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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