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条件就是六道阎魔宗的条件,云青相信魔道正统的每一个举措都含着魔道圣者的意志。魔道圣者至今没有当面说过怎么处置云青,不过她也不能真的就抛出一句“悉听尊便”,她从魔道圣者不久前舍弃的那几个子也能大致明白他是什么态度,所以她就索性把魔道圣者模糊不清的意思就传达给了眼前之人。

    谢遥觉得这几句话多半是云青自己临时编的,也亏她走运,一上来见着的居然是这位大人,要不然根本不用问就直接下杀手了。

    “这样啊……”那人沉吟了一会儿,似是在掐算什么,“为我宗镇山百载可愿?”

    仙道用来看山门的神兽多半都是这么来的,云青可没有这些神兽般悠长的岁月经得起耗,所以她立刻拒绝了:“百载太长,还望前辈三思。”

    谢遥几乎能猜到她要开始讨价还价了,而影壁里那人却是看了她一会儿:“开神智仅十二年,百载于你而言确实太长。”

    “十二年?”谢遥讶然道,这么说云青和他相遇的时候才刚刚出生?不对啊,那时候她看起来就有十岁出头了,成熟理智不逊于成人,怎么可能才刚出生。

    云青心下皱眉,她不太愿意被人当面道出这种事。眼前之人给她一种天然的距离感与压迫感,她看起来不太真实,但言语间却透着看穿一切的全知之感。

    “这样吧,死罪可脱,但生刑不能免,具体问责还需等太清归还再论。”那人略作思索便道,“洞玄子,你将她带去山门,先去见过朱厌。黄泉,你向朱厌问清楚该做些什么之后便找个没有镇山之物的地方呆着吧。”

    那人也不等云青作答就挥袖起身,影壁上那道模糊的影子渐渐消退,最后变得空无一物。

    谢遥低头看了眼云青,她神色安静平和,如同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水。

    云青淡淡地道:“走吧。”

    谢遥听了只得转身而返,他一边往山下飞一边道:“朱厌前辈是青崖山上的镇山凶……咳,神兽。他曾败于师尊之手,然后在我宗呆了万年之久……你……”

    “无妨。”

    朱厌这样的上古凶兽都被收来看门,那云青估计也逃不了了。而且之前那名女子也不知是不是有意拖延,照她这么说,仙道圣者一天不回来她就一天不能离开神隐门,就算是等到他回来,那也只是问责的开始而已。

    谢遥看她似乎不想谈这事儿了,于是也只得沉默。两人之间能说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少了,尤其是在云青完全没有性质引起话题的时候。

    这方世界里只有通天神脉这么一座看不见顶峰的山,远看是细腻的白雾,近看是粗糙的岩壁,浩大天地间修行者也不过扁舟一叶。云青与谢遥飞快地穿破云层,白色雾霭微散,然后又飞快地合拢,再回头时已经看不见来路了。两人间隔着单薄而深重的雾霭,不过一步之遥却已是道统两隔。

    “方才那位前辈是谁?”

    也不知静了多久,等两人落地时云青才突然开口。

    谢遥伸手掐诀,正打算运转大挪移阵,听她这么一问不由顿了一下:“那是玉清天尊……也算是仙道圣者。”

    “也算是?”云青听了“玉清”二字突然想起了什么,但也不敢肯定。

    谢遥完成了法诀,他示意云青先站上来再说。

    “你听过一气化三清么?”谢遥问道。

    云青不太确定:“你是说,仙道圣者有三个?”

    一气化三清是仙道中比较高深的理论,它说的并非神通境界,而是开天辟地,万物之成。云青所修的魔道与这些出入比较大,魔道中对于世界的开辟关注不多,它对规则的理解专注于世界的构成和演化,所以云青对这方面了解得也不太多,她对一气化三清的认识还停留在字面上。

    谢遥:“……啊?”

    这时候大阵已经开始运转,等到大挪移阵将两人带到青崖峰上,谢遥才连忙解释:“不是说有三个!”

    “所以?”云青也觉得不对,要是仙道有整整三名圣者那也太欺负人了。

    “三并非实指,你可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谢遥一边走下了大挪移阵,一边思考着怎么同她解释。

    三生万物倒是个颇为普遍的说辞,云青一点就通:“你是说,仙道圣者亦可身化万物?”

    “不错,我不知道其他道统的圣者如何,不过仙道成就圣位就在于一气化三清了,世上所有的小世界均为圣者所辟,其理就在于此,圣者可化万物。”谢遥带着她往山顶走去,“这边。”

    山间根本没有道路,若是没有人引路恐怕是两眼一抹黑。这密林间铺着厚厚的落叶,已看得出几分夏末盛极而衰之意了。云青一向赤足,走在这污泥与枯叶间也是半分尘埃不染。山间偶尔听得见风声呜咽,鸟鸣凄清,没有什么人气,也不知那些修仙之人将洞府修在了哪里。

    “所以刚刚那位前辈也是他的化身了?”云青还是觉得不太对,身外化身与本体几乎没有区别,可谢遥明明一眼就认出来对方并非仙道圣者。

    谢遥想了想:“这里三清倒是实指,天尊有三,太清、上清、玉清。可是圣位仅有一,也就是太清天尊,平日里教导我们的就是他老人家了。不过说起来,三位天尊也是一人,所以不必多做区分。”

    “三位天尊也是一人”,这句话在云青脑海中徘徊了很久,直到一阵诡风卷过山间。

    她心目一扫,前面不远处的高枝上倒挂着一个红衫男子。

    他穿着宽大到几乎不合身的鲜红衣衫,胸口袒露着,里面什么都没穿,赤足散发,笑容天真烂漫,露出两颗漂亮的虎牙。他从高枝上翻下来,单手支着地面,一股凶猛乖戾的气息如排山倒海般朝着两人袭来。

    “朱厌前辈。”谢遥微微躬身,额上青帝百花印微光闪烁,这人攻击性太强,已经足够激起神印护主。

    “哎呀呀……”他看着两人,笑道,“我闻到了,不安分的气息。”

    云青沉默不言,这位朱厌是上古时的凶兽,实力与更为古老的九首蟠虺相近,根本不是现在的她所能抗衡的。

    上古时那些神兽凶兽多半没什么好下场,朱厌被神隐门弄来看门还算是落了个善终,毕竟在仙道不会受什么折磨。

    而比他更早的那些纵横天地间的异兽就不那么走运了。九首蟠虺当年被魔道先辈抽离神魂,直接化入传承之中,只要还有人修行九首蟠虺象,那么它就永远得不到安宁。而凤被迫与凰分离,凰女被仙道大能打落红尘,其魂魄轮转万世,凤仙则只能受制于眠凤廊,辅佐一世世没有前生回忆的凰女。

    “见过前辈。”云青也低头行礼,姿态恭顺谦卑,挑不出一点错处。

    “六道阎魔宗?”朱厌歪着脑袋问她,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显得天真无邪,可其中的恶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云青点头。

    他走过来围着云青转了几圈,像是打量某种精巧的饰物一般:“你们总算出乌龟壳了啊,嘻嘻,我还以为这辈子也见不到活的魔道正统嫡传呢。”

    云青神色平静:“晚辈深感幸甚。”

    朱厌凑到谢遥面前:“她来做什么的?”

    谢遥后退一步,尴尬地道:“请前辈指点些事情。”

    “人的一万零八种吃法么?”朱厌笑嘻嘻地看着云青,眼中颇有几分期待。

    谢遥:“……不是。”

    “是让前辈教教我怎么看门。”云青的声音没一点起伏,她话一出口两人一兽就彻底静了。

    眼看着朱厌戾气愈深,谢遥不由更尴尬了,他忙道:“不是,前辈,你听我说……”

    朱厌朝他一龇牙,然后黑着脸拂袖而去,他丢下一句话:“就是这群修仙的渣滓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老子在这里呆了一万年,你自己掰手指算算你要呆多久吧!混蛋!”

    剩下云青和谢遥站在山风里面面相觑。

    “……”谢遥脸也黑了,“朱厌前辈不喜欢别人说他看门的事情。”

    云青倒是没什么表示:“他不喜欢的不是别人,是你们这些修仙之人。”

    “好吧。”谢遥说不过她,眼看着朱厌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也只能勉强道,“第一件事算是做完了,接下来我带你去个没有镇山之物的地方。”

    云青温顺地点头,谢遥一见她这幅样子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没有镇山之物的地方……”他很快想到了答案,“白鹿洞天里,枕流谷似乎是无人看守的,就在青崖峰附近,我带你去吧。”

    “不必了。”

    冷淡的声音打断谢遥,一人从刚刚朱厌离开的地方走来:“方才得天尊律令,既然枕流谷乃是贫道所掌,那么还请魔尊跟贫道走吧。”

    阴阳长河伴随着此人的步伐滚滚而来,浩然的气息涤荡天地间一切污秽,云青立于长河浪尖,如孤舟般飘摇无依,又如顽石般棱角锋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地雷包养!!

    ·朱厌: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枕流谷: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砺其齿。

    ·还有,白鹿洞天和青崖峰则出典“且放白鹿青崖间”,其实白鹿都被朱厌吃掉了。喂!

    。仙道圣者不是扶他属性,之前评论里均为扯.淡。跪下谢罪关于世界的开辟和演变,以后还会详细讲。

    第一百四十回

    第一百四十回、失道得道,决死之志

    枕流谷在白鹿洞天中央地界,面积不大,四季如春,一条玉带般的小河绕谷而过,这小巧的山谷就如同枕之入睡的婴孩一般。这地方门人弟子颇为稀少,但多为潜心修炼之辈。因为这里居于神隐门深处,有诸多山峰拱卫,所以反倒是没有镇谷神兽的。

    谷内地方不大,在此地建洞府的也不足千人,灵气充足,书库丹房应有尽有。修道者可以餐风露宿,但演法藏书之地还是要有人打理的,云青现在基本上就在做这么些事儿。

    “《丹元真解再考》。”一个穿着青灰色道袍的女子从书阁外面走进来。

    云青正在翻书,也没有抬头就道:“已经有人借走了。”

    这人想了想,又问道:“那么《冲虚丹法鉴》或者《内丹考略》呢?”

    云青伸手一招,她背后高得看不到顶的书架上飞来一枚玉简:“喏。”

    那女子探查了一下玉简的内容,皱着眉道:“道友给错了。”

    云青把手里的书一合,然后无奈地道:“没给错。丹元、丹法、内丹乃是三种完全不同的东西,细想之下你所言三册书的内容相重之处也仅有一个……也就是以金液还丹术炼制九丹的方子。我给你金液丹经一卷就足够了,或者你还想要九鼎丹经与太清丹经用作参考?”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发现自己从未见过对方,不过她也未曾起疑,仙道闭关一次便是百载,出关时大多物是人非。她有些好奇地问:“你是何人?”

    云青重新翻开手里的书,她闭目抚过书页,神情却十分认真:“问道之人。”

    那名女子看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拱手离开了。太上道的修者们有时候还是很让人舒心的,他们专注于自己眼前的道路,从不多看,也从不多问,纠缠不休和死缠烂打从来都不是他们会做的事情。

    云青觉得自己一向和藏书之地有缘,最开始在履天坛经天宫不过是略窥一二,后来潜伏归灵寺也在藏经阁里打过杂,现在更是将号称修道界最大的藏经之所——天一阁也探了个明白。她身后那个高得看不见头的书架上放的还只是各个年代的玉简拓本,玉简真本藏在与天一阁相连的天一洞天里,而那些道藏真本估计只能在通天神脉见着了。

    修行者的书册看的并非其言辞,而是其中蕴含的气韵与道理,圣地正统有条件也有实力将前人手记中的精气神被很好地保留下来,以供后人继续深入探索,所以圣地正统会一代比一代强大。

    可是散修却不然,他们的功法基本只能依靠玉简流传,这些玉简上只有零碎的只言片语,如何能引人入道?就算散修间真有惊才绝艳之辈出现,他的精神与气韵也无法保存,传承渐渐遗落在漫长的时光里,于是就形成了断代,这样并不利于一个流派的成长。

    现在很多绝世功法被拓成玉简,可以说满大街都是,但修道界再也没有人能修成它了,其道理也就在于此。

    没有哪一种求索离得开继承,而散修间恩怨是非乱糟糟的,一言不合就要斩草除根、灭人满门,这也直接导致了继承的艰难,进而造成了求索的困顿。

    云青在天一阁里看了很多天典籍,虽然玉简中所授之法也就那样,但她却感觉获益良多,她正需要这样沉淀下来慢慢思考的时间。

    也许这也是魔道圣者的意思吧?

    天一阁外面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多久就停了,然后初阳放晴,檐角落下的水滴声静谧而空灵。天一阁的门大开着,也无人看守,通透的光芒照进来,满室玉光温润,书墨芬芳。

    云青面朝着阳光,心目看向雨后晴空,她在这里大概呆了有半月之久,枕流谷无时节之分,不过外面应该已是夏秋交接之际了吧。十几天前苏悼白把她弄来枕流谷,她都已经做好被刁难的准备了,可总归是把仙道前辈想得太卑劣了些。

    苏悼白压根就没跟她说过话,直接把她扔在枕流谷入口就随她去了。转了一圈下来云青就发现了这个毫无防范的天一阁,反正她已辟谷,也没有什么其他需求,昼夜不休地打坐诵经对她来说也不会太枯燥。不久后就有弟子来天一阁找典籍查阅,云青把朱厌的话听了进去,他们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十几天来居然也把天一阁打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不知道这些天里仙道圣者到底回来过没有。

    “师尊,既然你回来了,为何不传召黄泉魔尊呢?”

    谢遥、清虚子、还有一名白发女子一同站在影壁之前,白发女子手中持镜,镜面分作四块,分别映出身处各地的神隐十子。不管是影壁前的三人还是镜中的四人都沉静地等着仙道圣者发话,只有没等他开口,谢遥就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本座何须你来指点?”影壁中的人影又变回了那个年少的男孩模样,他冷漠地讽刺道,“胳膊肘这么喜欢往魔道拐,那本座索性把你嫁去破灭天魔宗算了。”

    谢遥简直欲哭无泪,他没想到这件事传得如此之广,连他师尊也拿他的少男之心开刀了。

    白发女子低笑一声,镜中几人都沉默不语,唯独清虚子略微皱眉道:“总这么耗着确实不是解决之法。”

    谢遥一下抓住救星,果然这种时候只有清虚子一人敢反驳仙道圣者的话,他立刻附和道:“师兄说得对,我绝无私心啊!”

    仙道圣者嗤笑一声,没有理会谢遥,他对清虚子呵斥道:“怎么处理黄泉是本座的事情,与你无关,不必赶着来凑这个热闹。你先给本座讲清楚方丈域的事情,不然就立刻滚回东海老老实实办事!”

    谢遥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师兄点蜡烛,他们这位圣者大人总是特别擅长迁怒与鸡蛋里挑骨头,平时看上去温柔可亲,其实整个神隐门也没见过比他更能骂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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