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昆仑没有挽留楚桐,他只是静静地看她离去,女朋友的抛弃比起高位截瘫的痛苦,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更不愁没有后代,但是一个高位截瘫,腰部以下全无知觉的人,这辈子是不会再有老婆和后代了,他得认命。

    四姐进来了,忧心忡忡的劝说弟弟,说别怪人家,人家一个女学生,还在上学,摊上这种事儿,咱不能耽误人家一辈子啊,要怪就怪咱自己命不好。

    是啊,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吧,刘昆仑故作轻松摆摆手:“我没事,姐,我不能常去家里了,你个爸妈说我出差了就行。”

    “我有数,你也别多想,我刚和医生谈过,下一步采取针灸疗法,有个老中医可厉害了……”四姐拿起一个苹果削着,开始安慰弟弟。

    刘昆仑曾经听隔壁床病友的大学生儿子说过,凡是一个病人开始寻找中医疗法,一般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所以他明白自己是真的站不起来了。

    ……

    一个月后,刘昆仑该出院了,所谓的北京上海,美国日本,他都没去,去了也是白花钱,出院那天的排场搞得低调简朴,陆刚安排了一辆救护车把刘昆仑连同他的轮椅一起拉回了家,家里已经买好了能把床头摇起来的病床,但躺了三十天的刘昆仑不愿意回家就上床,执意要坐下说话。

    陆刚说:“昆仑,你好好养病,其他的不用担心,公司全包了。”事实上所有的治疗费用确实都是单位全额报销的,而且刘昆仑的工作也没丢,每月还有工资拿,按陆刚在中层干部会议上所说的,刘昆仑是有功之臣,这样的人残疾了咱们就得负起责来,绝不能让职工们寒心。

    “谢谢陆总。”刘昆仑说。

    “这是公司全体职工的一份心意。”陆刚将一个信封推过来,这是大市场搞得一次慈善募捐,一共募集了五千多,陆刚本人又加了五千,凑成一万块,刘昆仑也收下了。

    “尽早康复,回来上班,办公桌给你留着呢。”陆刚又安慰了几句,起身告辞,四姐送到门外,陆刚叮嘱有事一定要告诉自己,千万别客气,四姐千恩万谢的把他送走了。

    等四姐回来,刘昆仑问四姐看病花了多少钱。

    “不大清楚,都是陆总拿的钱,大概十几万总要的。”四姐说。

    “我的工资就别领了。”刘昆仑说,陆总是讲究人,自己也不能不知趣,十几万已经足以抵消自己的贡献,真吃人家一辈子,他没这个脸。

    四姐叹口气,去做饭了,刘昆仑端详起自己的轮椅,这是一架鱼跃牌折叠轮椅,黑色的铁管和皮垫座椅,锃亮的钢圈轮胎,以后这就是自己的双腿了。

    ……

    刘昆仑在家蛰伏了几日就耐不住寂寞了,开始学习使用轮椅,他还年轻,两臂有力,可以轻松的把自己搬到轮椅上去,就是下楼很成问题,轮椅的四个轮子都不是为上下楼梯设计的,他买的房子又是在六层,上去下来都要别人帮忙才行,好在兄弟们多,一个电话就能叫过来人。

    表面上看起来,刘昆仑的生活和以前没有太大差别,他手下的小伙子们排了班,每天有一个专门负责接送刘昆仑,风雨无阻,推轮椅有个诀窍,要大轮向后倒着推,推到楼下,把人扶到车里坐下,再把轮椅折叠起来放到后备箱里,开车到公司,把刘昆仑推到办公桌前,看看报纸,喝喝茶,中午一顿酒,晚上一顿酒,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每次喝酒,刘昆仑都会喝到酩酊大醉,他以前不爱喝白酒,以为打小父亲喝了烈酒之后就会揍他,白酒的味道和痛苦是联系在一起的,但现在什么酒都喝,越上头的越好,最好是混着喝,人家混酒是先喝白的再喝啤的,他是把两种酒混在一个杯子里喝,总之是尽快喝倒自己为目的。

    喝成烂泥之后,都是兄弟们把他抬回家,或者送到凯撒温泉宫开个房间,有一次几个好心的兄弟还帮刘昆仑叫了个技师,但是腰部以下全无知觉的他已经丧失了这部分功能。

    背地里兄弟们谈起昆仑哥都痛心惋惜,但是时间长了总这样陪他喝酒也不是办法,慢慢的他喊人喝酒就有人推辞了,他就自己喝,打电话给楼下小超市老板,让他送桶装的劣质白酒上来,就着剩菜喝白酒,一顿一斤半,喝醉了呼呼大睡,连续一星期不去上班,渐渐地人家也不来接送了。

    刘昆仑不愿意求人,他试图自己下楼,发现最大的问题其实不是自己,而是轮椅,他只能把轮椅推下楼梯,然后自己爬下去,这样一来还不如自己爬的快。最后他想出一个办法,把轮椅用链子锁锁在楼下车棚,找了块木板把自己的腿盘起来绑在上面,又自己做了两个带橡胶衬垫的手托,两手各持一个,用手臂代替腿,连续练习了几次,可以做到上下楼健步如飞。

    其实这种做法并不是刘昆仑的专利,街上那些下肢残疾又买不起轮椅或者故意想卖惨的人就是这样做的,找一个木板把自己搁在上面,最好木板下面还有四个小钢轮,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一边用手滑动前进,一边乞讨,简直是这类乞丐的标配。

    刘昆仑要脸,他甚至连残疾证都没去办,公司他也不再想去,因为不想看到别人怜悯的眼神,他开始无所事事的上街溜达,因为只能靠轮椅行进,他的活动半径比以前小多了。

    有一次,刘昆仑在街上闲逛的时候,忽然看到前面有一个高挑的身影,羽绒服牛仔裤,青春活泼,正是楚桐,他心一热,驱动轮椅追上去,那女孩腿长走得快,刘昆仑跟了很久也没追上,那女孩转过街角,忽然又回来了,身边带着一个男的。

    “老公,就是他,一直跟踪我!”女孩并不是楚桐,她是近江本地人,长着一张马脸,只是背影好看而已。

    男的瞪着刘昆仑:“你跟踪我女朋友干什么?”

    刘昆仑说:“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男的不依不饶:“这就算了?你哄我呢,你怎么就认错人了,你眼瞎啊。”

    刘昆仑说:“对不起,她长得像我以前的女朋友。”

    男的哈哈大笑:“就你,你一个死瘸子还有女朋友?”

    这是第一次有人当面说刘昆仑是瘸子,他积攒了许久的怒火忽然爆发,整个人如同豹子一般跃起,将这个一米八高的男人扑倒在地,一顿乱拳暴风骤雨,紧跟着抽出腰间匕首,一手按着男人脑袋,一手如同杀鸡般将匕首横在对方脖颈上就要割下去。

    关键时刻,女孩一声尖叫,将刘昆仑从狂怒中唤醒,他拿起匕首,男人脖子上一道血痕,惊恐的说不出话来,满眼都是惧色。

    “我是一个瘸子,但你不该加一个死字。”刘昆仑把匕首插回腰间,男人瞅见他腰里带着一圈利器,自从遇袭之后,刘昆仑更加没有安全感,身上时常带着好几把刀。

    刘昆仑利索的爬上轮椅,调转方向走了,女孩把男朋友扶起来,两人面色惨白,也不敢报警,悄悄离开。

    繁华的街道上,人潮汹涌,今天是平安夜,年轻人们都往市中心方向去了,那儿有放焰火的,有各种表演,只有一个轮椅男逆着人潮而动,他用手滑动轮椅前行,来到淮江大桥上。

    滚滚江水东逝,远处霓虹一片,江风呜咽,刘昆仑竖起皮衣的领子,这件皮衣还是那年他跟着康哥去处理李随风被绑事件后得来的。

    “康哥,我是不是该来找你了。”刘昆仑摸出烟盒,只剩下最后一支烟了,这也似乎在预示着什么,他点上烟,在风里慢慢的抽完,看着黑色的江水,低声说:“康哥,小巧,我来了。”

    正当他离开轮椅,试图去攀爬大桥护栏的时候,身后传来声音:“同志,这里禁止跳水,违者罚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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